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救贖與被救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潮濕的空氣，逼仄的空間，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東西，只有鐵欄外桌子上放着的一盞蠟燭。

貝克的意識昏昏沉沉，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進食是什麽時候了，如果再次昏迷，下次醒來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麽。

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來，拉回他的思緒，他只能盡可能撐起眼皮。

鐵門打開，一個籠着黑鬥篷的家夥站在了他們面前，口中低低吟唱着。

空氣中，湧動着不易察覺的魔法波動。

但那細微的能量起伏，被貝克精準的捕捉到了。

他知道，這是有人來看“商品”了。這群人就是靠在夢境中來進行買賣的。

貝克終于沉沉閉上眼睛，思緒順着能量波動，同樣進入夢境。

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天賦者，甚至在被拐賣出村以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是上天的寵兒。

他出生的那個小山村地理位置偏僻，都是些淳樸的農民，魔法這樣高深的學問完全接觸不到，但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布衣小村，摸魚爬樹，沒有大波大折，祥和寧靜。

直到他被那群人敲暈，綁上馬車。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獨自面對外面的世界，像是深深陷阱詭異黑雲的漩渦裏，無力掙紮。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魔法波動，像是母親溫柔的手，召喚着讓他過去。

他順從自己的心意，觸摸了那股陌生的能量波動，順利的進入到了夢境之中。

現實中，在那個小小的帳篷裏，只有他和弗瑞休，拐賣他的人就坐在他的頭頂。

而他卻看到了另一個人站在帳篷裏，帶着覆蓋全臉的面具，用看櫥窗裏的衣服的眼神端詳着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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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感到很驚奇，不是因為他能看到帳篷裏站着的另外一個人，而是他同樣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像是擱淺的魚，無力回手，任人宰割。

明明自己也站在面具人的旁邊，他們卻像看不到自己一樣自說自話。

黑袍人問：“這兩個怎麽樣？”

面具人回：“是不錯的貨色，帶去王都吧，路走的快點兒能趕上拍賣會，到時候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那場交談極短，短到貝克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身處哪裏就已經結束了。

饑餓感與暈眩乏力湧上來，他的意識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貝克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非比尋常的天賦。

可惜的是，這項天賦除了能夠讓他看到交易的場面以外，沒有任何幫助。

直到被送到王都的那一天，他再次入夢。

這次的夢境很不一樣，黑袍人消去了所有場景，只留下了黑蒙蒙的一片。

将來交易的人也很不一樣，她沒有戴着面具，穿着嶄新的裙子，是個很漂亮可愛的小女孩。

他聽見那道沙啞的聲音問：“小姐覺得，自己的伴讀值多少錢呢？”

貝克歪着腦袋，伴讀？那是什麽？

小女孩思考了片刻，給出了一個數字：“怎麽着也得1萬金幣！”

黑袍人對這個數字感到訝異，貝克同樣愣怔，1萬金幣啊……要知道，他們家每個月的總收入也不足一金幣。

這個小女孩花費1萬金幣，就為買一個伴讀？話說回來伴讀到底是什麽？

他看見黑袍人揮了揮手，黑霧漸漸散開，露出一個人影：“小姐不如看看，這個孩子适不适合做伴讀？”

貝克看到了自己。

哦，原來伴讀也是人口販賣呀……

小女孩走近，他也跟着湊近了，看女孩的表現。

那一瞬間他想，如果能被這個小女孩買去，應該也不會太差，一萬金幣也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了。

小女孩端詳得很認真，她反反複複看了很久，搖搖頭，反問：“還有嗎？”

貝克瞪大眼睛，有些氣鼓鼓的，難不成自己還不夠資格嗎？他可是萬裏挑一的天賦者！錯過了他是錯過了多麽寶貴的一個人呀！

但小女孩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黑袍人也為她提供了其他的選擇。

貝克離女孩很近，他清楚的看到女孩在看到其他孩子的瞬間眼中閃過的擔憂。

他們都是被從各地拐來的小孩子，年齡不大，什麽也不知道，可能稀裏糊塗的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女孩在其他孩子前面蹲下來，仔細打量。

貝克發現，女孩不像是在評估他們的外貌，而是在觀察他們的狀态，在确保他們仍然活着，且沒有傷勢後，女孩明顯松了一口氣。

貝克觀察着女孩的一舉一動，他确信她和以前來的那些面具人不一樣。

她看待他們，不像是看待商品一樣的廉價眼神，而是想看着一群誤入虎口的幼童，她是把他們當做人來看待的。

這是最本質的區別。

或許這個小女孩并不是來買賣人口的，可能是來……

救他們的。

貝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覺得十分合理，他的心怦怦的跳，緊緊的盯着珀莉的臉，努力記住她的樣子。

