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姜夷光從村民的對話中判斷出了大致的時期。
如今年號“崇光”,是南北分裂的最後一個時間段。南齊當政的是在後世聲名狼藉的齊後主,可他的皇後素有賢名,正是“文昭皇後”謝朝雲。無端落入了這段歷史中,姜夷光很難不去猜想自己的“身份”。
她可能進入了九尾狐的夢中。
姜夷光的猜測沒多久就應驗了。
那是一個黑風凄慘的暗夜,犬吠聲連綿不絕。小村子被火把照亮,卻是那朝廷征兵的官兵來“突襲”,要将村子裏的青壯年甚至是老年人一并帶走。嬰兒的哭泣聲、婦人的讨饒聲……各種聲音交纏在一起,仿佛群魔嚎哭。
姜夷光借住的這一家也被粗魯的士兵強行撞入了。她趴在了稻草堆裏動了動耳朵,一扭頭就對上一雙充斥着貪婪的視線。她心中一悚然,沒等她反應過來,那軍官就大步朝着她走來,伸手就要揪住她的脖頸。姜夷光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她在屋中左右逃竄,那軍官卻是眉頭一皺,獰笑着拔出刀來。心善的老丈和老婦人在一邊低勸和阻攔,可那軍官哪裏會聽他們的話,直接用刀柄向着老人一推搡,害得他們跌倒在了地上。
接下來的事情姜夷光沒多少印象了,她雖然寄居在這只白狐的身體裏,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刻,她并沒有主導權,反倒像是個旁觀者。等到她意識徹底清醒的時候,白狐已經變成了“人”,地面上屍體堆積如山,蜿蜒的血痕滲入了沙土中,将地面染得暗紅。
在葬了老丈、老婦之後,白狐開始漫無目的地流浪,從南到北,萬分艱辛。白狐化作的女人天香國色,自然會惹來輕浮浪蕩子的觊觎,這是一個到處都是兵戈的亂世,人都不能避免染血,更何況是狐妖?這樣的“游歷”持續到了白狐被北朝的國師遇見。那國師本領不錯,捉了白狐就給它喂了丹藥,激發了她的血脈——青丘天狐,天生九尾。可他并沒有将九尾當作祥瑞,而是要它化作禍國殃民的妖姬去攪亂南齊原本就混亂不堪的政局。
再後來,就是禍國妖姬與一國之後的“金風玉露一相逢”。
山洞外。
在斬殺了作祟的山魈和陰魂後,那股缭繞四周的瘴氣消散了幾分,視野也逐漸地開闊清透起來。傅眷一轉頭就看到了倒在了地上的姜夷光,不由得眉心緊緊蹙起。那頭王玄明也解決了對手,匆匆忙忙跑到了姜夷光身邊,伸出手探她的鼻息。看了眼扔在地上的桃花酥禮盒,他面色沉重道:“她跟祭品産生了聯系,可能是直接跌入了幻夢。”天狐築夢,這并不會直接傷害□□魂魄,是法器難以防備的。
傅眷眉眼疲倦,她“嗯”了一聲,又對着王玄明道:“你去補全洞口缺失的符箓。”這些法符并不在玄真道廷的記載中,是王家的家傳,唯有王玄明能夠處理。王玄明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見王玄明離開,傅眷才将視線轉移到了謝朝雲的身上,她平靜道:“那段歷史裏有您的痕跡,我能借着您進入夢境,将姜夷光帶出嗎?”
謝朝雲問道:“要是不能破局,你不怕你們兩個都沉淪此間嗎?”
傅眷垂着眼睫,淡聲道:“這世間并不是只有一條路。”
謝朝雲深深地望了傅眷一眼,點頭說:“好。”
齊宮。
後主無道,奸佞環繞。
傅眷意識蘇醒的時候,從銅鏡中窺見的是謝朝雲的臉。
陽光自樹隙投落,花枝橫斜,樹影斑駁。
她慢慢地站起身來,感知着已經失去多年的“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往前走動了兩步,忽地聽聞宮人來報,說是“貴妃求見”。也沒等她應聲,那一身粉嫩的“貴妃”已經進入了殿中,如穿花蝶般朝着她撲來。傅眷已經很久沒有走路了,這一沖撞,她腳下一個踉跄,跌坐回了小榻上,因為痛意眉心壓出了一抹淡痕。
宮人自覺地退出殿中,俨然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
傅眷擡眸望着“貴妃”,試圖從她的身上尋找姜夷光存在的痕跡。
而白狐體內的姜夷光也暗暗地打量着“謝朝雲”。這個“幻境”姜夷光已經經歷了很多次了,從被老人救下到最後一碟桃花酥入口,像是個永不終止的輪回。她不知道要怎麽從幻夢裏掙脫,她曾經嘗試着走上另外一條路,可最終都會進入深宮,最後折在了“謝朝雲”的手中。
只能說這個幻夢的執念太強了。
謝朝雲的一舉一動姜夷光自認為都熟稔于心,可是這次謝朝雲有些不一樣了,她沒有開口說話,一雙眼睛不再是那似水的溫柔,而是宛如暗夜般的幽邃和深沉。
姜夷光試圖起身遠離謝朝雲。
在以往她是不受控制的,可此刻她真的站起來了,甚至往後退了好幾步,險些被一邊的小幾絆倒。姜夷光面上露出了一抹訝色。與謝朝雲對視半晌,她才率先別開眼,學着“九尾狐”的語氣軟聲笑:“姐姐今日……有些不一樣了。”
傅眷的語氣很淡:“是嗎?”她暗暗地想,如果是姜夷光,她應該不會用這樣的語調說話,難不成她的意識被封在了“軀殼”裏?這樣“無知無覺”也好。等到這個幻夢空間崩潰了,她就能回到自己身體裏,權當是一場渾噩的夢。
姜夷光沖着“謝朝雲”笑了笑,媚色自成,眸光流轉生波。
傅眷沒再說話。不管是史籍還是筆記小說中,都道不盡昔日的真實境況。“謝朝雲”和“妖妃”之間,與記載上的“敵對”截然不同。如果她不插手,讓“幻夢如舊”,恐怕等待她的不是蘇醒,而是一次夢境的“重啓”。可要是插手了,那應該走什麽樣的路呢?解開九尾狐的心結嗎?她的心結,跟“桃花酥”有關嗎?
正思考着,那道輕柔的聲音與香風一道逼近。
“姐姐,我想吃桃花酥。”
傅眷深深地望了眼“九尾狐”,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姜夷光:“……”她要是沒記錯的話,上一次經歷到這個節點的時候,謝朝雲很明确地拒絕了。
這還是謝朝雲嗎?
“塗山猗”是她,那麽“謝朝雲”是誰?
姜夷光心中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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