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1)
一直到回了酒店, 宋離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清瘦的脊背抵在門板上,他聽着門外的腳步聲漸消,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開始自動回放餐廳內發生的一切。封愈的那一句“你還沒有同意當我男朋友”落下之後, 混着旁人交談聲、碗筷碰撞聲的餐廳內仿佛瞬間陷入了極致的安靜。
那一刻宋離的耳中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能聽到窗外掠過的飛鳥揚翅的撲棱,還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嘭、嘭、嘭的強有力跳動。
漆黑的眼眸眨也沒眨就這麽呆呆地盯着封愈看。
他的震驚溢于言表。
而宋離對面的封愈也沒有多鎮定。随着最後一個字消散在唇邊, 他開始在心裏自言自語——他是不是太直接了?是不是速度太快了?但是不快的話萬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麽辦?
他封愈活那麽久,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沒道理被人搶了喜歡的人吧?
混亂的思緒伴随着心髒快速而有力的跳動, 男人緊緊盯着宋離,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快吐了。
他想, 比起之前,這才更像是一場無聲的宣判。
而這場宣判的結局說好,也可以說不好。
因為宋離依舊沒能成為封愈的男朋友,但他也沒有直接拒絕。
誕生千萬年的神明以前也被求愛過。
就像此刻的封愈一樣,但他們比封愈更大膽更直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兩千年前的應龍慕烨。作為神明韓天的好友,慕烨第一次随着韓天來到神都就對宋離一見鐘情。
第二次遇見更是覺得夜不能寐, 要是不能和宋離在一起, 那簡直比死還難受。
于是興致沖沖地就跟宋離求愛了。
當時的韓天就在現場,以一種同情的目光望着慕烨, 慕烨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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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應龍在妖界也是鼎有魅力的存在, 至今為止還未有誰能夠拒絕他。
他相信, 即便是神明也一樣。
然後他就聽到了宋離溫和的四個字:“不好意思。”
慕烨臉上的笑容僵硬了,死活不信非要拽着宋離讓他多考慮考慮。而後的再三追求終于讓宋離忍無可忍, 捏起了拳頭。
慕烨是眼角青紫的狀态下哀嚎着回妖都的, 看上去可憐得要命。
然而宋離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
可現在宋離卻發現, 他對封愈別說是揍一頓,連拒絕都沒能做到。
身體順着門板滑落坐在地毯上,青年微微皺着眉,開始思考情況是怎麽從他和封愈都對醉酒後發生的一切感到尴尬羞恥所以選擇互不聯系變成了封愈跟他告白。
但想了半天,他也沒想明白。
封愈喜歡他什麽——?
敲門聲驚醒了還沉浸在自我詢問中的宋離,他站起身打開門,門外站着宗煦。
宗煦穿着一身整齊的衣服,伸長脖子朝裏面看了看。盡管明亮的燈光足以照亮屋內所有的角落,視線掃過時未見其他人影,但他還是小聲問了句:“封愈不在吧?”
“不在,”宋離整理好心情,面上看不出半點特別的情緒,“你怎麽過來了?”
宗煦心道還不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安全回來。
萬一封愈越想越生氣,又想給那兩只鬼差報仇了怎麽辦?
他一邊回答“看看你回來沒”,一邊很自然地往宋離的房間裏走。宋離看着他的背影,起身的時候順勢拎起地上的一袋炒栗子,忽然又怔了怔。這袋炒栗子是封愈買的,原因只是他當時被封愈的告白驚住,晚餐開始全程發呆,食不知味。正巧他們坐在臨窗的位置,窗外人來人往,宋離的眼神卻沒有聚焦。
但視線中最多出現的是一個穿着舊衣服的老大爺,七十歲上下的年紀,舀栗子的手微微顫抖,臉上卻帶着很深的笑容,尤其是在顧客面露喜悅,大聲說好吃的時候。
而後封愈起身打斷了宋離的思緒。
男人嘴上說的是去洗手間,身影離開餐桌後,宋離的視線也從賣炒栗子的大爺身上拉了回來,垂眸去看對面也沒怎麽動的晚餐。
當時情緒不寧的并非他一人。
或許相比他,封愈才是真正的坐立不安。大概,一生信奉萬事都可以用拳頭和暴力解決問題的酆都之主,旁人眼中脾氣壞到爆炸的封愈,也沒有如此忐忑的等待過一個回複。
宋離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直到面前放了一袋糖炒栗子才怔忪擡眸。封愈卻已經低垂着眼眸坐下,什麽也沒說。
“你還買了糖炒栗子!”宗煦的聲音拉回了宋離的思緒,他注意到紙袋時眼睛倏地被點亮,噌一下竄到宋離身邊,“我能吃嗎?”
