13 柑橘配蝦
已知信息一:妖怪們肚子餓。
已知信息二:可以吃下三個人,粗略算,能有300斤的肉。
和玫瑰色黃昏争豔的,是林稚水幽深的眼睛裏,那抹騰竄的火舌。
不是喜歡吃肉嗎?他今天,就讓他們吃個夠!
明火蔓延,将眼底席卷成赤色火海。
入了小樹林,烏賊妖輕“咦”一聲,“好重的蝦味!”
——烏賊尤愛吃蝦。
為了清理口腔裏的人肉味兒,烏賊妖也着實好幾頓沒吃東西了,腹中饑餓,如今一聞到海鮮腥味,登時嗅着風裏傳來的味道,追了過去。
沒走多遠,就看到樹林裏或卧或躺,惬意着幾個人。他們面前生着火堆,竹簽子串蝦在火裏烤,蝦子挺大,一只得有半斤。
蝦殼子吐得滿地都是。
身後是好幾大個木桶子,縫裏滲着涼涼寒意。
烏賊妖的視線在那幾個人裏一掃,用掂肉的目光打量。
細小幹瘦,像只耗子,柴了。
白白淨淨,人族書生?肉松。
黑肉赤發,比妖還妖,醜了。
有倆留落腮胡子的,一個膀大腰圓,一個白肉腳,也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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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三個光膀子,袒胸口,都是一身怪肉,看着就跟生鐵似的,難嚼。
故意挑剔了個遍,烏賊妖才按耐下吃掉他們的沖動,“不能吃,不能吃,會被那狗鼻子聞到人肉味。”
烏賊妖看到他們,他們自然也看到了烏賊妖,驚叫着:“妖怪!”有的連滾帶爬地跑,有的抱頭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烏賊妖從鼻子裏“嗤”了一聲,張出八條腕,将那幾個人拖到跟前。
人族果然是軟腳蝦,一身腱子肉白練了,沒一個敢沖過來和他打。
再伸出兩條腕,壘了木桶帶走。
小妖們見到老大帶着人回來,歡呼鼓舞:“是給我們加餐嗎!”
“白肉腳”頭一歪,似乎吓暈了過去。
烏賊妖将他們連着木桶全扔到地上,“說了沒到溟海城,不許吃人!”又将木桶掀開,前三桶是冰鎮着的蝦,後三桶是酒水,聞着一鼻子果香。
烏賊妖卷了一尾蝦,扔到“白面書生”臉上,“吃!”
“白面書生”兩股戰戰,“妖、妖老爺,這是生的。”
烏賊妖雙目圓睜:“吃!不然我就吃了你!”
“白面書生”慌忙拾起彈到地上,脊背佝偻着,點頭哈腰:“老爺息怒,小的這就吃!”将帶殼的生蝦塞嘴裏狼吞虎咽,生嚼了一會兒,扭頭将蝦殼吐出來。
烏賊妖:“把嘴張開。”仔細看過,确定嘴裏沒藏着蝦肉後,問他:“那是什麽酒?”
“果酒,柑橘釀的。”
“你也吃一瓢。”
“白面書生”趕着吃下一瓢酒水,吃得太急,還嗆了喉嚨,咳嗽聲接連不斷,十幾息才停。
剩下的幾桶也是一樣,都讓“白面書生”嘗第一口。烏賊妖謹慎地等了一炷香,發現對方沒有半點不适反應,這才放心,自摟了兩桶蝦,兩桶酒,“剩下的你們分。”吃蝦飲酒,好不快活。
那八個人不敢留又不敢走,抱團蹲在一旁,惴惴不安。
烏賊妖也沒搭理他們,卻也沒放他們走,畢竟快到溟海城了,到時候轉手一賣,錢財到手,豈不快活。
兩桶蝦全入了烏賊妖的肚子裏,果酒他也喝完了,仰卧在樹林裏,眺望火燒雲,滿足地打了個嗝:“吃得痛快。”
“白面書生”戰戰兢兢問:“妖老爺,我們可以走了嗎?”
果酒不醉人,也不醉妖,那些個小妖們依然神色清明,聽到這話,哄堂大笑。
“想走?他們居然想走?嘻嘻嘻,我們不吃了他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居然想走?”
“走什麽啊,留下來,看在你們帶來蝦和酒的份上,把你們當‘海儀’賣,比送去鋪子裏做肉醬!”
“那紅頭發的,倒是有咱們妖族的樣子,馴得好了,當個看門狗~”
烏賊妖的瞳孔裏被光輝煊染成暗紅色,他把眼睛眯成縫:“他們說得對,你們呢,也別想走了,跟本洞主一道去溟海城吧。”
枝桠間,林稚水也眯起了眼睛。一只半眯着,一只閉着。他手裏握着一把彈弓,拽滿的弓弦倏地一放,鋼丸子爆射而出,那力道仿佛将凜風破開,沖入妖目裏,紅的,白的,都濺了出來。
被打中的小妖捂着眼睛慘叫。
烏賊妖驚起:“誰!”
