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林駱擡眼看着奶奶慈祥的面孔，她的一張長滿褶皺的臉，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十分慈愛，她幹枯如同樹皮的手，不斷地捋着他的毛發。

林駱心裏慌張極了，他就怕從奶奶嘴裏說出來讓他難以接受的事情。

什麽是靈體？什麽有跡象了？

他是只靈寵，是靈體他可以理解，但什麽開始有跡象了？

他不知道，奶奶也沒跟他說太多，他要是能開口，他一定問問奶奶是什麽意思。

她的聲音充滿慈愛，像一杯陳年的醇酒，又像來自古廟悠遠的晨鐘。

“喵喵，在我這裏得不到功德分的，你耗盡心血都得不到的，因為我的遺憾和不甘太多了，但奶奶可以助你化形。”

林駱：“……”

奶奶：“這世上的人心很複雜，你要記住奶奶說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花言巧語，好好修煉，別辜負奶奶對你的期望，我這兩天大概就功德圓滿了，這世間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去留戀的東西，你有幸和我遇見，也算我倆有緣。”

林駱想說什麽，奈何什麽都說不出口，他只能聽着奶奶說。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奶奶懷裏，越來越困，可能是因為奶奶懷裏比較溫暖，所以他才會在她的安撫下慢慢地睡去吧，林駱這樣想着。

可是沒多久，他就覺得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什麽洗禮了似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想醒來，可是怎麽掙紮都醒不來。

他做夢夢見了奶奶，但奶奶的模樣卻不是這樣的老态，而是特別鮮活的少女模樣，她手中拿着一把花，朝着一身白衣的少年跑過去。

她開心地喊着他的名字：“無極！”

那白衣少年回頭看向她，笑地十分溫柔：“晚晚，你去哪裏了？師尊在找你。”

名為晚晚的女孩，将自己摘的野花遞到少年懷裏，拉着他的手朝着山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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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林駱的記憶，他很快就意識過來這是奶奶的記憶，他并不知道奶奶在幹什麽，但他心裏很慌。

他的識海裏傳來奶奶的聲音，聲音變得蒼老而滄桑，她說：“喵喵，奶奶走了，如果你有機會遇到烈無極，幫奶奶轉告他，奶奶原諒他了。”

林駱驚恐不已，他想掙紮着醒來，但死活沖不開被控制的識海，奶奶認識烈無極！

烈無極是無極劍宗的開山老祖，是謝無妄的師祖，算得上是修真界老一輩裏德高望重的尊者了。

他大概想起來他是誰了，原文裏他曾提過一段關于烈無極的感情問題，沒有細寫，只是提了一句：

“烈無極為了他的道，失去了他所有至親至愛的人，其中包括他的摯愛落晚晚，落晚晚心如死灰之際，跳了斷魂崖，粉身碎骨，留給烈無極莫大的悔恨和餘生慘痛的折磨。

他成了修真界德高望重的修者又如何，他在痛苦和悔恨裏過了幾萬年，內心封閉，誰也走不到心裏，這樣的生活，其實很無趣。”

原來奶奶就是那個當年被烈無極抛棄後，跳了斷魂崖卻活下來的少女，這麽多年竟然忍着一直沒去找烈無極麽？

或許知道找了也沒用，烈無極後來入的無情道，他捍衛他所謂的正義，斷絕了所有的情。

他活了幾萬年，沒人能夠入得了他的心。

林駱狠狠地emo了，他只是以為自己寫了一本書，但當書裏的人都活過來的時候，他的心被狠狠地牽動并且揪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再次睜開眼睛醒來時，他躺在破舊小屋的床上，奶奶不知去向。

林駱着急地喊她：“奶奶？奶奶？”

匆忙翻身下床，才突然反應過來，他會說話了。

低頭一看，他看到了自己的腳，一雙人腳。

林駱伸手摸了摸臉，雙手捧住臉頰才發現自己變成人了！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把自己全身摸到下，發現真的變人了。

臉上也沒有貓毛，尾巴也不見了，耳朵是人的。

他變成人了！

震驚了一會兒，他跑出門去找奶奶，剛走到門口就被一道禁制打了回去，門口被施了禁制，林駱出不去。

遙遠的天際傳來奶奶的聲音：“喵喵，禁制十二個時辰後會打開，到時候你就可以出去了，記住奶奶說的話，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女孩。”