宋離沉默兩秒,從裏掏出了一個圓圓的栗子放在他掌心。
宗煦:“……什麽意思,就能吃一個?”
宋離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封愈買的。”
宗煦突然覺得這顆栗子有點燙,拿不住手。他二話不說迅速将栗子重新扔回口袋,語言直白:“那我不吃了,吃了怕早死。”
昨天他聽到封愈的一聲謝謝都覺得要夭壽,要是吃了人家的栗子還得了?
将那袋栗子往邊上推了推,眼不見為淨,宗煦才将自己找宋離的真實目的說了出來:“我等會兒十一點的高鐵有事要走,剛才五行門的弟子跟我說海市那邊有惡鬼作祟,我想着親自過去看看是否跟安和鎮馬路一樣,背後另有隐情。等确定了就給你打電話。”
宋離有些訝異,随即點頭,“辛苦了。”
想了想又道:“要不讓屏竹跟着你?屏竹其他方面不行,但打架應該很厲害。 ”
不過話說回來,好久沒見屏竹了。
像是猜到了宋離的疑惑,宗煦指了指自己的房間:“它回來的時候你不在嘛,就跑到我房間看電視劇了。不過一只惡鬼怎麽喜歡看情情愛愛的狗血三角戀啊,我在旁邊聽得都想打人了。”
“但既然你這麽說了,屏竹那我就帶走了哈,正好還省了我買黃紙和朱砂的錢呢。”
宗煦擺擺手,離開宋離房間後沒多久就背着包帶着屏竹走了。這一人一鬼離開,整個古玩大會之中宋離的熟人只剩下封愈一個。
宋離:“……”
突然有點後悔。
宋離洗漱過後躺在床上時還在思考明天該如何應付封愈。
但令人苦惱的情緒并未持續太久,宋離在後半夜接到了來自邵修的一個電話,睜開還殘留着些許睡意的眼眸,電話一接通便聽邵修着急的聲音:“出了點事,昨天白天我收到通知,長陽山和松山裏關押的所有妖鬼被血洗,我和封愈分別查看過後并未得到有用的線索。剛才,關押京都這一片犯事妖鬼的星林山也被血洗了。”
宋離所有的睡意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和邵修說了馬上過去,宋離簡單收拾了下東西,下樓時想到封愈。他沉吟了幾秒,拿出手機給對方打微信電話,電話還未接通,男人便已經衣裝整齊地出現在他面前。他站在陰暗處,聲控燈亮起時并不明亮的光線落于他肩測,勾出微長的影子。迎上青年略顯錯愕的眼神,封愈道:“邵修給我打電話了。”
“那走吧。”
封愈點頭,目光卻不經意劃過青年白皙長指間拽着的紙袋,糖炒栗子雖然冷了,但還隐隐有些香味散出來。他沒忍住,問了一句:“栗子好吃嗎?”
宋離眨了下眼睛,很輕的嗯了一聲。
倒不是胡說,之前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時候,宋離的手指不自覺地伸進紙袋捏了個栗子。等他反應過來時,栗子已經入口,軟糯之中帶着淡淡的甜味,有點讓人上瘾。
他想到當時的味道,偏頭看向身側的男人。封愈比他高一點,男人的五官偏向冷冽的俊美,側臉更顯鼻梁高挺、眉骨優越,比畫裏的人還要好看點。不可否認,封愈的長相出色,而且恰好戳在他心房上。
宋離努力撇開這些思緒,對他說了句謝謝。
說話間,周圍有濃郁的黑霧湧起,淩空一踏之間宋離只覺得手腕上多了一抹微涼的觸感,男人的五指握在他清瘦的腕部,轉眼之間便已經出現在了邵修口中的星林山。
兩人出現的悄無聲息,邵修和江正初二人正在一堆屍體中彎腰檢查,血腥味在燥熱的夜晚愈發明顯,宋離皺着眉看向這一幕。與封愈和邵修相比,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關押地遍地屍首的場面,畫面很血腥也很殘忍。
更殘忍的宋離也見過,但那已經是千年前。
疫鬼肆虐,上萬屍體橫陳在山野之間,最後被一把火燒去了所有。
收回思緒,他擡步正欲往前走,人動了,手腕還在封愈掌心之中。宋離被身後突然的力道拽了一下,身體猝然砸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裏。後肩抵上男人的前胸,清冷的氣息瞬間包裹身體,鑽入鼻腔。宋離暈暈然中,聽到低聲的悶哼自耳邊響起,沙啞中透着幾分勾引人的意味。
後頸迅速浮起潮紅,青年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掙脫了男人的桎梏,緊張地往前走了兩步才敢回頭看他。
封愈卻無辜地眨眼:“我說是個意外,你信嗎?”
