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19

晚上的生日宴會變成了一次狂歡,四個孩子在客廳裏滾成一團,看着美和子與玲和徹鬧着,休嘟囔了一句別太興奮後坐在一旁繼續讀書,認識的字不多但依舊每天在讀書的休仿佛又剛到這兒來時的雪的影子。

或許是生日這一詞語的固定定義讓雪想起了她和雨在一起過的幾個生日。今天真是奇怪,老是想起之前的事情。

"雪和紫原的關系似乎不錯。"

"我們是前後座,況且紫君很可愛。"赤司對雪的評價不置可否,用可愛形容異性是雪常做的一件事情,他清楚地記得初次見面時雪也這樣說過他,一雙滾圓的眼睛閃着光,現在卻變細了許多,和她的家人并不大相像。

赤司沉默着看着雪,直到她的聲音逐漸小去直至消失。

"他現在無法和我認真打了。"表情并沒有變化,雪主觀添加了一絲惆悵上去,赤司或許希望有人可以打敗他,這是一種矛盾的心理很難得到調和。

"基因突變太可怕了。"雪感嘆,旋即起身,背後冰火交加。

由于明日要上課赤司準備乘飛機回京都,萊昂開車去機場,教授也去,雪留在家中照顧孩子們。

車子遠去,雪站在原地良久,一陣涼風吹過,她從無意識中回過神,似是突然感覺到四個孩子的存在,童聲讓她頭疼,今天在福利院裏的義務服務實在辛苦,教授當初是怎樣在已有十個孩子的情況下收養自己的呢?

為什麽幾年過去了依舊沒有雨的音訊。腦子裏紛亂一團,還好禮物在一個月前就準備好了,想睡覺,佳芸的紙條不見了,她在哪裏相像做什麽,便當盒扔掉了嗎,休看的是什麽書,她說過什麽讓雨哭了,他們現在還好嗎,自己……是被抛棄了嗎……也是應該的,這是對過去的……

19

"起——床——了——"

腦中宛若銅鑼敲響,反在巨大的聲響結束後進入到更深層次的睡眠中,雪揉揉眼睛,清晨的光線昏暗,窗簾又拉着幾乎一片黑暗,她勉強憑着剪影看出是徹站在他的床前。

"你今天怎麽醒得這麽早。"雪雖氣惱卻沒力氣多說,腦袋還是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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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幼兒園放假。"

"其他三個人呢?"

"都在睡。"

"為什麽獨獨跑來叫醒我啦?"

"因為——"徹跪在雪的桌子上拉開窗簾,"看——"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生日快樂,雪姐姐!"

雪微愣,徹大概最近幾日每天都起得很早,只為第一個告訴雪今年初雪的到來。她來到這兒時不想過生日便說忘記了,但萊昂把每年第一場冬雪來臨之日當作她的生日。

"謝謝,徹。"雪微笑,掃了一眼挂鐘,似乎是六點三十。

起床的只有她和徹,男孩在客廳蹦跳着說要幫忙準備早餐,被雪婉拒,讓他再去睡會兒,他掙紮着不想去,卻在沙發上睡着了。雪幫他蓋上毯子,自己打了一個哈欠,昨日學校裏混亂的場面,特別是女孩們的尖叫聲到現在還在耳邊回響,她好像有些玩過頭。

半個小時後早餐準備好了也沒一個人起床,想想今日是雪天,孩子們不用上學,萊昂和教授的工作時間也比較自由,雪準備到了學校再打電話叫他們起床。推開門,外面幾乎一片漆黑,只有路燈微微發亮。

秋田人冬日裏傾向于呆在家中,況且今天又是周末,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許多人連家門口的積雪都沒鏟除,看今日的亮度或許大家都要睡到正午了。雪撐着傘在路上走着,發覺已經習慣踩在軟軟的雪堆裏,小時候在露西亞第一次在雪天跑出家門時可着實吓了一跳,要不是回頭看見熟悉的房屋和人,她大概會以為又到了另一個世界。

