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任你處置

寇院長:“林稚水曾經從我孫兒那贏過去一錠月團墨。”

有一種茶,也叫月團。茶用玉水注、黃金碾、細絹篩、兔毫盞來喝,其中加雜香料。月團墨因着和月團茶制作工藝大差不差,也是玉水注、黃金碾,描金添彩時,同樣加雜香料,使墨錠凝幽香,能占夜月,七日不散,方以“月團”為墨名。

說人話一點,就是那玩意和其他墨香不一樣,是獨有的香味,又容易留香,被它的香味沾上,七天七夜才能散去。

“那課業,以月團墨所寫,你既沒有見過他的課業,又不曾碰那碎紙上的墨,想來,指腹不應當有月團墨的香味。”

寇院長朝副院長伸出手,示意他将手舉給他聞。

輕薄的春衫裹着清瘦的人掌,骨頭青筋凸起來的手掌并不好看,副院長的性格,也不是會給手上抹香露保養的,他僵硬地把手拿給寇院長去聞,臉色蒼白。

誰能想到,那麽珍貴的月團墨,林稚水不省着點用,連普普通通的一次課業,也能拿出來呢?

寇院長嗅完後,嘆一口氣:“你自去吧。”

“你要開除我?”副院長呼吸一滯,随即拂袖,怒不可遏:“寇宗,你憑什麽開除我?我怎麽也是圖南書院的副院長,官職再小也是由吏部指任,你憑什麽開除我?”

“憑它。”

金牌上,五鳳首尾交映出的四個大字“如朕親臨”,映入衆人眼簾。

不少人控制不住驚訝,抽氣聲多次響起。“五鳳令!”

這“先斬後奏”,可不是那麽呆板的字面意思,給他殺人的權利。盡管皇帝沒明說,寇院長也知道對方是默許了,些許小事,寇院長可以便宜行事。

包括小官的調動。

塵埃落定後,林稚水到了洪懷中床前,他還在昏迷中,林稚水便溫聲說了後邊的事,“洪師兄,你确實沒有信錯我,那課業,是副院長撕的。你可以放心了。”

副院長……哦,前副院長的面容仿佛蒼老了十歲,被開除後,他回家中呆坐半個時辰,之後才慢慢起來,去收拾東西,行跡腐朽如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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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臉在金光縣裏呆了!

離開之前,去敲了李家少爺的門。

老學究臉面都不要了,橘皮臉流滿了淚,“李少爺,求您救救我,幫我謀一條生路吧,那寇宗和林稚水簡直欺人太甚,他們是想要逼死我啊!”

“幫你?”李路行站在高階上,垂眼看他,“讓你跟我回皇城,找皇伯伯要個高官?”

前副院長不說話,明顯是默認了。

李路行嗤鼻:“我為什麽要幫你?”

“我……我幫你出氣了,李少爺,我們是一邊的,那林稚水他看不起你……”

“我讓你這麽做了嗎?”李路行語氣冷漠,“從頭到尾是你自作多情。”

副院長仰頭望他,小少爺腰間別着的劍清如流水,映照出下階的他此刻不堪如蝼蟻。“如果我自作多情——”他嘶聲,手指摳進地縫裏,仿佛緊抓救命稻草,“你為什麽要見我?”

“這你倒是提醒我了。”李路行大步跨下臺階,看也不看劍柄所在,熟能生巧就抽了劍,一劍割開副院長胸膛血肉。

不傷骨頭,只傷肉。

“啊——”

前副院長低頭去看,破開的衣襟下,斜斜一道猩紅的線翻出血肉,滿襟都是血。“李少爺。”他隐忍着,自我湮沒呻吟,“如果你想要出氣,可以盡管來,我還算有點肉,你劃個千八百道也不礙事。”

李路行又一腳踹他胸膛,徑直踹傷口處,聽也不聽那一聲慘叫。

“我确實不喜歡林稚水,可是——”至少先祖承認了他,他李路行,和林稚水才是同一階級的,“折辱他,你也配?”

李路行收劍,正要回去,一雙肉掌不管不顧地握住他的劍尖,劍刃穿透了手心,殷紅的血刺目。

前副院長湧血的雙眼直勾勾盯着李路行看:“你真的要抛棄我?”

“不要說的好像我們之前有過交集,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猜我的想法,自以為是!”

前副院長視線盯緊李路行,如陰溝裏的蛇,黏膩陰寒。“好,都是你們逼的,記住了,都是你們逼的!”他松開手,大步走進陰影裏,血滴了一路。

當晚,李路行做了噩夢。

和前副院長沒有關系,和回來的林稚水有關系。

夢裏,氣氛是凝然不動的。

李白沖着他失望嘆息:“李路行,你讓我很失望。”

夢裏一幕幕掠過,有劍光劈下時,先祖冷然的面孔。

有被質問時,他惶恐不安的姿态。

有李白坦然林稚水才是他傳人時,他的心如刀絞。

“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不如他……”

“道歉!”

“滾出白玉京!”