宋離:“……”
信你個鬼。
封愈的聲音終于引起了其他兩人的注意,邵修在第一時間扭頭看來,趕緊朝着兩人招招手,于是宋離的話卡在了嗓子裏,悶聲不吭地走了過去。
封愈跟在他身後,看他腳步越來越快,仿佛每一步都帶着氣。
男人忍着笑,只覺得宋離怪可愛的。
視線頗為肆無忌憚地掃過青年清瘦的背影以及那只依舊捏着紙袋的手。剛剛觸碰過,知道上面的肌膚有多細膩,知道上面的溫度有多美妙,所以更顯得吸引人。
如果可以,封愈願為此沉淪。
兩人走近的時候江正初從屍海中直起腰來,看到宋離和封愈一同出現還有點意外:“你倆咋一起來的,認識啊?”
宋離沒說話,而封愈心道何止是認識啊,但凡你早點擡頭說不定都能看到我抱他的場面了。
他沖江正初勾了勾唇,心情甚好地解釋:“昨天意外在奉池鎮碰到,剛才收到邵修的消息就一起過來了。”
理由很合理,江正初和邵修都沒有多懷疑。更何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眼前的這堆屍體與松山、長陽山的幾乎毫無差別,所有妖鬼以及看守的人員都死得無聲無息。
若非邵修從其他地方回來,想着既然回到京都便也來星林山看看,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發現這裏的異樣。
邵修走到宋離的身邊,簡單解釋了松山和長陽山的情況,封愈也适時走過來,垂着眼眸看地上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一只狐妖的屍體,像是有刀刃從它的腰腹部切開,身體分家,六根尾巴沾着血塊無聲無息落在泥土之上。有還未凝固的鮮血飚濺至一側的矮木,有風吹過時,葉子往下輕輕一搖,便有血墜了下來。
滴答。
輕微到都可以被風掩去的聲音,卻涵蓋着一場血腥且慘無人道的殺戮。
“有線索嗎?還是和之前一樣?”
“暫時沒有線索。”江正初道,“不過——”
他尾音一轉,順利吸引了宋離和封愈的注意力,對上宋離的目光時,他問宋離:“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閑聊時說過的,妖怪僞裝成車禍死亡騙保險的事情嗎?”
宋離當然記得。
“吳立軒也被關押在這裏。”江正初指了指面前的大片血淋淋之地,“他的本體是一條千年蚯蚓,說是得到了神賜的機緣,所以在千年前就化形了。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他可能還沒死。”
邵修點頭:“就看造成這一切的兇手橫着劈他還是豎着劈他了。”
聽明白意思了的宋離和封愈:“……”
普通的蚯蚓被切成兩段說不定還能活,沒道理吳立軒一條千年的蚯蚓那麽脆弱。
“這算是我們現在唯一的線索了,所以,拜托一起找一找吧。”
四人的身影分散在星林山,宋離閉着眼睛,以他為中心的地方緩緩延伸出去大片薄霧,薄霧與風穿過屍骸,悄無聲息。青年重新睜開眼,眼中有淡淡銀白掠過,旋即漆黑的眼眸又陷入平靜。這邊一無所獲,他只能回頭去看其他人的進度。
其中封愈距離他最近,男人側着臉,正蹙眉用腳尖踢開一塊石頭。
封愈敏銳的感知到周圍隐隐有點陌生妖物的氣息,他在附近轉了兩圈,踢開了一塊又一塊的石頭,鞋子尖尖蹭上污泥爛葉和污血,他嫌棄地撇開眼,心裏把造成這一切的傻逼罵了無數遍。越罵越上頭,腳下的力道也加大了幾分,石頭咻一下飛出去,一條半死不活的蚯蚓就藏在狹窄的縫隙裏。
與普通的蚯蚓不同,它在注意到居高臨下俯視他的封愈時,細長的身體開始不自覺地打顫。
封愈扯了扯唇,心道,找到了。
他偏頭看向邵修,想都沒想直接喊人挖。
江正初和邵修聽見有動靜,跑得比兔子還快。封愈索性後退一步,将場地交給兩人。然而後退時才突然想到身後還有個人,他心道不妙,悄悄回了下頭,果然,宋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封愈:“……”
早知道忍着髒也自己表現了。
後悔至極的男人看着面前兩道蹲下的身影開始考慮——現在把這兩人一腳踹開還來得及嗎?