雖然耐寒度高,雪還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有眼睛暴露在外邊,可惜無法申請冬天穿私服,否則她肯定要用長褲換短裙——她在短裙外套了一條長褲,等到了教室再脫下來。她猜想會在人流湧動的七點三十分到達校門口,可是走在路上的學生卻只有她一人。校園的大門緊閉,只開了一扇小門,昨日萬聖節狂歡落下的課是要今日補上的,她不可能記錯。

皺了皺眉,雪拿出電話準備先叫萊昂他們起床,卻在打開翻蓋後發現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六點五十......如果房間裏的鐘因為沒電池而停在六點半的話,也就是說她六點左右就起床了。雪沉默地站在禁閉的大門外,被徹大聲叫醒加上睡眠的缺乏讓她甚至不想再思考。

伸手向下拉帽邊,又把圍巾上拉,她通過小門走進學校,得快找一個暖和的地方再睡一節課的時間。

保健室的門緊閉,雪走向教堂,同樣情況,轉戰食堂,竟然還沒開暖氣。她不得已回只能趴着睡的教室,推開木門,竟然有人比她早到。因為空調早來了的原因,她不用等待回溫,教室裏的溫度已經高過室外十多度。

……可是這人為什麽趴在她的座位上睡覺?

他穿着陽泉校服,壓着臉,背弓起,深褐色頭發亂糟糟的,身體随着呼吸頻率緩慢起伏,在這個時間點,這樣好像覆蓋了一層霧氣的光線中顯得有些詭異。雪把外套、長褲、帽子和圍巾挂在教室後的衣架上,又站回二組最後盯着他的背,猶豫了好久才在他後面的位置坐下,趴在桌上。她太困了,即刻入眠。

說話聲游進她的腦海。

“雪,雪,雪......”這是在叫誰?

“嘶——”包裝袋?誰在吃零食?

有人在她的頭上揉來揉去,“別動!”她充滿嘟哝着,帶着怒容擡頭,“雨?”在雪反應到自己所吐出的字之前身體已自動動起來,對方直起半彎的身體比雪高了差不多一個頭,雪踮腳雙手圈住他的脖子,“雨?”

她閉着眼睛,聽見對方慢慢說,“姐姐。”他伸出雙手抓住她的手腕,将雪的雙手拉到身體兩側,雪略帶迷惑地看着他,下一秒頭發就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我比你高了,姐姐,以後你的頭我可以随便摸~”雪一反常态,捧腹大笑,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兩人相視,笑聲在教室裏回蕩。

笑累了,預備鈴也響了,雪拉起雨的手,見到紫原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彎下身,對紫原輕聲說道:“紫君,如果老師來了就說我不舒服去保健室了。”她像個孩子一樣眼睛發亮,“我會帶很多零食給你,拜托了。”

說着在衆人的注視下幾乎小跑着離開教室,男孩的頭差點兒撞到門框。

雪的腳步由快到慢,身旁的雨沒有說話,手很暖,雪拉着雨走到樓梯口,卻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兒去。到哪兒去?她想和雨單獨在一起,說很多話,聊聊小時候的趣事,問問我沒有參與的他的生活。

教堂裏十分寂靜,神父也不在,雪和雨坐在第三排的位置。光線從天窗和側窗外打在教堂的前部,“沒想到這間學校裏有教堂”,雨用俄語說道。“因為是教會學校,你怎麽找到這間學校的?”雪才想起要問雨許多問題,“是因為我在這裏你才來的?家裏怎麽樣了?我離開以後都發生了什麽?”

