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傅眷第一眼看到的是姜夷光,她的眉頭倏地緊蹙起,她抿着唇,眼神幽幽的,面上看不出情緒。
王玄明則是死死盯着謝朝雲,他手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包中的法鈴感知到了“炁”的變化,正叮叮叮地發出催魂般的急響。他的身體緊繃了起來,捏成拳的手掌中多了黏膩的汗水。
“鬼王。”王玄明的聲音很輕。
傅眷“嗯”了一聲,旋即又補充道:“她的身上有龍氣和功德金光。”
“奇了怪了。”王玄明皺眉念叨,忍不住又朝着謝朝雲看了一眼,這會兒他算是瞧輕對方的面孔了,心中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去摸背包裏帶着的那幅畫。只是在手指碰到了拉鏈時,他又慢慢地縮了回來。
不用看了。
這個女人跟畫像上一模一樣。
不對,不僅僅是畫像,還有、還有——
傅眷冷靜地開口:“不久前出土的古墓主人。”
王玄明一拍腦袋,終于想起來了。
在古墓女屍化作飛灰前,趙家的那家夥眼疾手快拍了張照片!
“那小子怎麽還這樣莽撞,是能亂照的嗎?”王玄明喃喃自語。
傅眷眼中掠過了一抹諷色,沒有理會發愣的王玄明,自己催動着輪椅向着“元炁”變化最為劇烈的茶館中去。
謝朝雲面上笑意更濃,她的視線落在了傅眷的腿上,訝然道:“鬼煞侵體?”
姜夷光沒管住自己的嘴,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起:“還能救嗎?”緊接着就對上傅眷那如寒淵霜雪般冷酷的眼神,她的頭皮頓時一麻,那種情感和理智剝離的狀态也随之消失。
傅眷收回了冷浸浸的視線,望着謝朝雲直接開門見山:“狐仙廟跟您有關嗎?”
“無關。”謝朝雲停頓了片刻,“也不能說全然無關。”
傅眷淡淡道:“您知道是誰?”
謝朝雲嘆氣:“九尾狐。”
“德至鳥獸,則狐九尾。”①在上古時期九尾狐是瑞獸,可随着末法時代到來,善惡混沌難明,那些存在于信仰中的妖魔鬼怪也逐漸變幻了面目,再也找尋不到上古時的遺風。“瑞獸”未必是向善的。千年鬼、九尾狐——玄真道廷給出的評級顯然出了問題,這根本不是他們能夠處理的事。
傅眷又問:“您知道九尾狐的來歷?”
謝朝雲沒說話。
姜夷光倒是想起了昨夜翻看的志怪小說《長明真人南游記》裏的內容,她思忖了片刻,問道:“是南齊宮中的狐妖?”正史裏并不會留下太多玄怪的記錄,就算提及也是寥寥數筆。可在小說中,那混沌不明的故事得以補全——妖狐入人世,如妲己亂帝王心,使得南齊宮廷穢亂不堪,最後被文昭皇後邀來的王長明王道人所斬。
可是對這等“禍國妖姬”的故事,姜夷光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謝朝雲沉默了許久,才道:“是。”見傅眷沉默不言,她又說道,“其實她的本性不壞。”
傅眷眼中閃過一道異光,如今的她只看結果,不相信關于“本性”的一番言辭,她的職責就是除魔衛道。看了眼單手支撐着下巴的姜夷光,她內心的驚異越發濃郁。在以前,姜夷光排斥道書,連帶着對狐仙妖鬼之類的怪談也避之不及,可如今她不僅能夠畫五岳真形圖了,甚至對那千年前的怪異事也了然于胸。
是什麽讓她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姜夷光對目光很是敏感,尤其是來自傅眷的,與那人目光對上片刻,她的心尖兒都要發顫。她對傅眷的“戀慕”和“占有欲”實在是太強烈了,如果她能全身心沉浸在其中就算了,可偏偏她有種割裂感,能夠清晰體察到其中的詭異,生出“我不是我”的荒謬感!暗暗地念了幾句靜心的經文,她不由得坐得更是筆挺。
“論壇上關于狐仙廟的帖子在發酵的,影響到的人數量不少,如果——”傅眷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尖銳的手機鈴聲截斷。傅眷擰眉,轉頭看了王玄明一眼。
王玄明被乍然響起的鈴聲吓了一跳,這裏“炁”的變化微弱,磁場并沒有徹底紊亂,顯然對方沒有害人的心思。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逐漸地沉靜了下來,說了一聲“抱歉”後便到了角落接電話。只是不到五分鐘,他就沉着臉回來了,沉聲道:“Z大東邊的建設街出事了,我們得過去看看。”話音落下的時候,他朝着笑而不語的謝朝雲瞥了一眼。
傅眷淡淡道:“你先過去。”
王玄明:“可是——”見傅眷眉頭一沉,他立馬将拒絕的話語吞了回去,他知道傅眷并不喜歡別人的反駁。
謝朝雲并沒有阻止王玄明離開,或者說從王玄明出現開始,她的視線幾乎沒有落在他身上過,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傅眷換了個話題:“您得前往玄真道廷做登記。”
謝朝雲聞言笑了笑:“會去的。”頓了頓,她又道,“在這之前,我要去買一盒桃花酥,你們要是忙的話,就先走吧。”
傅眷冷淡地“嗯”了一聲。
這樣一個千年的大鬼不起沖突自然是再好不過。
她睨了眼低頭看茶杯的姜夷光,忽然道:“不準備走嗎?”
姜夷光聽到聲音擡頭時,眼神中尚存在着幾分迷茫,但是很快她就清醒了過來。在女鬼和傅眷之間,她肯定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至少此刻的傅眷對她并沒有“殺心”,也不會像女鬼那般一言不合就厲鬼化了。
出于對傅眷的一點點感激,姜夷光抓住了手推把将傅眷從茶館中帶出。溫煦的陽光落在了身上,她回頭看着茶館中沉靜的謝朝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現在知道怕了?”傅眷的聲音冷冷清清的。
姜夷光困惑地低頭,沒有接腔。
傅眷擰着眉,眼中掠過了一抹躁意,她沉着臉道:“不是說讓你暫時不出門嗎?”
姜夷光并不喜歡聽這樣的口吻,當即反駁道:“難不成我不出門她就不會找上來?”在聽見傅眷的嗤笑後,她想了想,繼續說,“她昨夜入夢了。”
傅眷轉頭,與姜夷光對視。
陽光落在了冷白色的肌膚上,有一種如青玉般的溫潤,清冷又出塵。
一開始姜夷光是想跟傅眷好好說幾句的,可腦海中那些荒唐的念頭偏生一個個往上鑽。她清透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貪婪和欲念,像是要将傅眷摁入自己的骨血中。
這是傅眷最讨厭的眼神。
在姜夷光的視線中,她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反倒是可以随意取放的物件。
傅眷微微仰着頭,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仿佛沒有知覺,沖着姜夷光笑了笑,她的話語平靜卻又薄情:“如果不是因為姜姨,我根本不會管你。”
姜夷光一下子從那漂浮的、由非非想構造的七寶樓臺上落了下來,那股虛浮感消失,她在這一瞬間抓住了真實的自己。
她挑眉一笑道:“傅眷,你不是我的監護人,用不着勉強自己。”
要是系統真的能幫她擺脫那種失控感,主線任務還是很有進行必要的。
作者有話說:
①《孝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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