這樣的想法剛落下,江正初就拎着那條掙紮的蚯蚓站起來了。
封愈面無表情,心道還是晚了。
…
雖然找到了吳立軒,但他的情況并不好,需要及時治療。于是江正初留在現場繼續搜索,邵修帶着封愈和宋離回到了自己的家,又喊了勾陳過來。
給吳立軒治療的過程中,邵修給宋離和封愈端了兩杯水,走到勾陳身側,問道:“情況怎麽樣?”
“再生能力挺強大,而且沒傷到要害,用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勾陳收回手指,盯着吳立軒的原身問出了困惑自己的問題,“不過他看着好像确實比一般的妖怪要特別一點?”
“因為他以前被神青睐過。”邵修扯了扯唇,注意到宋離看過來。
雖然宋離沒開口,但好歹也和宋離認識那麽久了,邵修覺得自己對他也有些了解,猜出了他眼神裏的疑惑,便繼續解釋:“傳聞中是韓天,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韓天——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封愈緩緩挑了下眉。
沒人注意到封愈的表情,宋離靠在窗沿上思索着韓天二字。
韓天是司掌星辰推演的神明,他平日裏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看來或許很無厘頭,但總有理由。宋離曾見過他親臨人間救了一個處于絕境瀕臨死亡的孩童。那孩童七八歲,被丢棄在野狼群中,宋離和韓天抵達的時候對方已經被野狼咬住了右腿。然而男孩一聲不吭,咬着牙将手裏的石頭死死砸進了野狼的眼睛裏。
野狼的鮮血漸進男孩的臉上,那一刻的男孩睜眼看來時像極了惡鬼。
而韓天親自來到他身邊将他送到了一戶農戶的家裏。
十多年後,男孩長大,弑父殺兄,成了掌權者。
十多年前宋離路過城池時看到的是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十多年後他看到的是百姓和睦,路不拾遺。
那時候他就明白,韓天做一件事情是有絕對目的的。
只不過這種目的的成效或許要經過漫長的歲月才能見到。
給予一條蚯蚓機緣,也是如此嗎?
但比起十年,千年時間未免太久了點。
宋離的腦海中像是被麻繩纏了一圈又一圈,亂得不行。恰逢勾陳的聲音重新傳來,宋離順勢擡眸看去,見原先那條可憐兮兮的蚯蚓已經化作了人形,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躺在床上,緊閉着雙眼,面色慘白。
“今天可能醒不來了。”
“沒事,等明天也一樣。”邵修拍拍勾陳的肩膀,“謝了啊。”
勾陳睨他:“記得年終獎就行。”
說完得到邵修肯定的回答,他才擺手離開。宋離和封愈呆在這兒也沒什麽意思,便起身告辭。臨走時邵修告訴他們有消息了就會通知他們,讓他們安心休息。偌大的小區內只剩下站着的宋離和封愈,前者遲疑了一瞬,正欲開口,封愈卻道:“我送你回去。”
宋離想到他突然把自己拉進懷裏,還有點氣:“我認得路,而且很安全,你不用擔心。”
封愈瞅他,仗着周圍的燈光微弱,逐漸理直氣壯:“我想。”
宋離花了兩秒鐘時間才意識到封愈的話是——我想送你回家。
比起之前那句‘你還沒有同意當我男朋友’只強不弱。
宋離輕輕捏着手指,一時無言,但封愈膽子漸大:“你可以拒絕。”
怎麽那麽不信呢。
宋離狐疑地望着他。
封愈:“我跟在你後面就行,你不用管我。”
宋離:“……”
最終兩人還是同行。封愈慢悠悠地踩着步子,一如之前所說,跟在青年的身後。宋離幾次想加快腳步回家,一想到身後跟着的人又緩下腳步。偶爾身後沒了聲音,他還會下意識一瞧,這一扭頭就很自然地對上封愈的眼,後者似乎有所預料,眼中緩緩凝聚起很淡的笑意,說上一句:“我跟着呢。”