林駱吓得一驚，下意識撩起衣服摸了一把自己的下身，摸到了屬于他的寶貝，他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在。

他不明白奶奶為什麽這樣說，但還是看着遙遠的星夜，跪在門口朝着奶奶磕了九個頭。

“謝謝奶奶，一路走好，您的仙緣已到，我就不挽留您了。”

“喵喵，告訴烈無極，他不需要愧疚了，我已經放下了。”

“好，我一定把話帶到，奶奶一路走好！”

奶奶仙緣已到，按理說，林駱該開心的，可等他從地上起來時，眼淚已經落了滿臉，他伸手抹了抹，擦去眼淚，心裏空蕩蕩的了。

奶奶給他穿了一套破舊的女式衣服，他不明白奶奶的用意，但他覺得，奶奶不會害他。

他在破舊的小屋等了十二個時辰，第二天晚上同一時間，門上的禁制開了，他走出了破舊的小屋，但他沒有離去。

他在小屋給奶奶守靈七天，即使知道奶奶不會回來了，他還是給奶奶戴了孝。

頭七的一天，奶奶确實沒有回來，林駱多想神話異聞裏的傳說都是真的，還能再見奶奶一面。

周圍有鄰居前來慰問，他們也嘆息說：“走了早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她就一個孤零零地住在這裏，幾十年了吧，終于解脫了。”

林駱跟他們一一問了好，回了禮。

第八天早上，他收拾了幾件奶奶的衣服拿上，把其他的都收拾在奶奶的櫃子裏，找了一把鎖，将破舊的門扉鎖上，在門外站了許久，才離去。

這期間，謝無妄也沒來過，天魔教的弟子，也再沒來過。

其實不然，謝無妄來找過了，只是他來的時候，剛好是林駱剛化形受到保護的時候，奶奶在門口施了禁制，誰也感應不到他的存在，所以才錯過了。

這些天，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化形後長什麽樣，不過胳膊和腿他都見過了，君野在幻境裏給他強制化形的時候，他就見過了。

君野說：“小喵，你該是長得好看的。”

就皮膚而言，确實水嫩白皙，跟在深閨裏養尊處優的女孩子一般，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林駱覺得，作為男人，陽剛一點總是好的。

他在心裏祈禱着，希望自己的長相陽剛，帥氣。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變人，他帶着期待的心情，找了一處水潭，将水潭化成水鏡，然後低頭瞧他的樣子。

長發随意地用一根布條挽在腦後，額前掉下來兩簇，他将長發攔在耳後，這才發現，他想多了。

他甚至覺得在幻境裏，君野給他的那張人臉面具都要比自己原本的臉要好許多。

膚如凝脂，秋水凝眸，眉似細柳，小巧秀鼻，唇若含丹，仿佛繡口一吐，都有如蘭的香氣。

林駱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心裏想着，大概是奶奶怕他遇到危險，所以幫他化了一張姑娘家才有的臉，但這張臉也美地過于招搖了。

林駱洗了把手，将眼前的水鏡打散，嘆息一聲，剛一雙纖細漂亮的手指掬了一把水往嘴邊送，眼前的水突然就被人扔了一塊石頭，水濺了林駱一身，他不滿地回頭望去，只見天魔教的魔修弟子，看着他哈哈大笑。

“頭兒，快來看，這裏有個小娘們，長得真漂亮。”

“我草，确實，雖然穿着破舊，可難掩姿色，我先來！”

一個拿着鋼刀的男人上前，林駱從水邊站起來，看向了十幾個天魔教衆人。

他的拳頭微微握緊，只要他們敢上來，林駱都準備跟他們拼命了，可那個人剛靠近他，隔空飛來一把鋒利的暗器，直接劃過了那魔修弟子的頭顱。

腦漿和血混雜，直直地出現在了林駱的視野裏。

魔修弟子的腦袋被削成了兩半，林駱吓得腿一軟，一個不穩，直接往後倒去，掉在了河水裏。

那些魔修弟子慌了，一轉眼，只見一個身着白衣的男人出現在他們身後，他的眼神冰寒，那些弟子吓得腿都軟了，站都站不穩，眼看就要跪下去，那人眼睛都沒眨一下，将十幾個弟子全部手刃。

