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離去

凡是精怪，若是道到了瓶頸想要突破，便先要解決掉身上的因果線。不管是恩情還是孽債，總是要先解決了才行。而田螺女，她就欠下了這麽一份恩情。

在一百多年以前，她還是只是一個開了靈智的田螺，尚未能夠化形，于是便在水中被人給撈走了。當時田螺女還很害怕，怕自己會被凡人當做菜給吃了，畢竟這人間很多人喜歡吃田螺。

不過因為田螺女的殼很特別，流光溢彩的，撈走她的農民沒有将她給吃了，反而是帶到了市集上販賣。她被一個出來給家裏公子尋找新奇玩意的管家給買走了，送給了那位不能出門不能見風只能待在房間裏的病弱公子。

病弱公子很喜歡田螺女，一直養着她，時時和她說話，對着她念書。雖然田螺女從來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偶爾在水缸裏吐個泡泡，但公子依舊是高興的。只是他太弱了，不到二十五就過世了。

而此時，他和田螺女已經相處了五年了。公子在有預感自己可能死期将至的時候，就偷偷地甩開了所有人，将她放歸了水裏。

“我知道你和一般的田螺不同，可惜我身子不行了，見不到你的未來了。願你能夠修煉有成，看遍人間山水。”公子将田螺女放進水裏的時候，笑着說了這麽一句。

而後公子過世，田螺女躲在水裏認真修煉。她是懵懂的，一開始并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有些難過，後來看多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就有些明白了。她是将公子視為朋友的，朋友離開，她的确是難過的。

再後來，田螺女發現自己要還了公子這份恩情才能夠繼續修煉下去。她的第一反應是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再相見了。但是她又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找得到人。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田螺女很快就找到了公子。那張臉和公子有幾分相像，只是因為他這輩子耕田種地，看上去粗狂了些。但是田螺女想到一陣風就能夠讓公子生病，又覺得這樣的公子也不錯。

只是這輩子的公子的名字，嗯，怪怪的。黃岩，有點像是謊言。

田螺女見黃岩的家中貧困，經常種地回來以後連一頓飯都吃不上，便偷偷地幫他收拾屋子，為他做好飯菜。她想，天長日久的，自己就可以還了那份恩情了。

黃岩在一開始見到家中的變化的時候，是害怕的。可是連日下來，每日回家就有好飯好菜吃，還不用收拾屋中，他也就不害怕了。而後，他在自家的水缸中發現了一個田螺。

他離開了家，上了山。

田螺女還以為黃岩是去山上挖野菜或者是采野果去了，也不在意，便化身出來為黃岩收拾家中，而後又回到了水缸裏。

誰知道黃岩竟然将山上的破落廟宇中的香灰拿了回來，灑在了水缸中。雖然廟宇已經破落了，但這香灰是神像前的香灰，還帶着幾分神力。田螺女只是一個兩百年的小精怪，根本不敵。

她從水缸中沖出來，化成人形想要逃走。田螺女意識到了危險，這個黃岩不安好心！但是黃岩又補上了一把香灰，田螺女的內丹被逼了出來，身子摔倒在地上。

黃岩撿起了地上的內丹，看着躺在地上的田螺女，眼前一亮。“你若是能夠留下來為我生兒育女，我可以放你走。”

田螺女嗤笑，“我都留下來了，你要如何放我走？”她一心修煉，想要看遍人間山水，根本就對生兒育女毫無興趣。

黃岩本來只是想要試一試，看能不能占到便宜，這田螺一看就有異，說不定有寶物。因為小時候聽奶奶說過，山上廟宇的神像是靈驗過的，神像跟前的香灰對于克制妖物很有用，于是他就試了。

沒有想到，田螺化出的女子如此麽美貌，比方圓十裏的村子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于是，黃岩就

動了另一份心思。可是他沒想到，田螺女不像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裏那樣，一口就答應下來，甚至還有要反抗到底的意思。

黃岩想了想，“以十年為期，如何？”他就不相信，和自己當了十年的夫妻，田螺女還會想要離開這個家。

“好。”田螺女心想，不過是十年而已，閉關一次都是十年，她怕什麽？當然一開始她是想要先答應下來，而後趁機逃走離開的。可是黃岩将她的內丹包了起來，埋在了香灰裏，她拿不出來，只能想着忍了這十年。