像是調侃和打趣,宋離有些狼狽地回頭,挺直腰板。
但耳尖傳來的滾燙熱度和抿起的唇宣告着他的心情并不平靜。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區門口,宋離回頭,對上一張無辜的臉:“我看着你上去。”
宋離:“……”
行吧。
他擡步往裏走,過了這麽久,那點氣基本上也消了。
等進了房間,開着燈,他坐在沙發上捏着手機,開始思考要不要給封愈發信息說晚安。沉默良久,他起身走到陽臺,緊閉的窗簾被悄悄掀開一條縫,良好的視力輕易見到站在路燈下的男人。
宋離輕嘆了一聲,垂眸發送消息: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晚安。
封愈:晚安。
…
由于提前回到了京都平磐鎮,第二天早上宋離便去奶茶店上班了。張羅見到他顯得十分意外,連着問:“古玩大會不好玩嗎?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
“其實還不錯,不過我和宗煦都臨時有事,所以就提前回了。”
張羅點點頭,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的這兩天生意如何,遇到了誰,還說起了有個男的跑來給小三買奶茶結果被老婆遇到,那奶茶當場就砸在男的頭上,狼狽得要命。
“現在這群男的哦,追的時候什麽好聽的話都說,等擁有了就不珍惜了,都是渣男!”擲地有聲的渣男二字像塊沉重的石頭嘭得落下,然後透明門簾被掀開,許久未見的封愈邁步走了進來。
張羅:“……”
張羅也不知道封愈聽沒聽到他剛才的話,摸了摸鼻子跟男人打了個招呼:“封老板好久沒見,今天喝什麽?”
封愈随口說了杯奶茶的名字,張羅迅速出單,将标簽貼在杯子上後非常自然地将杯子遞給了宋離,意思很明顯——你來做。以前封愈的單子基本都是宋離親手做的,當時沒覺得哪裏有問題,可現在覺得好像哪裏都有問題。
封愈注意到青年的視線,路過收銀臺走向長椅的時候對張羅說了一句:“謝了。”
然後看看因時間還早而顯得格外空曠冷清的奶茶店大門,又問張羅:“打游戲嗎?”
張羅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回頭看看宋離,青年正認真做奶茶,垂眸的表情看上去格外有魅力。封老板這……應該不是對宋離說的吧?于是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見到封愈點頭。
張羅:“……”
我艹!
峽谷電報員邀請他打游戲?!
張羅想到了那天紫皮大蒜的遭遇,害怕極了。然而大概是封愈的目光太有氣勢,張羅總覺得自己要是拒絕對方,紫皮大蒜的下場就是自己的下場,只能硬着頭皮點頭。兩分鐘後,已經進入游戲的張羅看到了公屏上的私聊:你知道宋離喜歡吃什麽嗎?或者平時的興趣愛好也行。
張羅:“?”
他不信邪地湊近屏幕,看了看ID,确實是地府專供喪葬品店沒錯。
所以——
封老板約他打游戲其實只是為了私聊他然後問宋離的喜好?
張羅皺着眉看看封愈,又看看宋離,隐隐約約之間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麽。他撓撓頭,又垂眸,忽然更加驚訝的意識到了一點:好像從認識宋離到現在,他很少看到宋離對什麽東西感興趣。
唯二的兩樣……
他試探着回複:喜歡錢和八卦,算嗎?
封愈:“……”
好像也是。
就是這兩樣東西作為禮物可能不太好送人。
封愈沉思着,看到張羅的私聊跳了出來:那我開游戲啦?
地府專供喪葬品店:號因為罵人被禁賽了,七天後才解封。
張羅:“?”
那你他媽的約我打游戲做什麽!
你他媽的甚至都不願意加我一個微信問這些問題!
