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侍劍人(中)

? 那天之後,阿城便被家主接到了半角塢,那是歷代侍劍人的居所。

雪娘沒有去找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阿城三歲喪母,六歲喪父,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地過了十幾年。他一手劍術确實不在哥哥之下,只是近幾代的侍劍人,皆是五代以內的嫡枝,他一個旁枝,再好也沒有機會。

可是現在,古劍沒有選中任何嫡枝子弟,選中了阿城。

阿城苦盡甘來,她怎麽能去打擾,甚至破壞?

雪娘縮在家中,哭了好些日子,誰問都不說,自以為不出現在沈城臉前便沒了事,然而事情就像火種,不掐滅,下一息便能燒上天。

沈城進半角塢後第二十天,是個月圓之日,家主将所有沈家人聚在一起,正式将古劍蓬萊交到阿城手中。

她坐在角落裏,看着阿城僅僅二十天不見,便容光煥發、滿面紅光,舉手投足之間也隐隐有了世家大族嫡枝子弟的氣派,她心裏又酸又甜,一口一口啄着茶碗中的茶水,只覺得滿嘴都是黃連。

她打定了主意,消失在阿城的生活中。

然而就在家主雙手捧住古劍,鄭重交到阿城手裏的時候,她忽的感覺腦中一哄,眼前旋轉起來。天旋地轉之際,哥哥一把抱住了她,她剛慶幸總算沒鬧出大動靜,忽然耳邊傳來了哥哥的呼聲,那呼聲響亮極了,她還從未聽到過哥哥這般大聲的喧嘩。

“雪娘!雪娘你怎麽了?”

她急了起來,恨不能捂住哥哥的嘴,可她根本動不了,更張不開嘴去。

她心急如焚,可眼前一晃,她看到了一個再不想驚動的人,是阿城。

眼淚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急的氣得,還是酸的澀的。

阿城緊緊握着她的手,不管不顧地将她抱了起來,嘴裏喊着請大夫,她心如油煎,不知往下該如何收場。

阿城将她抱在懷裏,垂頭在她臉龐輕聲問她怎麽了,反倒是哥哥落到了一旁。這樣的親昵讓她羞愧難堪,偏偏動彈不得,直到周圍的人越聚越多的時候,她突然聽到哥哥冷冷的聲音,響在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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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雪娘到底是大姑娘了,便是我是她親兄,也不好這般親近,你這是做什麽?!”

阿城怔住了,抱住她的胳膊僵了僵,他看看她,又看了看哥哥。

“你說,雪娘是你親妹?”

哥哥說是,每一個字都咬的清楚極了,“是,雪娘是我親妹,是沈家嫡枝的小姐。”

阿城的臉煞白,抱住她的手臂僵硬卻沒有松開一下。

旁人也看出來不對來,上前想要分開阿城和她,阿城不為所動,直到家主走了過來,神情晦澀難辨,目光在她和阿城身上轉動。

家主似有話要講,哥哥卻趕在家主之前開了口。

“禀家主,雪娘突發急症,還請家主允她暫移內室,等大夫過來。”

家主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哥哥要來抱她,阿城卻不松手,她看到家主眼中的失望,又聽見哥哥似乎無可奈何的聲音,“舍妹勞煩阿城了!”

阿城抱着她往近旁的內室去,走之前,她看到家主眼中的失望,更多了許多。

她和阿城的事,并沒有因為轉去了內室便得以掩蓋,沒人追究她為何突然食物中毒,只是前來觀禮的整個姑蘇沈氏,都對他們議論紛紛。

別說倫理不容,便是大寧律法,亦有嚴懲:同姓又同宗為婚者,以奸罪論。

雪娘幾乎要背過氣去,偏偏大夫一劑藥又讓她醒了過來。

阿城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哥哥和父親母親都來趕他,他也不走,有長老開始搖頭嘆氣。

“沈家歷代家主,無不是賢善清白之人。不然,沈家早就似旁的大族一般,以嫡長子傳之,何以輪到一個旁枝?”

第一個人開了口,後邊的人便都搖起頭來。

阿城臉色難看極了,她心裏更似油煎。

經此一遭,阿城不能與她一起不說,連好不容易得來的前途,也全全葬送了。

家主長嘆一氣,點了他:“你自己說吧。”

阿城朝她安慰地笑了笑,站起了身來。

“沈城有愧與侍劍人之名,自願舍棄侍劍身份、舍棄沈家家主身份,讓與賢才。”

他舍得坦然,幾個長老同時松了口氣,她看到哥哥臉上閃過喜色,可就在此時,一直靜靜擺于案上古劍忽地一動,一下子落到了阿城手裏!

古劍有靈氣,沈家人都知道,可論見過古劍靈跡的,在世不超過三人!

屋裏所有人都驚呆了,阿城也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家主默了一默,長嘆一氣。

古劍,再一次選定了阿城!

阿城笑了,臉上漸露不羁,“看來蓬萊劍,非我沈城不可了!”

幾位長老臉色難看,他又道:“我沈家男兒,為侍劍而生,蓬萊劍既定下我為侍劍人,我沈城自當終生侍劍。只是沈氏家主一位,沈城願意舍棄,但有一個條件,讓雪娘同我遠走高飛。”

以他和她的關系,只有遠走高飛才能在一起,可房裏人卻驚愕不已,“你要帶走古劍?!”

沈城點頭又搖頭,“待我命歸之時,下一任侍劍依然由沈家所出。”

衆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雪娘留下淚來,阿城到底沒有舍棄她,可是遠走高飛......

她看到了爹娘和哥哥的臉色,是憤恨,尤其是哥哥,比失去侍劍身份那時,還要難堪一百倍。

外邊還有上百位沈家族人等着侍劍人、下一任家主的落定。

家主和衆位長老以及爹娘哥哥商議了一番,最後還是應下了阿城的要求,定下了阿城作為侍劍人,哥哥以桂冠之名,來做下一任家主。

阿城聽說後笑了起來,拉着她的手,“雪娘,咱們去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夜裏的時候,哥哥來了,她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

果然,哥哥坐下,靜默半晌,“雪娘,一個沒有古劍的家主,算什麽家主?”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垂頭不語。

哥哥笑了一聲,又看住了她,“你們遠走高飛,說白了就是私奔,你這樣走了,爹娘該如何自處?你沈氏家主的哥哥我,又該如何自處?”

她怔怔擡頭,說不出話來。

哥哥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她眼眶濕潤,看着哥哥凹陷的臉頰、深陷的眼眶,內疚和自責湧了出來。

哥哥替她擦拭了眼角,湊到了她耳邊。

“雪娘,若是阿城能把古劍留下,你們走了便沒人會再注意,哥哥也成了當之無愧的家主,那樣豈不是好?”

“可是,古劍兩次選定了阿城......”

哥哥打斷了她的話,不耐道:“一次兩次而已!我就不信古劍還能抓住他不放!便是通靈又如何?也只是個物件!”

她訝然,哥哥臉色倏忽一變,“若是沈城不願以古劍換你們今後,那他對你,也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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