“我見到赤司征十郎時他問我是不是你的弟弟,那是半年前的事情,我學會日語後就來找你,今天早晨剛到。你走後媽媽也走了,我和父親生活,他在前兩年因為舊疾去世後,我接管了公司。啊,別露出那樣的表情,當年的事情沒有造成太大影響,只是......”雨握住雪的手,“我很多次跑到日本來找你,但一無所獲。父親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裏,我也不清楚為什麽。”

“沒關系,”雪不想讓雨困擾,也無所謂原因,“我們不是又在一起了嗎?”

歡喜的時候是不會流淚的。

20

雪和雨是同卵雙胞胎,當她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體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捏雨的臉,小家夥大聲哭出來,雪咯咯直笑,從此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逗雨。藏起他的玩具,說靈異故事給他聽,在他的卷發上綁各種東西,但這些都是私下做,對父母她盡量保持着同齡人的樣子,這也不難,學雨便是。

不過在雪的影響下,雨很少哭鬧,因為他被雪逗弄地哭起來時雪會顯得更加開心,幾次後他再也不哭,雪覺得沒意思,也就不戲弄他了。後來兩人慢慢長大,請了家教在家中學習,雪開始在學習上碾壓雨,這使得雨十分不甘,他本沒有過于貪玩的時光,從此更是将全身心投入到書本裏。

四歲的雨在聖誕聚會上毫無停頓地背出一篇篇普希金短詩時,所有人都稱贊他的記憶力。

“雪姐姐會的比我多多了!”他一怒之下說出為雪保密的事情,他只是會背詩,有什麽厲害的。

雪感受到一道道視線打在她身上,放下手中的甜點,離開沙發,拉着雨就跑,

“我們去房間裏玩吧。”

雨被狠狠修理了一頓,雪第一次威脅雨,雨吓到之後幾日看到雪就繞道走時雪才發覺自己對這麽小的孩子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情。

“對不起!從今天開始我一周的下午茶你随便挑。”

“一個月。”

“好。”雪毫無猶豫。雨擡頭,可憐巴巴的表情蕩然無存。站起身就親上了雪的嘴唇,

“姐姐對我最好了!”雪緩了好久才忍住哭的沖動,有這樣可愛的弟弟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她當時想。

父親蹙眉,指關節一下下敲打油漆後的木質桌面,母親整日地呆在房中不露面,家中的仆人逐一解雇,雨察覺到家中的氣氛後也開始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出來。

雪嗅到一個家庭離散的前兆,她沒跑去找父親和母親而是躍上雨的大床,在上面蹦蹦跳跳,“有我在,沒事的。”出了什麽事的話她做個家教還是綽綽有餘,“雨會和我一直在一起。”

“恩......不要離開我。”雨哭着說。

沒過幾天,雪就被帶走了,消無聲息地離開。她拒絕的時候父親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被設計喝下了放有安眠藥的水,一直睡到秋田教授家中。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萊昂,她以超越同齡人幾倍的冷靜地問他送她來的人是誰,說了什麽,接着問她的房間在哪兒。

萊昂在一天後對她進行了十分詳細的心理檢查,雪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但還是按照整套體系接受了詢問,結果正常。

“你一直是用英語與人交流嗎?”

“不,是俄語。”雪告訴萊昂她能熟練運用四國語言。

萊昂愣住了,看着雪的背影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和她的孩子也能這樣就好了”,雪聽不懂日語但異常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語氣,從而斷定這位德國來的心理醫生本身有難以跨越的心理障礙。

雪七歲,從一年級讀起,二年級結束後直接上了五年級。她無所謂自己在哪裏,只希望雨不要太傷心。她過去的內疚感和對雨的內疚感時不時折磨她,她變得和雨一樣很少笑,對教授帶回來的孩子很耐心,不願意和同齡人在一起玩耍,她想雨一定也和她一樣,她為了彌補雨要讓自己感受同樣的痛苦。她也不再承諾,盡量避免完全确定的答案,在外界對她敞開的門上又堆砌一堵牆。