張羅生氣地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收起手機。與此同時封愈也将手機放到了桌上。剛剛将奶茶封裝完畢的宋離見到兩人的動作,顯得有些意外:“不是說打游戲嗎?”
張羅繃着臉想告狀,封愈提前一步:“突然想到還是上班時間,打擾張羅工作不太好。”
張羅:“。”
呵。
但這樣的理由确實能讓人信服,宋離聞言也沒說什麽,只是将奶茶親自送到了封愈的手中。
而後的一整個上午,封愈就像是黏在了奶茶店的長椅上,只偶爾調整坐姿。男人單手撐着下巴,目光會不經意落在正跟客人交談或準備小料的宋離身上,視線沒錯過對方擡起手臂加紅茶時微微上卷的短T以及露出的一截勁瘦腰肢。他怕自己的視線太過肆意,引起宋離的反感,便特地垂下眼眸。但已經落入腦海中的畫面實在難以拔除。
從前還好,現在卻大有不同。
他甚至會聯想到那天晚上他緊扣着青年的腰強迫對方坐在自己懷裏的照片。
可惜當時醉得太厲害,第二天還斷片。
更多的畫面和感受都被塵封在了腦海深處。
遺憾極了。
柔軟的指腹無意識地戳着手機屏幕,他随意點開漂流瓶APP,打開了收集到的漂流瓶。
離離原上草:今天在古玩大會抓到了兩只鬼,是真的鬼!他們跟蹤我,所以被我抓了,這會兒正哭爹喊娘地喊着他們老大一定會救他們的。PS:但是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他們老大還沒來,所以我覺得他們老大沒有心[白眼]
封愈看着這行字裏的關鍵詞,頭頂緩緩冒起了一個問號以及不可思議的猜想。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昨天他翻到的漂流瓶裏有一個也是[離離原上草]的ID,對方說他參加節目拿到了全套電器和整整一萬的現金。男人不露聲色,手指卻快速地上網搜索宋離二字,很快,《古玩歷史小課堂》的直播畫面一躍而起,宋離那張即便被高清鏡頭怼上也絲毫沒有垮的臉印在了封愈眼中。
視頻上方,有奉池鎮電視臺官博的配字:恭喜參賽選手宋離榮獲《古玩歷史小課堂》第一名!并獲得三狗牌全套家電以及一萬現金!
封愈:“……”
怎麽辦?
要告訴宋離漂流瓶APP這個不做人的軟件好像又把他的漂流瓶送到他這兒了嗎?
要不……算了?
就在他遲疑不定的時候,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起,驚擾了奶茶店內的一圈人,封愈一愣,和宋離對視。
幾分鐘後,兩人同時出現在邵修的家裏。
是吳立軒醒了。
宋離和封愈抵達的時候,邵修正在和吳立軒說話,後者的臉色依舊很蒼白,不過比起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樣卻是好了不少。他靠在床上,回憶着當時的畫面。被困在囚籠裏的妖鬼都不能互相交談,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日出日落,有些妖鬼恨意滋生,有些妖鬼卻倍感後悔。吳立軒屬于後者,他經常變回原樣縮在角落的泥土之中。
出事兒的時候也是這般。
他在淺眠之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極其迫人的氣勢,但還未睜開眼睛,便有黑色濃霧化作的刀刃朝着自己削來。身體斷裂的疼痛讓他差點暈死過去,他趴在地上不敢動,與其他妖怪相比更為特殊的身體構造讓他死死閉着眼睛假裝已經死亡,但偶爾因為疼痛而抽搐的身體還在告知他自己遭遇了什麽事。
或許是因為修煉時間足夠長,所以他的身體自我修複速度也比較快。
當斷裂面開始自動複原,那股疼痛也逐漸減弱時,他不死心地悄悄睜開了眼睛。
“你看到了什麽?”
“一個穿着黑袍的男人。”吳立軒喃喃道,“他身上有一層很濃郁的黑霧,那些霧氣張牙舞爪的。”
黑袍男人,黑霧。
封愈緩緩眯了眯長眸,他的指尖輕點,黑霧自他身邊隐隐浮現,繼而變得逐漸濃霧暗沉。其中一縷飄到吳立軒的面前,對方在驟然間眼瞳緊縮,那種被攔腰削斷的疼痛感像是海水湧起,瞬間将全身席卷。
看到吳立軒瑟瑟發抖的模樣,封愈淡定收回黑霧,問道:“這種?”
