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正年少
僅僅兩句話,于秦朗已經明白姜言瀾的意思。
倒沒什麽特別的感受,他原本就料到姜言瀾會和他談這件事。
——姜言瀾已經想起陸清離,肯定是要和他做一個了斷的。
只是于秦朗沒想到姜言瀾這麽快就決定好了。
他其實并不在意姜言瀾的道歉,不過既然姜言瀾願意講,他也無心客套。
略微沉默後,他搖頭道:“沒關系。”
姜言瀾仍舊沒看他,聽到他答話,呼吸微微一滞,很快又恢複如常。
于秦朗垂下眼,也靜默起來。
但他等了等,終究沒等到姜言瀾的解釋。
他原本還以為,姜言瀾至少會跟他說說陸清離的事。
于秦朗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望着前方,眼裏的神色漸漸被一幀一幀的路燈遮蓋。
車子停在于秦朗的別墅前,姜言瀾偏頭看他:“到了。”
于秦朗嗯一聲,伸手去開門。
“阿朗。”姜言瀾叫住他,從聲音裏聽不出是什麽情緒。
于秦朗動作停了停,轉頭對上他視線,笑道:“我過幾天去舊金山。”
姜言瀾握着方向盤的手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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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秦朗當做沒看到,微笑道:“去那邊拍戲。”
姜言瀾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于秦朗已經推開車門,往院裏走去。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姜言瀾坐在車裏,一直望着他。
于秦朗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
可是姜言瀾始終沒有再喊他,只望着他越行越遠。
于秦朗不由加快了腳步。
直到走進大廳,身後的車子再也瞧不見,他才暗暗松了口氣。
男人始終不肯和他說起陸清離,就連他下車,也沒有挽留。
而姜言瀾心裏肯定也清楚,這一次告別,兩人恐怕再沒有機會回頭。
但即使是這樣,姜言瀾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跟他解釋。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于秦朗在心裏自嘲地笑笑,決定不再想這件事。
今天晚上的宴會已經讓他覺得勞累,他不想再增添煩惱。
而他和姜言瀾的結局,其實他早已經猜到。
姜言瀾定定地望着于秦朗離開。
車窗被放下,夏夜的風吹進來,不知怎麽,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緩緩擡起雙手,剛剛這雙手一直抓着方向盤。
路燈照着手心,那上面的紅痕觸目驚心。
姜言瀾緩緩閉上眼睛,過了很久,他才深吸了口氣。
他拿出電話,叫家裏的司機來接他。
司機很快到了,還帶了幾個保镖來,将他的車一并開走。
姜言瀾什麽也沒說,坐上車後,只吩咐回老宅,便閉上眼睛。
黑暗中,他捏緊了拳頭,心裏悶痛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己心緒不穩,所以才叫了司機過來。
剛剛于秦朗的背影又在腦裏一次一次地來回播映,他已經無力去思考什麽。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卻沒想到姜母還在大廳等他。
姜言瀾頓了頓,走上去,喊了聲母親。
他今天才從舊金山回來,下了飛機便趕去慶功宴,只來得及通知家裏一聲。
姜母看了看他,有些躊躇:“言瀾,過來坐。”
她目光帶些查探意味。
姜言瀾也不回避,坐下後,輕聲道:“母親,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姜母目光落在他臉上,細細打量。
姜言瀾笑了下。
他知道姜母在看什麽,也知道姜母想問什麽,但他一時沒有談話的興致。
不過顯然他逃不開。
片刻後,姜母開口道:“小沫給我們電話,說你已經……”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觀察姜言瀾神色。
姜言瀾笑道:“嗯,已經記起阿離。”
話音剛落,姜母表情瞬間變了變。
她是個修養很好的女人,儀态優雅雍容,這時候卻不免有些失控。
灰白的燈光下,她臉色也有些蒼白,望着姜言瀾,顫聲道:“你……全部記起了?”
姜言瀾沉默地點點頭。
姜母怔愣好半晌,才恢複常态,嘆氣道:“抱歉,言瀾……我和你父親一直沒告訴你真相。”
這十年漫長歲月,姜言瀾性格全變,前途盡毀,但姜父姜母卻始終保守着秘密。
站在姜父姜母的角度,他們做父母的,總有自己的考量。
他們只願意選擇傷害最小的方式。
在他們心裏,或許失憶對姜言瀾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只是他們忘了,真相總有被揭露的一天。
造成現在這種局面,也許誰都沒有錯,但到底拖累了無辜的人。
姜言瀾嗓子發啞,筆直地坐在那裏,整個人好像游離在外。
母子兩靜默地相持着,誰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母突然道:“你見過秦朗了?”