“沒錯,抛棄我的人其實是你。”雨看着雪說道,兩人灰色的眼眸如此相像,“赤司說我們笑起來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他的笑容很悲傷,雪抱住雨。

“對不起。”她不知該說什麽,只能緊緊地抱住他。

“答應我高中畢業後和我去法國。”

“好。”雪沒有猶豫,萊昂聽雪提過她和雨之間的事,萊昂為此做了好久的分析,多了一段時間後篤定地說除了父母外世界上最愛的她的人一定是雨,哪怕他們不能再相見,也還是會銘記對方一輩子,雪沉默了一會兒,告訴萊昂他(她)們一定會再見到彼此。

雪初一到東京學校進行為期半學期的學習時住在赤司家,赤司征十郎是她唯一可以暢談相洽的朋友,這也要歸于赤司家的教育理念。征十郎在五年級時失去母親,那時教授讓雪住在東京,她很好地擔任了一位年長女性的角色,将她的生活經歷展現在赤司面前。

她在半年裏每天都保持着積極樂觀的心态,這對她的體力是極大的消耗,有天赤司說她的笑容實在太假後雪才停止,心裏卻是松了口氣,沒過多久就回秋田。她沒有接受教授讓她到東京和赤司讀同一所學校的建議,但還是繼續與赤司保持較為頻繁的聯系。她拜托赤司幫他找雨,她畫了一張和自己有80%相似度的素描人像,赤司沉默着收起畫,在赤司征臣回來後向他說明了這件事,同時建議雪兼職出鏡率高的工作會更加利于她尋找雨。

雪輕而易舉地成為模特,登上向歐洲推廣日本傳統服飾的雜志。

“我從來沒讀過。”

“笨蛋。”

雨去過東京、大阪、沖繩和京都,沒有明确的方向,大海撈針。他會成為父親麾下巨型企業的接班人,到世界各地學習也是必要的,除了日本,他還休學游歷了歐洲。兩年前父親去世,消息秘而不宣,雨在父親的親信手下學習,半年前以法國大企業董事身份出席某次宴會時遇到了日本名門赤司家的獨生子赤司征十郎。

雨過于年輕就收下了父親給他的禮物,在并不合适的年齡選擇背負一份他可以放棄的壓力,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起了雪。雪是他小時候崇拜的人,但他有一種印象,即姐姐生活的并不輕松,似乎背負着什麽她不應該背負的東西。

在她和雨呆在一起時才能放松一些,因為她不需要強行将孩子的天真和稚嫩表現出來。這些都是雨很久以後才想到的,那時年少的記憶已經糊化,只剩無法割舍的感覺殘留心中。

21

雪摟住雨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上,身邊的雨已經不是孩子,從除去年齡的各種層面來說。

“你會在這裏呆很久嗎?”

“半個學期。姐姐......如果可以,你可以早點結束這邊的學業嗎?”雨任性地提出要求。

“好。”雪深呼吸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直說就好,你住哪裏?”

“學校,我不太想和收養你的人見面。”

“赤司征十郎可是收養我的教授的外孫。”

“......”

“你和征都算得上青梅竹馬了。”

“一般吧。”

聊了三節課兩人才迎着雪花走出教堂,雪緊握雨的手,看着天空,心中感概。她的生活與她的願望背道而馳,充滿了不平靜,但為了贖罪,她願意帶上荊棘編成的冠冕,徒手抽出在鍋爐下燒得正旺的枝條,為了自己珍惜的人,值得獻出一切。

她願意與雨共同背負未來。

22

雪過後只晴了兩天,接着就是連綿不斷的陰雨天氣,刺骨的寒風想盡辦法從縫隙鑽進衣物中,直透皮膚,而後又是一場更大的雪。

比起俄國的冬天,這裏溫和多了,比起這裏的冬天,過去的冬日平靜如紙片掠過湖面。

萊昂和雪在萊昂工作室的院子裏搭了一個雪屋,美和子和休第一次見到雪屋。

“它會不會塌?”休問。

“大雪會持續很久 ,不用擔心。”