“潑賊!是你阮老爺!”罵話的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個豹子,一個筋鬥翻過來,拾起挑酒的長擔兒就是當頭打去。
正是方才光膀子三個人中,正中間那個。姓阮名小五,有個外號,“短命二郎”,不是自己短命,是讓別人短命。
其餘人也飛速撲向其他妖怪。
烏賊妖運起妖力,十條長臂伸出,正要把這不知死活的人族抽飛,突然腹中劇痛,口角湧出血沫,運轉的妖力也被迫終止。
白面書生含笑:“倒也!倒也!”
烏賊妖踉跄一下,四肢痙攣,跌倒在地。阮小五抓緊機會,長擔子連敲幾十下,生生把那額頭敲凹,烏賊妖死前,幾乎将眼珠子瞪出眼眶,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那麽謹慎到底是怎麽中招的。
大妖倒了,剩下那幾個小妖實力還未成形,八人很輕易地就合作着把他們弄去見閻王了。
“幸好那大妖先被弄倒了,否則我們必有苦戰。”白面書生感慨,“只是,我自認為通讀百家書籍,不曾想,原來蝦和柑橘不可同吃,吃則砒霜中毒。”
阮小五:“軍師說到我心裏了,往後我吃蝦,都不敢吃柑橘了。”
“你可以随便吃。”林稚水從樹上跳下,發梢随風而動。他笑着指了指那邊的幾個大桶,“假使一尾蝦半斤,你要吃下三百斤,也就是六百尾的蝦,同樣三百斤的柑橘,才會中毒。”
如果不是烏賊妖貪吃,也不至于中招——那些分吃酒食的小妖,就沒有事。
林稚水挨個拱手:“見過晁天王,加亮先生,一清先生……”
白面書生驚奇:“你知我道號?”他有些懷念,“自我上了梁山後,少有人如此稱呼我了。”
他正是吳用,人號智多星,又有道號“加亮先生”,“加亮”,意為超越諸葛亮,作為一名軍師能有這樣的道號,還被衆人所承認,是他平生極為自得的一點。可惜,他當了梁山泊的軍師後,“智多星”的綽號反而更加響亮些。
林稚水:“我讀過《水浒》。”
——這些從書裏出來的角色,早知曉自己是書裏人,不需要林稚水遮遮掩掩。
吳用笑道:“你這可不止是‘讀過’啊。”
吳用心知肚明,他的道號,整本《水浒》出現次數可不超過五次,大多數讀者哪怕看到了,也通常不會去記得——他們更多記的是“智多星吳用”。
阮家最小的兄弟,阮小七接了話,“軍師你早說啊,早說,我天天叫你‘加亮先生’。”又看向林稚水,“好男子,彈弓玩得漂亮!有張清哥哥的風采!日後你有機會請他出來,他肯定很喜歡你。”
林稚水抛了抛彈弓,略有些得意:“我家屋頭那塊,從我開始摸彈弓起,就沒有烏鴉敢靠近了。等我以後有了綽號……”
阮小七嘴快:“鳥見愁?”
林稚水:“不,稻草人。”
其他人哈哈大笑,阮小七拿拳頭錘了錘林稚水胸口,直把少年錘得一趔趄,“不錯,爽快,沒有扭扭捏捏娘們兒似的謙虛——這小身板兒忒不經拍,該多吃幾碗飯!”
林稚水揉了揉胸口,“您那不是拍,您那叫錘。”
林稚水走到囚車前,将一直蓋着的黑布扯下,突如其來的光亮照進,驚了一車的女孩。
她們各個蓬頭垢面,瑟縮在車子角落裏,眉額口鼻皆有青紫,受了大罪。
都是和他一樣的人。
都是和他妹妹外形一樣的年紀。
林稚水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看到陸縣令的女兒還好好的在車裏,才沖她扯出來勉強的嘴角弧度,“嗨,還記得我嗎?”
小姑娘捏着手指,軟軟地點頭,“記得,爹爹經常在家裏說到的小哥哥。”
“啊?”林稚水沒想到自己能聽到這樣的話,愣了愣,“總之,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先睡一覺,醒來就能到家了。”
林稚水又把黑布蓋回去,他不是專業人士,實在不知道解救了受害者後該怎麽安撫處理。
算了,帶回去交給陸縣令負責吧。林稚水自暴自棄地想。
想起來那個被踢走的頭顱,林稚水跑去把她拾了回來。
阮小七好奇:“你撿這玩意兒作甚?”
林稚水嘆氣,“葉落歸根。”擡手,輕輕合上小姑娘死不瞑目的雙眼。
手臂撫落,垂到身側時,猛然握緊。
林稚水承認,自己是不甘心的,那些該死的妖族,還有該被一把火燒了的溟海城就在前面,不過幾百裏地的距離,但是他必須打道回府。
——除了該護送那些孩子回家外,也是他實力不濟。
阮小七瞅了林稚水一眼,突然問:“溟海城,是在海邊?”
林稚水點頭。
阮小二——阮小七的親哥哥,笑了:“巧了,我們兄弟仨自小在水上讨生,這水裏的活計熟得很。”
林稚水:“什麽?”
阮小七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側頭往溟海城所在方向挑了挑眉,“大鬧一場,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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