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季然陪葉樟見小橙子
季然陪葉樟見小橙子
晚飯後,季然送蘇檸回家,周五的晚高峰持續到九點都還沒有結束,路況好五分鐘就能走完的東林大橋,卻像是總也走不到頭一樣。
季然的情緒穩定在面對糟糕的路況時,得到了恰當的體現。
下了大橋,不時有車超車插位,季然都不急不躁,不逞一時意氣。
排隊進下穿隧道,季然目視前方,左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輕輕敲着。隧道晦暗的光影裏,蘇檸偏頭注視他的側顏。
“你剛剛不該和老師争,他當年對你抱了多大期望,現在就有多失望。”
季然轉過臉,“失望的是他還是你?”
蘇檸沒有別開目光,“我二十歲沒有想通的事,我以為有了足夠的閱歷就能想通,可我現在還是想不通。”
那一年纏繞心頭的無力感又來了,季然發覺,他好像永遠也解釋不清楚他當年做下的選擇。
“我二十歲就知道,我應該走我想走的路,而不是別人希望我走的路。當時的選擇不是少年意氣,是經過多方位思考深思熟慮後做出來的,我現在仍然認為,當初的想法很好……很成熟……”
蘇檸心裏感覺很不是滋味,扭過頭,透過後視鏡看背後的車水馬龍。
“我知道,畢業那年你已經告訴過我了,你不會為我改變,也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我不會幹涉你的想法。”
凝滞了快十五分鐘的車流動了起來,季然發動車子跟上前方的隊伍。
車輛駛出隧道,兩旁街燈明亮,光從擋風玻璃淌進車內,他續上方才沒說完的話。
“但時間過去太久了,未來比過去更重要,不要再糾結于此了,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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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檸握緊手指,“在你心裏,過去一點都不重要了嗎?”
“也不是,确切說,是和現在相比,它沒有這麽重要。”
那之後,直到抵達蘇檸小區門口,兩人都沒再多說一句話,下車以後,蘇檸多說的那句話,也只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謝謝”。
***
殺豬一般的哭嚎聲,興奮的尖叫聲、吼叫聲彙聚到周六的肯德基裏,簡直是21世紀最慘烈的人間酷刑。葉樟與季然自從成年以後,就不再進這種老少鹹宜的快餐店了,兩人相對而坐,季然一直留意着葉樟的神色。
葉樟出院後,家裏管得嚴,不讓他出門,修養兩個月後,他用接受心理治療作為條件換取了少量自由,又恢複成老樣子,繼續和朋友喝酒享樂夜夜笙歌,仿佛割腕自殺的葉樟從未存在過。
孩子的哭聲還是會讓葉樟心跳加速,為了緩解那種不适,他戴上耳機聽搖滾樂。
周遭的聲音不再對他造成影響,他安靜得注視窗外,看着眉眼肖似程承的小女孩闖入視線,離他越來越近。
雖然已經入秋,但秋老虎來勢兇猛,天氣照樣熱得驚人。
小橙子戴着一頂兒童遮陽帽,有氣無力地跟在程諾後面走。許是走累了,沖程諾伸手讓抱,程諾鐵石心腸,硬是沒抱。兩歲多的人類幼崽也是有脾氣的,一屁股坐地上蹬腿撒潑。仿佛早已習慣了類似的突發狀況,程諾不理會周遭路人的眼光,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話也不說,她強任她強,她鬧任她鬧。旁邊來了一個小朋友,看着比小橙子大不了多少,指着小橙子哈哈大笑,對自己媽媽說,“媽媽你看,她這麽大了還耍脾氣,這樣是不對的,是不是嘛!”
小橙子好面子,聽不得別的小朋友嘲笑她,立馬停止撒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繼續有氣無力地跟着小姨走。
越走越委屈,眼淚汪汪地沖程諾嚷,“我要告訴外婆,小姨欺負小橙子。”
程諾絲毫不讓,“我欺負你?我打你了還是罵你了?”
“你……你……你”,小橙子你了三下,憋出一句,“你對不起小橙子。”
看到程諾帶着小橙子迎面走來,葉樟莫名緊張,跟季然同時起身。
小橙子忽然甩開程諾,目标明确地往這頭跑過來,葉樟緊張到腦部缺氧,剛伸手要抱,小橙子越過他,抱住了季然的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大腦發育過快,小橙子的記性比同齡小朋友都好得多,程母有一次找小橙子的圍兜,記不得收在哪兒了,小橙子聽到外婆自言自語,跑到沙發上到處翻,終于從沙發縫隙裏摳出了一條圍兜。見過一次的人她都能有印象,季然在她映像裏就是長得帥還對她予取予求的暖心叔叔,不想走路需要抱抱的訴求被小姨冷酷駁回,小橙子心裏委屈得不行,抱着季然就開始告狀,“小姨她不抱小橙子,她對小橙子不好。”
季然看了眼葉樟,蹲下來哄,“那我們就不理她,你渾身是汗,叔叔給你買喝的好不好?”
