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紀天銘剛回家就看見妹妹從二哥的書房裏跑出來。

他鼻子裏哼出一聲氣。

花啾看見三哥，跑到一半又停下來，半個臉蛋從縫隙裏擠出去，沖他抓抓小手：“哥哥——”

紀天銘臭着臉上樓。

小奶團從欄杆裏抽身，跟在他身後屁颠屁颠的：“哥哥，恬恬後天要來找啾啾玩，你可以……”

紀天銘哐當一聲關上門。

于是自從上次被忽視之後，奶團子吃了第二次閉門羹。

花啾不放棄地敲敲門，揚起小奶音：“哥哥你又生氣了嗎？”

說完她把耳朵貼在門縫上，眨眨眼睛，聽裏面的動靜。

——可惜沒有動靜。

花啾見怪不怪地嘆了口氣，沒有氣餒。

她回卧室放下小書包，噔噔噔跑下了樓，随即跑去玩具室，自己把桌上的玩具清理幹淨，兩只小爪子一擡，憋着氣把桌子拖出了門。

她腿短，小腳一點一點挪，在高大空曠的客廳拖了幾分鐘，才把桌子拖到後花園。

紀天銘仰躺在床上，腦袋枕着雙手，翹起二郎腿，眉頭緊皺。

這兩天妹妹對二哥親近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說真的，他不高興。

而這種不高興也不止是因為妹妹……其實隐隐約約的，從很早就開始了。

紀家的雙胞胎，一出生就受到了整個家族以及某些人的關注。

但跟外人臆想的不一樣，他和二哥性格不同，愛好不同，衣櫃裏書桌上擺放的東西不同，甚至……連智商也各不相同。

紀天銘當然不承認自己智商低，但現實是紀天钰智商超群，同樣的年齡已經被少年班錄取，還因攻克數學難題登上學術雜志，獲得高等學府教授的青睐和嘉獎，是衆所周知的天才，而他耗盡所有努力，才能在年級前列占得一席之地。

然而即便年級前列，也比不上天才的一根頭發絲。

跟紀天钰相比，他毫無存在感。

所有人提到他，第一印象就是紀家那個天才少年的弟弟，仿佛他只是個附庸品。意識到這點之後，紀天銘有意隐瞞自己的背景，也幹脆自暴自棄，放棄了無用的學習。

于是很少再有人知道他出身紀家，有個極其優秀的雙胞胎哥哥，自他上初中以來，也終于有了外人眼中的新标簽——愛打架，惹是生非，學渣。

難聽就難聽吧。

他本以為自己終于能擺脫天才二哥的陰影了，結果呢，卻只是在家族的議論中，從紀天钰的弟弟變成了紀天钰的學渣弟弟。

——“幸虧紀家還有小钰啊。”

——“都說什麽富不過三代，有了小钰，就不用擔心了。”

他們這樣說。

仿佛其他孩子都是廢棄品。

煩！

想到小屁孩子也更喜歡紀天钰他就更煩了。

紀天銘思緒紊亂地躺了一會兒，聽見什麽動靜，皺眉，去窗邊。

後花園裏，多出一張矮矮的四方小平桌。

奶團子臉蛋紅撲撲地在旁邊忙活，看起來挺開心，絲毫沒有被他冷待的不滿。

紀天銘的內疚稍稍減緩，眉頭舒展。

直到奶團子昂起腦袋，朝隔壁的陽臺上看了一眼，開心地揮揮手：“二哥哥——”

紀天銘冷冷地将窗簾拉上。

紀天钰氣質清冷孤獨，站在小碎花桌布的桌子旁邊，格格不入。

“哥哥，啾啾在準備下午茶。”花啾仰起腦袋，煞有其事地跟他說。

仿佛她要舉辦的是什麽盛大的宴會。

紀天钰沒有輕視她的下午茶，當然，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他只是聽着，許久，才眨了下眼。

“哥哥，你知道哪裏有氣球嗎？”花啾問。

“超市裏有。”

花啾摩拳擦掌：“超市在哪兒？”

紀天钰好歹還有點基本的生活常識，他看了眼幾乎三頭身的團子，讓她在家：“我去買。”

“我也去我也去！”

花啾祈求地看着他：“哥哥，下次啾啾就知道在哪裏啦。”

紀天钰從沒被人這樣拜托過，也沒幫別人做過什麽。他幾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會幫他維護好沒人打擾的環境。

奶團子還沒他腿長，大眼睛水亮，絲毫沒有因為前兩次相處的不快而對他冷嘲熱諷甚至辱罵——當然，她也不會。

她像個沒有棱角的小粉團子，柔軟，可愛。

紀天钰點頭：“嗯。”

兄妹倆離開別墅。

超市就在別墅區的入口。紀家住的別墅不算偏，附近卻也沒有大型商超，很安靜，只有一家能滿足居民所需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別墅區裏不乏年輕人，經常會舉辦party。

氣球彩帶這些東西當然也是不會少的。

花啾本來只想要氣球，看到其他東西，頓時走不動路了，眼巴巴地抓着貨架往上看，踮踮腳。

她夠不着：“哥哥，啾啾想要這個。”

紀天钰幫她拿。

“啾啾也想要這個！”

紀天钰幫她拿。

“哥哥，還想要這個！！”

紀天钰幹脆把她抱起來。

他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抱着妹妹，感受到軟乎乎的小東西趴在自己肩上，依賴着自己，心裏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要這個嗎。”

紀天钰停在裝飾小彩旗前，主動問她。

“要！”