姜言瀾回過神,靜了靜,低低嗯了一聲。
至此,他再不用多說,姜母已經知道他的選擇。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放緩聲音,道:“言瀾,我們不告訴你阿離的事,就是怕你有朝一日記起,反而害了其他人……”
姜言瀾面容并沒有多的變化,看不出他是什麽想法。
但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心裏大抵是混亂的。
不過有些話,姜母卻不能不說。
她看了姜言瀾片刻,沉聲道:“言瀾,秦朗他……他畢竟不知道這些,說起來是我們對不起他……”
他們誰都知道于秦朗最無辜的,可是即便這樣,傷害也已經無法挽回。
姜言瀾盯着茶幾上的杯子,沒說話。
他這個樣子,只讓人更擔心。
姜母忍不住道:“你……你再好好想想……”
誰知道姜言瀾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姜母沉默起來,過了一會,輕聲道:“孩子,當年那種情況,換做是我,也會那樣……”
“母親。”姜言瀾打斷她,抿了抿唇角,道,“您沒必要安慰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姜母低嘆一聲:“可是秦朗這邊,始終是姜家不對……是我和你父親害了他……”
姜言瀾垂下眼,低低道:“不……是我……”
他剛恢複記憶不久,一切都紊亂,但他不得不做那些決斷。
姜母望着他,神色複雜。
她知道,這個大兒子,确實不同了。
就像回到十年前,姜言瀾變回了曾經沉穩自持的樣子。
可是,這到底是好是壞?
姜母想,或許應該多給姜言瀾一點時間。
母子兩一時相對無言,最後姜言瀾站起來,和姜母道了晚安。
他慢慢地上了二樓,回到自己卧室。
小時候他就住在這裏,直到十六歲出國。
後來歷經十餘年,回到江市後,他搬出了老宅,只偶爾回來住上幾天。
但房裏的東西,一直沒動過。
姜言瀾徑直走到床邊,拉開床頭櫃第一個抽屜,那裏面赫然躺着一塊素色手帕。
他輕輕拿起來,慢慢地摩挲。
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院裏昏暗的燈光打在他臉上。
他面上表情若隐若現,看不大真切,只有一雙眸子黑幽深沉,緊緊盯住手帕。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到渾身冰冷,那悲切的痛感,一絲絲侵入他肺腑骨髓。
這些年,他隐約知道自己性格是有些不正常的,可是他無法控制這種改變。
在他潛意識裏,是知道自己的記憶有一段缺失和空白的。
他也知道,他很多行為都無法自控,可是他沒有辦法。
後來重遇于秦朗,他狀況才算好轉了一些。
只是……事情到底還是脫離了軌道。
姜言瀾低頭,靜靜凝視手裏的素帕。
這還是他十五歲那年得到的。
想想,他十五歲時,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他是姜家大少爺,即使是上學,身邊也跟了一堆保镖,很受矚目。
但他心裏其實并不願意被這樣保護着,于是某天他找了個借口,一個人去學校。
偏偏那天下着雨,一路上泥濘裹足,他跑到教室,衣衫濕了大半。
姜家大少爺縱然冷漠了些,但一直是光鮮亮麗的,哪裏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刻。
但傭人都不在身邊,姜言瀾只能暗暗皺眉。
這時候有人經過他身邊,走了幾步,又回來,在他跟前停下。
“諾,給你。”修長的手指間夾了塊帕子。
帕子的顏色與那只手相同,都素白淡雅。
姜言瀾沒說話,也沒有動作。
那人聲音柔和清亮,催促他:“擦一擦。”
姜言瀾歪過頭,便撞見少年澄淨的眸子。
少年眉眼沉靜,白色的校服襯得他臉龐如玉。
而對方就這樣溫和地望着他。
姜言瀾呼吸滞了一秒,慢慢接過手帕。
少年見他接了,笑了笑,也不等他道謝,轉身走了。
姜言瀾捏着帕子,直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裏,他才不動聲色地斂了目光。
不久後,他發現,少年竟然與他同班。
只是可惜,一年後,他被送去舊金山,與少年再沒有聯系。
而當年很多人都知道,他一向潔身自好,獨獨偏愛安安靜靜的男孩子。
沒有人了解,其實在那之前,他心裏早有所屬。
許多年過去,少年給姜言瀾的帕子還被珍藏在床頭。
但其實,這十多年,他從舊金山到溫哥華,很少想起這塊手帕。
因為他出了車禍,很多事都只在他腦裏留了一道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十天後,于秦朗奔赴舊金山,拍攝新的電影。
姜言瀾知道後,什麽反應也沒有。
他一心撲在工作上。
半年過去,姜家産業在江市如日中天,比起姜二少開創墨館傳奇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言瀾卻越來越沉默,除了跟家人交流,偶爾給他三弟在官場上一些指點外,他幾乎不與旁人打交道。
直到有一天,方沫拉着他到電視前,看到于秦朗的新聞發布會。
于秦朗宣布退出娛樂圈。
這個優雅溫和的男人,對着鏡頭,微微而笑:“十年前,我為了一個人踏足這個圈子,想吸引他注意。十年過去,我擁有過,後來失去了,或許永遠得不到,所以我只能離開。謝謝這麽多年一直支持我的朋友們,希望大家都幸福。”
他從容起身,留給大家一個依然俊雅的背影。
姜言瀾默默看着,面容平靜,好像完全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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