小橙子饞肯德基不是一天兩天了,立馬向錢多好騙的大人發起可愛攻勢。
“小橙子要喝可樂!”
“好。”
“要吃冰淇淋!”
“……”
季然不知道該不該給孩子吃這麽多冷的。
“冰淇淋要吃兩個。”
“……”
程諾忍無可忍,當着小橙子親爹的面,“程樂安,你不要逼小姨在人多的地方抽你!”
葉樟仿佛一個與當前氛圍格格不入的外人,插不進去話。
季然覺察到他低落的情緒,牽起小橙子的手,剛想向孩子介紹葉樟。
“我認得你。”
小橙子突然開口。
三個大人都愣了。
小橙子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葉樟看。
“你是爸爸。”
小橙子的一句話在葉樟心裏翻起滔天巨浪,他的手微微發顫,呆愣了許久,季然的一聲呼喚将他拉回了現實。
他慢慢蹲下來,從一個水平的角度看小橙子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澄澈的眼白,宛如界限分明的白山黑水。
“你怎麽知道的?”他的嗓音幹澀,如同幹枯樹皮突然被人踩碎了一樣。
小橙子奶聲奶氣地說,“你要把我媽媽扔水裏。”
程諾先一步聽懂了小橙子的話。
狗都嫌棄的兩歲,小橙子對什麽都感興趣,喜歡在家裏到處鑽到處翻。有一次,程承的房間沒有鎖好,小橙子鑽進立櫃裏,從裏面拖了一個鞋盒子出來。盒子裏裝的是程承的日記本,整理程承遺物時她舍不得燒掉,但又沒勇氣打開,就收進了一個鞋盒子,藏在舊式書櫃裏。
當她找到小橙子時,程承的日記已經被嚯嚯了好幾本,小橙子坐在一地的碎紙片裏,手裏舉着一張相片,左親親,右親親。
程承過世後,程諾都沒有勇氣翻開那幾本日記,就這麽被小橙子撕爛了,她怒從心頭起,劈手奪過那張照片,剛要罵,就聽到小橙子嘴裏呢喃着“媽媽爸爸”。
她心頭一震,看向那張照片。
那是一張葉樟和程承的合照,她以前沒有見過,照片背面記錄了拍攝時間。照片應該是抓拍的,葉樟橫抱着程承作勢要往湖裏扔,程承摟着葉樟的脖子仰頭大笑,也許是有人喊了葉樟一聲,葉樟回頭,鏡頭記錄下了他的正面。
兩人都在笑,是發自內心的笑,因為兩雙還未被現實浸染的眼睛裏都是生動的笑意。
血緣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小橙子從沒有見過爸爸,他們也都刻意避免在孩子面前談起葉樟,但她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篤定照片的人就是爸爸。
旁邊又有小孩子哭了起來,葉樟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季然見狀,忙去拿他手機,熟練解開鎖屏,播放音樂。
搖滾樂剛剛蓋過了小孩子的哭聲,葉樟呼了口氣。
誰都沒有料到,小橙子突然伸手摘下了葉樟的耳機。
程諾心驚肉跳,“小橙子,快把耳機還回去。”
小橙子緊緊握着耳機,對着葉樟眨眨眼睛,“戴了這個就聽不到小橙子說話了。”
程諾仍試圖從小橙子手裏搶下耳機,季然攔住她,沖她搖搖頭。
“可是”
程諾還是不放心,旁邊孩子的哭聲已經歇了,但這個點,肯德基到處都是孩子,保不準什麽時候又有其他孩子哭。
葉樟摸了摸小橙子的頭,“是爸……爸爸不對,不該戴耳機聽小橙子講話。”
程諾建議換個地方,立刻被小橙子駁回,“小橙子就要在這裏。”
程諾又手癢想抽她了。
先有叔叔撐腰,後有爸爸當靠山,小橙子再也不怕小姨的眼神威脅,反客為主帶葉樟去點餐區點回了一大堆吃的。
其他的暫不說,兩杯可樂、兩杯冰淇淋看得程諾眼皮子直跳,皮笑肉不笑地對葉樟道,“要是吃拉肚子了,我媽非抽死我。”
葉樟被小橙子一口一個爸爸哄得找不着北,對小橙子有求必應,壓根沒考慮小孩子腸胃弱,不能吃太多涼的。看着抱着可樂興奮搖腦袋的小橙子,他又說不出制止的話。
最後,由程諾出馬解決。
程諾直接搶了一杯可樂、一杯冰淇淋,三兩口全塞進了自己肚子,幹脆利落。
小橙子委屈抗議,“小姨怎麽這樣,那是爸爸給小橙子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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