林駱從水裏探出頭來時，那人已經将那些天魔教的弟子全部滅口，眼神冰涼地朝着他看了過來。

林駱爬上岸去，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拿着一把折扇，穿的衣服是普通的白衣，他分不清他是哪個派別的弟子。

但他出手極其狠毒，一個活口都沒留，林駱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善茬，他沒敢逗留，趕緊繞路逃了。

他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林駱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劫，結果去往無極劍宗的路上，他沒有錢財住宿，就準備寄居在鎮子外的破廟裏，和一群乞丐擠在一起。

為了不被別人發現他長得好看而起了歹心，他就把臉上抹滿了灰。

但他沒想到，會在破廟遇到今天殺魔修的人。

他好像比林駱來地早，而破廟裏的乞丐，早已被他全部轟走了。

林駱剛邁入門檻的腳步頓住，退出去，想找其他的地方歇腳，那人突然擡眼看了他一眼，冷地林駱一哆嗦。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友好，甚至可以說帶着不可一世的孤傲：“進來。”

林駱的腳硬生生在空中停住，他沒敢進去，也沒敢轉身，他怕一轉身，被那人暗器暗算了。

見他沒有想要進去的意思，那人聲音清冷：“你是去無極劍宗？”

林駱忙不疊地點頭：“哦哦，是啊，無極劍宗。”

他的聲音經過這幾天後，竟然變了，不是之前他自己的聲音了，林駱覺得奇怪。

依舊是少年音，只是變得比之前細，還夾雜着女孩子的嬌憨。

林駱：“……”

為什麽聲音還能變的？是奶奶給他變的麽？

男人聽到他開口說話，移回目光，撥弄着眼前的一堆火：“我也要去無極劍宗，一起吧。”

林駱聞言，緩緩地放下腳，朝着男人走了過去，男人手裏拿了根棍子，指了指他的對面：“去那邊，男女授受不親。”

林駱：“……”

所以他是把自己當女人了？

林駱沒辯解，朝着他對面走了過去，然後豪放地坐下了。

他兩條腿大敞着，正對着男人。

猛地瞥見男人看着他的坐姿蹙了俊美，林駱才意識到什麽，趕緊把腿合起來。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鄉野村婦，不太懂禮數。”

男人沒答話，林駱從包袱裏拿出幾個窩窩頭，遞給他一個：“吃麽？”

男人看都沒看：“不吃。”

林駱“哦”了一聲，就收起來，自己吃。

一邊吃一邊問：“可以問一下你叫什麽名字麽？”

他确實沒有這個人物的印象，難道又是個不知名的高手配角麽？

男人神色冷冽：“秦墨，字子寧。”

林駱聞言，在大腦裏搜刮了好一會兒，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他的書裏好像沒寫過一個叫秦墨的重要配角，那一定是個路人甲了。

于是他瞎扯道：“林薇薇，字駱賓王。”

男人：“……你是男的？”

林駱一聽，頓時嬌羞起來了：“怎麽會呢，人家女孩子啦。”

男人：“……”

男人的眸光冷冽地盯着他，讓林駱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他打了個冷顫，為什麽會有這種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還在盯着他看！

有什麽好看的！

林駱緩緩地轉身，背對着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搜刮着書裏角色的名字。

秦墨……秦墨，他仔細地想着這個人的名字，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君野生在妖之聖族，沒修魔之前，他俗家的名字就叫秦墨，字子寧，只是沒幾個人知道而已！

毫無存在感的俗家名，一撈一大把，六界叫秦墨的人，估計數以億計，根本沒人會在意！

但叫子寧的，只有君野一人！

自從他改名君野之後，名聲大噪的名字也是君野，知道他俗家名的人寥寥無幾。

林駱覺得自己在瑟瑟發抖，咽了咽唾沫，現在該怎麽辦？

逃還是不逃？他應該不知道自己化形了吧……

林駱覺得頭皮發麻，感覺這個夜晚變得十分煎熬。

這狗東西還易容了，聲音也變了……這是準備去無極劍宗逮他啊！

好狠！

他現在突然明白過來奶奶的苦心了，感謝奶奶！

林駱恨不得當場給奶奶再磕九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