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剖真心萬劫險複(上)

? 看着滿桌她偏好的口味,雪娘眼眶一熱。

兄長來江陵,說帶了她愛吃的醬方;丈夫在世時,凡是蘇幫菜便以為她都喜愛;兒子年紀尚幼,還以為多放了糖的,便能博了她的歡心......沒誰能為她點上一桌子她愛吃的菜。

沒想到今日,她見到了這個人,竟是阿城。

他為何還記得?他當年走的那般灑脫,她還以為他什麽都不再記得。

雪娘擡頭看看沈城,歲月在他臉上似乎留下了痕跡,又似乎沒有。他替她倒了一盅小酒,遞到她臉前,“酒溫了,你暖和暖和。”

她接下了,卻沒喝,“熱孝,不方便。”

她見他頓了一下,才趕忙道:“是我的不是,忘了。”他說着趕忙要去收回遞給她的酒,她伸手按住了酒盅,“不用。”

兩只手頓在那盛了七分溫酒的酒盅之上,相顧卻無言。

半晌,沈城吐出兩個字,“節哀。”

她點點頭,兩人重新陷入了沉默。外面的風吹得酒旗呼呼作響,她将視線重新放回到飯桌之上,“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他說不難,“江陵是塗家的地盤,我背着劍出現在江陵,你怎會不知呢?只是沒想到這麽你來得這麽快。”

他一貫如此清醒,就像他在那等情形下知道自己的身份,還能和族裏談判,要劍又要她;就像她和他相約離開沈家那日,族中人對他厲聲征讨,他自知呆不下去,一劍毀了姑蘇沈氏百年門樓一樣。

只是他這麽清醒,為何又在她讓他留下劍、自己跟他走的時候,問她為什麽呢?

為什麽,不是很明顯麽?即便她不說,他也該想到的吧!

袖中的東西墜得她手腕微有不适,她收回了神思,“十幾年了,你還是以前的樣子。”

他笑笑,“我老了,你瘦了。”

雪娘搖了搖頭,“我也老了,如今我兒子已經是塗氏的家主。”

她擡眼看沈城,見沈城目光也落在她臉上,她自嘲一笑,“我不知他這個家主能當多久。”

她看到了沈城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約莫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說這些吧!

他從來都是那麽灑脫,不為任何人而活,他們這些紅塵中打滾之人的心酸,他怎麽會曉得呢?

她沒等沈城說話,又道:“我兄長這個家主當得不好,自然也庇佑不了我們。”

沈城沉默起來,沒有了方才的笑意,淺薄的笑下是冷淡,她忽的笑了,不再提那些,“阿城,”她喚他,“換一桌素菜吧。”

這一聲阻隔了他的冷淡繼續蔓延,他看了過來,半晌,起了身,“好。”

他背着劍轉身去了,她坐在堂中,門外酒旗依舊被刮的胡亂飛舞,她靜看一息,定了心神,捏住了袖中下墜的東西......

沒多久,沈城回了來,她拿過他的酒盅,替他斟酒,“你喝一杯吧,江陵今日很冷。”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盅一瞬,她看過去,他收了目光,又恢複了方才的溫和,“也好,多謝雪娘。”

她倒上了淺淺一杯,給他遞了過去,他笑道:“雪娘怎麽給我倒這般少?”

雪娘頓了一下,接過了話,“菜沒上,少喝些。”

“這麽少,一口便飲盡了。”

一口飲盡,幹脆些,那些恩恩怨怨,也就此了結了。她想。

他不負她所望,捏住酒杯湊到了鼻尖,“白雲釀吧!”

白雲釀是荊州特産的酒,她點頭,想催促他喝下,只是話道最邊,心頭忽的湧上不甘,到了嘴邊的話忽然一變,“當年你走之後,有沒有後悔?”

她看到他怔住了,心裏翻滾,“十幾年過去了,我不想在活在不明不白之中,我只問你為何臨陣變卦,為何不願舍劍帶我遠走?”

許是提到了改變許多人命運的那一年,他目光有些游離,聞着酒盅裏的香氣,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雪娘為何以為我臨陣變卦?這卦,從何來?”

她也皺了眉,目光凝在他身上“你帶走我,再将屬于哥哥這個家主的劍帶走,我爹娘兄長怎麽辦?兄長不是與你說好,讓你留下劍來,全了族裏名聲?他那時勸我也留下,我想着若是連我都留下了,你又該怎麽辦?那日我讓你留下劍,我跟你走,已是決心棄父母兄弟與不顧,只是我沒想到,你出爾反爾,要人也要劍!我沒了辦法,逼迫與你,你倒好,就這樣走了......”

她說着,多年的迷惑、委屈從心底而起,眼淚自眼眶落下。

“你總是那麽灑脫,你不在乎任何人......”

“雪娘?”沈城打斷了她,“你在說什麽?我何時答應過沈壇,要以劍換你?從始至終,就沒有啊!”

雪娘聽得心頭一震,“沒有?我兄長他分明說有!”

她分辨,卻見沈城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看着她的眼睛,“若是他說了謊呢?”

“說謊?”雪娘腦中哄哄作響,曾經困惑的、懷疑的、無法确認的,像火藥開山一般,震耳欲聾中全蹦了出來-——

阿城是如何到了她面前,又是誰不讓她告訴阿城自己是何人,落定侍劍人那日她緣何突然食物中毒,他還不僅讓自己拿回劍,還勸她留下,讓阿城一個人離開......

原來她嫡親的兄長,就是這樣地恨阿城,這樣地利用她牽制報複阿城嗎?

耳邊響起了門樓前,他說得話:“雪娘,哥哥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雪娘笑了起來,幹枯多日的眼眶湧出了滾燙的水,是苦的。

她,這麽盡力,還沒能做到呢!

所以現在,她又替他出手了!

雪娘清醒又恍惚,直到她聽到了阿城突然開口的話,“雪娘,我沈城以此酒為證!”

話音一落,他捏住酒杯湊到了嘴邊,一仰頭,喝了下去。

“別喝!”雪娘大驚,伸手打掉酒盅,酒盅已經空空如也。

酒裏是沈壇給她的毒,說只要阿城喝下去,立刻昏迷倒地,古劍便也回到了姑蘇沈家家主手裏了!

可現在......沈壇不會放過阿城!

她立時起身,準備一掌将阿城剛吞下的毒酒拍出來,不想她還未及動手,一直被背在阿城背後的古劍,猛地一動,下一息,直擊阿城後背!

雪娘來不及驚訝于古劍神跡又現,只見沈城一口酒水噴了出來,她剛要大松口氣,卻見噴出來的,除了酒水,還有血。

沈城砰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赤眼的血,他喘着粗氣,“這毒......比我想象的厲害......”

雪娘撲在他身上,“不是,阿城!他說這就是迷藥啊!”

沈城搖頭,卻說不出話來了。

有聲音自門外傳來,伴着聲音的,還有冷笑、嘲諷。

“迷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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