吳立軒咬着牙齒點頭。
“是鬼。”封愈道,“應該還是只很厲害的鬼。”
鬼——
宋離沉默且無聲的念着這個字,紛亂的腦海中竄過很多思緒。從拐賣案到血洗關押地,如果說拐賣案的鬼是為了情感,那麽關押地呢?死亡?
剎那間,有道光從他眼中劃過。
青年冷白的長指忽然扣住封愈的手腕。
被握了個猝不及防的封愈雖然不知曉其中緣由,但假裝沒發現,任由宋離使勁握着。
倒是邵修先出了聲:“你想到什麽了?”
“恐懼、愛慕、恨意代表情,死亡是欲。這群鬼在收集七情六欲,或者說,它們想支配七情六欲。”
“什麽意思?”
面對一臉懵逼的邵修,宋離想起自己在拐賣案等事上的發現還未告知對方,他溫聲将事情解釋了一遍,換來了邵修的驚愕。
對方皺着眉,隐約明白了點什麽:“它們支配七情六欲做什麽?”
“暫時不清楚,不過我知道,在此之前的千萬年漫長流逝中,能支配七情六欲的只有一位,”宋離道,“神明山瑤。”
邵修張了張嘴,突然感到無言。
心中隐隐冒出了一種猜測,可他卻不敢将此說出口。因為這猜測未免太無厘頭,太可怕。
封愈倒是冷靜,男人沉着眼眸,薄唇抿起時那張俊臉愈發冷然,他皺着眉緩緩開口:“它們想成為下一個山瑤?”
邵修覺得嗓子幹澀,他咽了咽喉嚨,“可是,參與這件事情的有很多鬼。每一個都想成為山瑤?”
“你搞錯了一件事情。”封愈看向他,“惡鬼變強大的方法可不在于修煉,相比人類、妖怪,它們有一條最簡單也最直接有效的捷徑通往成功——撕碎同類,再吞噬同類。如果剛才的說法成立,到時候這些妄想成為下一個山瑤的鬼只需要相互厮殺,厮殺之後留下的那只,就是強大的。而且……”
他停頓,“鬼界有秘術,可以繼承所吞噬鬼的所有能力。”
邵修:“……等等,我需要冷靜一下。”
宋離和封愈沒有打擾需要冷靜的邵修,青年很自然地松開封愈的手腕,坐在了沙發上。他斂着眼眸,顯然是思考的模樣,壓根就沒注意到剛才那一瞬間和封愈有過親近的接觸。
宋離能理解邵修的反應,因為這種猜測确實很離譜。
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又很合理。
“我在想,”宋離自顧自說話,“當初明霜的事情真的那麽簡單嗎?由明霜的血肉所制成的鹿血酒、神藥剛好也能對應人的生欲,更何況明霜身上還有浮月殘留的神力。往大了想,也許,他們還想成為下一個浮月呢。”
“要确認這一點也挺簡單的,只需要讓宗煦看看螭吻的身上有沒有亡咒,就可以斷定兩者有沒有關系了。”
邵修人都傻了。
他想,宋離的想法是不是太先進太大膽了。
可是……的确無法反駁。
而且他還衍生出了一個更可怕的年頭,他盯着宋離的眼睛,忽而發問:“那,會不會也有人想成為下一個……”你?
宋離扯了扯唇,眼神變得幽沉。
也或許,不止。
所有人都知道千年前四位神明相繼隕落,戰神闕臨也于幾百年前陷入沉睡,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追随他的兄長與姐姐,從此徹底消散在世間。
但經歷過神明時代的妖鬼清楚神明二字代表的含義。
是萬千信仰彙聚而成,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力。
早在千年前便有不少妖鬼妄想成神。
千年後有人想創造五位神明共生的時代,也不是沒有可能。
宋離站起來拍了拍邵修的肩膀,将他從呆滞之中拍醒:“去給宗煦打電話吧。”
邵修:“……好。”
宗煦是在當天晚上從其他省市趕回來的,回來的路上一邊罵一邊跑,等到了南雲路別墅,推開門見到螭吻那半死不活的慘樣,他嫌棄的咦了一聲。幾分鐘後,他便斷定螭吻的身上被下了亡咒。
宋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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