做完這些雪沒有在院子裏呆太久,即刻跑去學校找雨。萊昂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他沒有當過父親,沒有結過婚,很久沒有進入戀愛的狀态,但雪就如同他自己的女兒一樣,一手養大,他愛她,但同時又因兩人未存在血緣關系只能以長輩的身份對待她,即對她的決定給予支持和理解,适當提出意見。

對于前幾月雪在晚餐後告知所有人的決定,他無法給出反對的理由,雨是她同父同母的兄弟,她去法國是要和雨在一起,這是血緣的聯系,他沒有插手的資格。

“你是為了彌補他吧。”萊昂向雪确認。

雪點頭,沒有反駁,萊昂私心希望她否定自己的看法。他知道雪很清楚自己今後要走的道路,但他有責任告訴她。

“每個人的人生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應該被一時的情感左右。”

雪的表情沒變,每次萊昂對她說話她都認真傾聽,同一個表情,永不轉移的注視,萊昂忽然就頓住了,将長篇大論放在心裏。

“你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選擇錯了還能再途中改正,當然,我希望你從開始就是對的。”

“我會對自己負責。”雪笑了笑,“謝謝,萊昂。”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愛你。”

那晚萊昂想起他年輕時,二十出頭,愛上了一個女孩,但女孩喜歡另一個人,她對他說過愛,但又補充道那是對朋友的愛。那時他覺得和只要看着她,即使心情不被傳達他,他也是幸福的。他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最終他卻沒有抓住對他來說重要性與生命并駕齊驅的人。他為她一度失去理性,也曾強制讓理性占據一切。

他印象最深的是詩織的笑容和聲音,那種珍惜一個人的心情到現在還無法忘記,但他最終走向了未來,過去與現在的遺憾都沿着人生的軌跡在他心中留下痕跡,這也就足夠了,釋然是人生的必修課。雪的離開在他預想之中,沒想到會那麽快,可他必須接受。

雪昙花一現的笑容成倍增加,她看着雨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眼神溫柔,只注視着他一個人。

這是多麽幸福啊,雪想着,撐着下巴朝左後方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雨,他也正朝這邊看來,與雪相似的臉龐映襯在灰沉的天空下靜默地像是雕塑,對上雪的視線,又仿佛一根點燃的明燭一閃而過,兩人停頓了一瞬,随即相視一笑,多麽幸福,雪轉回頭,幾乎要放聲大笑。

課間她總想跑去和雨說話,但又想不能幹涉他的人際交往。白和花僅知道她和雨好多年未見,雨在這兒待不了多久,也因此理解雪想單獨和雨吃午飯的心情,雖然兩人未免表達了些嫉妒之情,雪也微笑以對,笑到兩人愣了一瞬,花欣慰地要拿出手帕擦拭眼角欣慰的淚水,白敲了她的頭以表達對其誇張演技的不屑。

雪開始學法語,字母、發音、基本的對話,耳朵逐漸适應聽到這種語言,用它和雨以及萊昂(他的母親是法國人)對話時說得快了,或被開玩笑時四種語言混到一起,有一次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總有許多話要說,無法停下。

時間從指縫滑落,在腦海裏留下不連續的一幀幀圖像,雪站在登機口前,踮起腳圈住雨的脖子。

“一路平安。”雨盯着她,捧起雪的臉龐,在額頭落下一個輕吻。

雪撇了撇嘴,抱住雨,自己作為姐姐卻比弟弟先落淚,反倒是雨揉亂了她的頭發——已經長至後肩。

雨走後,雪幾乎不多說一句話,學校課程、畫筆顏料的世界、吞吐圓潤的語言組成了她的世界,早餐、午餐和晚餐大約六分飽,吃得飛快。有次體育課雪用雙手接過隊友的傳球後站在原地不動,導致一個小比賽暫停,正在男生那邊的荒木雅子叉着腰就走過來了。

“雪,你停下來做什麽!在想什麽?!”

