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和我回家吧

莎拉的夢境比想象中還要日常。

她沒有什麽金銀財寶, 雄心大志，有的只是一個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心，偶爾上蹿下跳的拆家, 經常在院子裏練習射箭, 那棵被摧殘得連果子都快結不出來的樹苗就是證明。

在她的夢境裏，出現次數最多的是她的爺爺。

莎拉的爺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但精神矍铄, 雙目炯炯，看到自己的孫女和衣着與周圍環境完全不相襯的珀莉吃吃喝喝, 不但沒有一絲顧慮，反而湊着勁地取了一壺小麥酒，問兩個明顯還沒成年的小孩子喝不喝。

珀莉笑嘻嘻地給燒烤攤旁邊多添了一張凳子，熱情地拉着老頭子聊天。

這可是不可多得的信息源呀！

果然老爺子相當熱誠，和珀莉吃了三頓飯，他就能把昨天晚上莎拉睡覺有沒有說夢話, 有沒有踢被子, 有沒有尿床這種事說清楚。

珀莉有些好奇, 這裏已經是夢境了, 莎拉還會說夢話嗎？她在夢境中做的夢又做的是什麽呢？

莎拉的爺爺回答了珀莉的疑問。

因為莎拉晚上說的夢話只有反複一句——

媽媽。

後來在支開莎拉的一次, 珀莉問老爺子：“莎拉的媽媽不在這裏嗎？”

老爺子低下頭, 認真的看着珀莉：“在的。”

珀莉微微歪着腦袋：“嗯？”

老爺子笑笑，肯定的點頭：“她來這裏, 就是來見她的媽媽的。”

“只是我也不知道她的媽媽在哪。”老爺子的眼神有些遺憾, 又有些傷感：“我這孫女啊, 表面上神經大條，大大咧咧的，其實內心敏感得很, 好人與壞人她一眼就分得出，機靈着呢。”

“我這孫女可漂亮，等以後長大了，一定不少男娃娃們來追，到時候老爺子我一拳一個小朋友，讓他們敢觊觎我寶貝孫女！”

說到這裏，老爺子嘴角揚起的弧度微微下壓，眼角又多了一抹化不開的惆悵：“可惜……老頭子不中用，沒有機會陪着她長大了。”

珀莉翻肉的手指頓了頓，轉頭望向老爺子，老爺子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緊緊盯着珀莉，裏面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燒，那樣旺盛，那樣熾烈，燒得珀莉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放下手中翻烤的肉片。

他一定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話對自己說。

老爺子看着珀莉，眼中蘊着一抹濕意，“小姑娘，我知道你心善，想讓她再待一會兒，現在是時候了，帶她回去吧。”

老爺子的眼眸如星辰閃爍，仔細看過去才會發現，他眼睛裏燃燒着的不是旺盛的火把，而是炭火的餘晖。

這一番意有所指的話讓珀莉手指攥緊，她吸吸鼻子，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問：“您陪着她多久了？”

老爺子搖搖頭：“沒有陪着，只是單方面，什麽也做不到的看着。”

老爺子閉了閉眼，釋然般舒了口氣：“我看着她長大，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一個無能老頭的內心執念。”

“這孩子生性要強，能碰上你們這樣的夥伴，已經足夠了。”

“比起這裏，我還是希望她能真實的活在世上。”

“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你不在的那幾年她真的很難過，如果可以，多陪陪她吧。”

珀莉緩緩的眨眼，輕輕搖了搖頭：“我會多陪她，但她不只是我的朋友，而是我重要的家人。”

珀莉看着老爺子的身影越來越透明，最終化去色彩，成了一抹只有黑白色的魂魄，彎着唇角：“莎拉如果知道您一直在她身邊，她一定會很開心的，接下來的日子，就讓我……讓我和我的其他朋友們陪着她走吧。”

只有黑白灰三色的表情明顯沒有彩色的豐富，但珀莉能真心實意地感受到他的高興，魂魄狀的老爺子無聲的點了點頭，帶着真誠的笑容消散了。

珀莉看着烤盤中已經烤焦的肉片，揮手收掉燒烤攤子，坐在青石板上等莎拉回來。

莎拉搖搖晃晃的抱着一籮筐紅果走過來，在果子堆裏擡起頭，問：“咦？我爺爺呢？”

樹林響起樹葉拍打的唰唰聲，珀莉跳下青石板，幫莎拉放下籃筐，牽起她的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們走着，來到樹林中央，這裏有一棵參天古樹，上面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要上去看看嗎？”

莎拉有些掙紮，就在猶疑了三兩秒後，參天古樹突然起火，熱浪撲面而來，烈火熊熊，煙霧彌漫，像是沖天而起的火炬。

珀莉轉過身子，步伐緩慢又堅定地朝着火焰走去。

“等等！”莎拉抓住珀莉的袖子，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你不要過去！”

珀莉擡起另一只手，拉下莎拉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一言不發的轉頭，繼續朝着火焰走過去。

“等等，你等等啊！不能過去的，過去會死的！”這一次，莎拉沒有抓到珀莉的袖子，她身上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每每接近就會被彈開，而那個身影孩子緩緩前行，并輕柔的說着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有着天下最純淨的眼睛，紮着雙馬尾，喜歡吃烤肉，在別人抓不到她的時候會捂着肚子大笑，我們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相遇了，那天透過樹林的陽光燦爛，清風柔軟，那個女孩兒朝我伸出手，我握住了那只手，我們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後來我們一起去上學，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機靈調皮，很招人喜歡，學院的生活充實又有趣，我們還認識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朋友，一起打打鬧鬧，吃烤肉，開派對，”

“後來出了一些變故，我離開了她，再回來，卻發現那雙眼睛多了憂傷。我很愧疚，作為她的家人，沒有在她最無助絕望的時候陪着她，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她的苦痛。”

“現在我來了 。”珀莉終于轉過頭來，燃燒的參天古樹就在身後，烈火如波濤，熱浪似尖刀，洶湧地向珀莉撲過去。

而珀莉像是對身後搖搖欲墜的古樹沒有知覺一板，只是向着莎拉伸出手，輕聲道：“莎拉，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