花啾看着這堆彩色小拉旗，也不管用不用得上，興奮點頭。

紀天钰掃進購物車裏。

兩兄妹開始掃蕩。

花啾穿着鵝黃色的小飛袖公主裙，皮膚白軟，大眼睛烏溜溜的，趴在哥哥肩膀上，像動漫裏走出來的漂亮寶寶。

紀天钰氣質清冷，身材瘦削，精致的五官透着青稚，簡直可以秒殺電視上的一切少年愛豆。

而這樣一對神仙兄妹……卻在掃蕩超市裏各種花裏胡哨色彩搭配混亂到豔俗的東西。

……簡直是在幫店老板清庫存。

空曠的便利店又有了來客，門被推開。

幾秒後，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年輕聲音：“派對氣球怎麽都沒了？”

紀天钰正在專注地幫妹妹買東西。

直到路被擋住，有人故意攔着他不讓往前走，聲音刺耳戲谑。

“呦，這不是我們的小天才紀大少爺嘛！怎麽都會逛超市了。”

聲音耳熟，勾起久遠的記憶。一向古井無波的少年下意識握緊了購物車扶柄，眼睫輕顫。

他迅速恢複成之前安靜的樣子，垂着眼睑，想從他們身邊繞過去。

“別走啊。”

對方伸出手，惡意攔住他，笑嘻嘻地跟身邊人介紹——

“這就是紀家的那位天才。他啊，除了學習一竅不通，曾經還因為做一道數學題被關在學校一整夜，大冬天的差點發高燒！你們說，什麽狗屁天才，這不是傻子嗎哈哈哈！”

紀天銘氣得渾身散發冷氣，又不甘心。

他沒忍住，去窗邊觀察紀天钰和小奶團，卻突然發現，兩人竟然一起消失了！

小屁孩子！竟然敢背着他跟紀天钰玩失蹤！

白眼狼。

紀天銘氣急敗壞，紀天銘無可奈何，他氣得不行，沒忍住，打開了手機上的電話手表軟件。

——小屁孩子的電話手表能夠随時随地追蹤寶寶位置。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妹妹已經停在門口便利店很長時間。

“幹什麽呢……”

紀天銘煩躁吐槽。

他不高興妹妹和紀天钰出門，但……突然冒出更多的是擔心。

一個三歲的小傻蛋，和一個沒什麽生活常識的人，在超市停留那麽久，會不會發生了什麽。

幾乎是男生剛說完，花啾就憤怒了。

她經常被三哥罵小傻蛋，但她知道，眼前的情況不一樣，三哥從來沒有真的要罵她，但男生是真的在罵二哥，甚至侮辱。

花啾說不清楚，但對方那種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諷，讓她心底湧起從沒有過的憤怒和委屈。

他們攔着哥哥，不讓他走，像在戲耍一個傻子。

而哥哥也安靜的要命，不回擊。

但只有她能感覺到，他在一點一點用力，抱緊她，像是想把她揉進懷裏藏起來。

花啾趴在哥哥肩膀上，小鼻子泛酸。

終于沒忍住委屈，憤怒地揮起小爪子罵了回去——

“你們才是傻子呢！我哥哥可聰明了，你們是壞蛋，快走，不準跟哥哥說話，啾啾不歡迎你們！”

被罵的男生沒有生氣，反而指着紀天钰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信了吧，我就說他是傻子，聽不懂人話，被人罵了都不知道，還不如沒斷奶的小屁孩呢。”

“不準說，不準你們說我哥哥！”

花啾攥起小拳頭，濕着眼眶在哥哥懷裏扭了扭，想下去揍他們。

紀天钰抱緊她，開口：“走開。”

男生聽見他說話，眼睛一亮，一臉欠揍的表情上前挑釁：“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紀天钰指節發白：“滾。”

“哈，你讓我滾呀，你先給我——”

——嘭！

重重的一拳落在臉上，話沒說完，男生就忽然被揍了個趔趄，臉頰迅速腫脹起來。

“你這種純廢物哪來的資格罵別人——”

紀天銘眼眶紅着，用畢生最大的力氣狠狠往他身上踹，男生被踹飛，撞到貨架上嘩啦啦撒了一地，捂着肚子爬不起來，差點把他的同伴吓呆。

紀天銘面色發狠，尤不停止：“長得醜就算了心還毒，說句辣雞都是在誇你！”

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不幹不淨地罵着圍過去。

但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紀天銘揍人狠，不要命的揍，一拳一拳，把人打得七零八落，拳頭揮過去時，還有人吓尿了褲子。

戰況分明。

花啾克制的委屈忽然就止不住了，她嗚哇大哭着從失神的二哥懷裏跳下去，揮着小拳頭沖向戰場。

“壞蛋，壞蛋，泥萌都是壞蛋嗚嗚嗚……”

奶白的小拳頭雨點一樣落下來，最要命的是……這小屁孩的拳頭竟然完全不比少年好受。

從便利店出來，花啾哽咽着趴在哥哥肩上，止不住的委屈。

紀天钰輕輕拍她，垂着眼睑，一如既往的安靜。

紀天銘也難得沒講話。

——紀天钰聰明，從小就跳級，兩人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他從來不知道，二哥沒上少年班以前，在班裏是這樣。

他從來不會說。

他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遠遠延遲于外界，以致于被很多東西抛下，跟普通人格格不入。

他可能……也根本不想擁有所謂的天才光環。

花啾揉着濕潤的眼睛，小聲嘟囔：“哥哥不傻，他們才傻呢……”

紀天钰拍拍她：“嗯。”

可一旁，跟他一向合不來的弟弟竟然也說話了：“當然了，你二哥要是傻的話這個世界就沒有傻子了。”

紀天钰腳步微頓，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

“謝謝。”

紀天銘還沒從二哥跟他說話的事情中回過神，聞言，臉瞬間臭了。

誰要你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