她是精怪，又不是凡人女子，對什麽貞潔從不在意。早前也因為好奇，和其他男子在一起過，根本就不覺得給黃岩當妻子有什麽。但是田螺女覺得屈辱，覺得惡心。

終究是她修行不夠，才會被一個凡人給拿捏了，不得不虛與委蛇。田螺女的心中還有一份傷感，她和公子是朋友，公子光風霁月，為人有趣，但為何公子的轉世這般令人惡心呢？

田螺女不明白，只得在心中将黃岩和公子兩人分開，因為她不想毀了心中那份美好的記憶。

後來，她為黃岩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水生。雖然田螺女對水生很好，但是她卻沒有打消離開的念頭。等到她離開之時，水生也已經九歲了，算是個大孩子，她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她現在失去了內丹，可是因為內丹離她不遠，而且她的殼還在。所以田螺女可以維持人形，也可以用一些小法術。因為沒有像普通人那樣辛苦，便覺着尚且可以忍耐。

田螺女就在日複一日的平靜日子裏，期盼着十年之期的到來。可是幾月前，村子裏出現了一只螞蟥精。他喜歡田螺女，想要從黃岩的手中将她搶走，于是就在村子裏搗亂起來，害得莊稼顆粒無收。

雖然田螺女不喜歡黃岩，但也不喜歡自大的螞蟥精，于是兩人便對打起來。因為失去了內丹，田螺女不敵，甚至還在人前化為了原形。村民們雖然害怕，但還是趕來相助，用鹽撒在了受傷的螞蟥精身上。

螞蟥精受傷還遇上了最怕的鹽，只能倉皇逃走。他的修為受損，怕是要重新來過了。

而田螺女，則是在村民們的面前暴露了身份。可是大家卻沒有害怕她，也不覺得奇怪，還讓她趕緊回家休息，不能總是一個田螺的樣子。

田螺女不明白，凡人不都是害怕妖怪的嗎？

“黃家媳婦可真愛說笑，我們怕的是害人的妖怪，你又不是。”

“對啊，我們可不是什麽不懂事的人，沒做壞事的妖怪也要殺的。”

“我們怎麽能不知道呢？黃家媳婦，你這麽好看，說不定連縣令老爺的千金都沒有你好看，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我們都覺得你肯定是來報恩的，不然怎麽嫁給黃家小子了。他能娶到你，怕不是祖墳冒了幾十年的青煙。”

“行了，我們擡你回家休息，趕快養養身子。”

田螺女一直都無法融入這個村子，因為對于黃岩的厭惡。但是村民們卻讓她覺得心中暖暖的，便覺着這裏也沒有那麽讓她讨厭。

只是村民們雖然沒有壞心，卻也會在私底下說一句原來黃家媳婦是田螺精這樣的話。只是感慨，或者只是順口。他們的孩子聽了，卻用來嘲笑水生，誰讓水生之前總是嘲笑他們沒有吃過麥芽糖呢。

小孩子之間的恩怨就是這麽簡單，但惡意也是這麽直接。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水生會想要毀了田螺女的殼。因為田螺女愛護他，所以他才會知道田螺殼對她的重要性，就連黃岩都不知道。

結果，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你們真是一樣的令我惡心。”看着黃岩不敢相信的模樣，田螺女覺得快意極了。“十年之期還剩三年，可我不想等了，今日我就要離開。”

黃岩說道：“沒有我将內丹給你，

我看你要如何離開！”他又開始軟言相勸，“你難道真的這麽狠心，要抛下我們父子嗎？我們之間的夫妻情分，你和水生的母子之情，難道都不值得你留下嗎？”

“呵。”田螺女冷笑，“狗屁的夫妻情分，我只是被你強行留下來的，我從未和你有過情分。至于水生，他想要毀了我的殼，我們也沒有夫妻情分了。”她不是人，不會為這些所束縛。

狗屁情分！她若是不在意，那就什麽都不是！

黃岩惱了，“你的內丹我用布包裹着放在香灰裏，你若是要走，我就把它放進香灰裏。到時候，你就只是一個田螺了！”

田螺女冷眼看着，“随你。”

黃岩沖過去将藏着的瓦罐找出來，卻在打開蓋子的那一刻，內丹飛了出來。

姜令瑤拿着內丹，笑着給田螺女送去，說道：“恭喜你，自由了。”這個黃岩簡直就是另一個版本的牛郎，真是讓人讨厭，哼！所以，她是一定要幫一幫田螺女的。

“多謝仙子。”田螺女剛才就是在賭，看那位尚未離去的仙子會不會幫自己一把。她果然出手了，自己也終于自由了。她将飛過來的內丹納入體內，感受着體內豐盈的力量。

黃岩看不見姜令瑤，卻知道自己能夠威脅到田螺女的把柄沒有了。他當即對田螺女跪了下來，“我求你了，別走。”

田螺女卻是冷着臉看他，而後失望道：“你終究不是他。”明明是同一個靈魂，為何品性相差如此之大？她不會再留下來的，免得自己惡心。

她看也不看哭着想要撲過來的水生，飛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