“啊——”

李路行掙脫夢魇坐起來,大口大口喘氣,冷汗膠黏似的,膩得渾身不舒服。

“我沒錯……”李路行聲音含糊,仿若夢呓,“我沒有錯……”

“哥哥……”

“跑!!!”

林濛驚醒,捂着悸動的心口,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她爬起來,鞋都沒穿,沖去林稚水門口,連連拍門:“哥!醒醒!快醒醒!”

林稚水剛開門,就感覺迎面狂風撲來,妹妹撲他懷裏,“跑!哥!你快跑!”

“怎麽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林稚水扶着她坐下,正想要倒一杯茶水,念及隔夜茶傷身,只好拍着她的手,一遍遍安撫:“沒事,沒事,一個夢而已,我還在這兒呢。”

林濛含着眼淚拼命搖頭,“不,我夢到烏雲蔽日,黑氣沖天……”

林稚水笑道:“傻,現在是淩晨,哪來的太陽,夜也确實黑。”

林濛哽咽:“魚蝦都藏進了水底石縫中,不敢出來。”

“這都是為了烘托氣氛,別想太多,噩夢就是想讓你害怕。”

林濛帶着哭腔:“一個身上穿了繡九尾狐圖案的袍子的男人,用金色的眼睛看着你,他還有豎瞳,像一只野獸。”

林稚水安撫妹妹的舉動停頓一瞬,又不被對方察覺的繼續。只是微微垂了眼,暗藏銳利光芒。

妹妹從沒出過金光縣,怎麽會知道妖族太子的打扮和瞳色。這個夢……林稚水已信了七八分。

“他……”林濛打了個寒噤,“他活抽了你雙腿的骨頭,毒瞎了你的眼睛,在拔了你的舌頭和往你十根手指尖埋進銀針之間猶豫,選擇了後者。”

林稚水:“……”這狐貍崽子還挺狠。

林濛反手抓住林稚水的腕,眸光閃爍惶恐:“哥,你快跑!你信我,小時候,你摔下樹的前一天晚上,我也做夢了!只是當時我還小,我沒信,才害了你那麽多年!”

林稚水皺眉:“別胡說,是我自己不小心,說什麽是你害我!”

林濛:“這個不重要!總之,你快——”

一聲陰厲的怒喝響起:“姓林的,滾出來!”

林濛一咬舌頭,“他!是他來了!”

那聲音還說:“你不出來,我就屠了這裏所有人!”

縱使“林”姓不是小衆姓氏,可李路行聽到後,還是本能察覺:這是林稚水惹來的麻煩。

外面,随從敲響門扉,詢問他:“少爺,我們要管嗎?”

四月已進了夏,可淩晨時,尚有着未褪的寒意,窗棂的陰影投射在小少爺繃直的面孔,以及揪緊薄被的手上。

“不用管。”李路行說。

外面靜了靜,良久才低低回聲:“是。”

陸縣令聽到聲音後,平靜地爬了起來,平靜地将早準備好的盒子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裏邊是寫好的遺書,平靜地先去找了林稚水,在林濛震驚的目光中,把他打暈,“帶着你兄長躲起來,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出現。”他說。

然後,平靜地出現在妖族太子面前。

已經有不少學子拿着他們的紙筆站在妖族太子的對立面,對他怒目而視。

——他們開始以為是人,到了現場,才發現是“妖”。

妖族太子沒有動手,只是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這就是孤佩服你們人族的一點——沒有自知之明,一群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東西,也敢有站在孤面前的勇氣。”

有學子怒斥:“匪類安敢胡吠!”

下一息,這名學子被狐貍尾巴倒吊起來,捏碎他右腿骨頭,如同捏豆腐,輕而易舉。

凄厲的慘叫轉瞬響徹夜空。

妖族太子冷笑:“這就是孤的底氣。”

實力為尊。

人群高高低低傳來驚呼:“妖族!”

被捏斷了腿骨的學子,卻是斷斷續續笑:“呸,受……受了我的同胞的氣,只能拿弱小撒……撒氣,可憐,呵,可笑!”

又一位學子怒視妖族太子:“這是我們人族的地盤,妖物,滾回你們陰暗的洞穴裏去。”

另一位學子擰緊眉頭,鋪紙取墨,奮筆疾書。戰文緩緩凝出黑影,手持大刀,鋒利非常。

陸縣令到時,見了眼前場面,欣慰的笑容一閃而逝。

這群少年并不清楚人和妖高層之間的貓膩,也不懂人妖不兩立,平時只把妖族當做井水不犯河水的異族,然而,被欺上頭時,管他政治考慮,管他兩族表面和平,你敢擅闖我人族土地,那就罵!那就殺!

陸縣令走到最前面,擋了一衆學子在身後,“太子殿下。”他彬彬有禮:“請放人。”

妖族太子漫不經心地問:“你又是誰?”

陸縣令溫和地笑:“你不是要找我?”

跟在後面過來的陸嘉吉失聲:“爹?!”

陸縣令拂拂衣袖,眉眼一片從容:“事情都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請放了其餘人,我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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