最後，黑袍人将女孩送出了夢境，最後一剎那，他看到女孩的目光依舊徘徊在他們幾個身上。

有些憂慮又有些不安。

那一瞬間，貝克反倒是安下心了。

随着催眠結束，他的意識完全昏沉過去。

再次醒來，眼前一片漆黑，換了關押的屋子，他被綁着手腳，似乎和其他幾個孩子已經分開了。

貝克無措地坐在地上，思考自己該怎麽辦。

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來救他們的也罷，可如果不是……

貝克沒有胡思亂想多久，就感受到來自不同方位的魔法波動。

這些魔法波動和以前感受到的不一樣，充滿力量與爆發，似乎專門是為破壞而生。

憑借着這些紛擾的魔法波動，貝克像是長了另一雙眼睛，他看清楚了自己所在房間的樣子，從房間的角落找到了一片碎玻璃片，割開了束縛手腳的繩子。他摸清楚了整個公寓樓的布局情況，甚至知道自己距離門口并不遠，只要等待一個契機，他便能破門而出，離開這個鬼地方。

初始，狂暴的能量波動從地底傳來，震撼着整棟公寓樓，混亂開始爆發。

他醒得很早，知道自己該怎麽走，在刻意的隐匿自己的行蹤之後，他很順利的逃出了公寓樓，混在人流中。

爆炸一聲接着一聲不斷傳來，原本挺立的公寓樓搖搖欲墜，貝克跑不動了，靠着牆角癱坐着休息。

他抱着雙膝縮成一團，現在比起逃跑，更應該擔心會不會被暴動的人群踩傷。

就在他休息的時候，一輛馬車逆着人群駛過來，停在街口。

有人從馬車上跳下來，焦急的張望。

雖然那人只下車了幾秒鐘，但貝克還是很清晰的看到了她的臉。

是昨天那個女孩。

果然是她。

貝克笑了，重新撐起身子，一點一點地往馬車邊挪。

他就這樣一直待到了動亂結束。

甚至後來他知道了女孩是公爵千金也沒有多麽驚訝，他開心的是自己能夠回家了。

回到那個溫暖，寧靜，沒有大起大落的村莊。

可是後來女孩昏迷了，倒在貝克面前，他的內心産生了無比的惶恐慌亂。

包括後來在公爵府被軟禁的那三個月，他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內心，并做出了一個鄭重的決定。

他要留下來。

珀莉靜靜的聽貝克訴說自己的內心，明白了一件事情。

就像游戲中小公主和弗瑞休屬于救贖與被救的關系，在貝克眼裏，自己也是救贖他的人，扮演的角色極其特殊，他剛剛說出的那番話不是偶然。

珀莉深吸一口氣，反問：“你知道伴讀是什麽意思嗎？”

貝克點頭：“我問過送飯的侍女，她們說伴讀就是陪伴一個人長大的意思。”

珀莉：“……”

行吧，完全不知道。

他的模樣相當認真，不覺自己說出來的話多麽暧昧：“我想，你救了我，我沒有什麽能夠回報給你，那就陪你長大吧。”

他的臉上挂着笑容，半開玩笑的補充：“而且我還幫你省下了一萬金幣！多劃算啊！”

珀莉：“……”

珀莉無奈，強調：“伴讀意味着絕對的忠誠與奉獻，不僅是對我，也是對整個艾爾白家族，如果你選擇成為我的伴讀，也就意味着自願舍棄你原本的姓氏，舍棄你所有的過去，你記憶中和平安逸的生活将與你不再有半分關系。”

“甚至你能為家裏做的，不過是給他們寄些錢財，讓他們有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将不再是你的父母，唯有艾爾白家族，是你效忠并奉獻所有的對象。”

珀莉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與審視，警告道：“要知道，貴族之間的紛争，比那條人口販賣鏈要危險得多，即便這樣，你還要來嗎？”

尤其你選擇了我這個行走破滅機，我甚至無法預料你的結局會有多慘。

一瞬間，珀莉自發給自己套上了人形debuff的黑暗特效，喪得不行。

貝克沉默數秒，還是緩緩點頭：“來！”

“我知道我現在還很弱小，但我深信我的天賦一定能夠派上用場。”貝克緩緩擡頭：“我不知道你期望得到什麽，但如果我對您是有用的話，希望您能收下我。”

珀莉仔細看着貝克的眼睛，裏面有自己的倒影，臉色有些蒼白，卻閃着堅定的光。

“好。”

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