“沒什麽。”

我在想,我想過要畫一位拉小提琴的人,一位看書的人,一位戴着耳機在櫻花樹下晨跑的人,為什麽沒有想到要畫動态的呢?就像杜尚的《下樓梯的裸女:第二號》,馬蒂斯的簡化風格,光和影。

雅子頭上簡直要冒出一個巨大的井字符砸向雪,但她的精神仿佛陷入了另一個精神世界,讓人不忍打擾,或許是緊盯着半空的眼神充滿了強烈的情緒,幾乎下一刻就要迸發。她雙手放開,球落地跳了幾下,雪跨過它奔向室內體育館的出口。她必須,必須記下每一個靈感。

“姐姐,你以常人的努力就可達到超越大多數人的水平,這是天賦。不需要着急,征說你陷入了由于焦慮和緊張帶來的自我強迫性工作中,這很不好,我也有許多事要處理,但休息是必要的。”

抹了幾筆青蓮,作為拉長時間留下的痕跡,接着是深紅,和黑混在一起,僵持在中線上。有些筆觸幹脆利落,有些留下顫抖的弧線。

似乎行走在夢境裏,被一個有着幻影的正方形框在中間的球副刊一切,又有種沖向劈成兩半的籃架的無畏氣勢,地面是小溪,是河流,是大海,是如同深淵般的湖泊,是躺着鮮血的河流。

第一眼看上去非常不舒服,好像把人心裏整片企圖陰暗面都翻了過來,又像五髒六腑流了一地,畫中唯一幹淨的只有那顆球,就算紋路不清,還是朝着一個明确的地方行進。

房屋是白色的,長年累月的濕氣打敗了側邊照射進來的陽光,攀了許多翠綠的爬山虎,殘留更多死去藤曼的觸手,一粒粒的,更顯年久。有人從灰色平地上拐過建築的一角,能瞥見浮動的影子,裙擺飄舞。

作畫人好像無意間闖入這裏,粗細顏色相補的線條,指引人在夢境中前行。以模糊的周圍景致和唯一邊緣清晰的影子表現出視線的所在,作畫人期待與對方的相遇。

透過清澈水面,鵝卵石膠一絲冷意,周圍樹叢深綠近黑,亂石彌補。有釣者着短衣短褲立于遠處湍急處,單手握竿,網別腰間,穩若磐石,一斷木橫河間,水流侵蝕,綠芽生。近日出,天蒙蒙灰白。

每處細節都無可挑剔,與前兩幅不同,這是完全的寫實,畫即照片。

黑,黑,黑,畫面左側一位女性露出側臉,火光搖曳,至右漸減。紅色的瞳孔若寶石明亮,雖然靜止,思想卻在高速運轉。沉默在黑暗中如同一陣笙歌,回蕩在觀者心田。

有模仿《忏悔的抹大拉》之嫌,卻也無傷。

典型的歐式風格房間,紅發的少年手持小提琴,表情寧靜,似乎在演奏一首愉快的小調,上身的白色襯衫和灰色小馬甲以及下身的九分西褲在壁燈和燃燒的壁爐襯托浸潤到陰影中。金色和紅色混在一起,調子打得比較重,和着窗簾的灰紫色幾乎将空氣中的分子實體化。壁爐上擺着幾個相框和玻璃瓶,還有一個人偶,牆上的壁畫露出一角,應是一位身着和服的女性。

金發的男子坐在深褐色真皮沙發上,直發垂肩,單手捧着一本書,卻背對光線,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夾着一張書頁中手掌大小的紙片。不知他在看書還是在看那張紙片,由于微微低頭,只能看清劍眉、高挺的鼻梁和偏薄的嘴唇,想來是一位英俊的男人,但只能以沉默形容他。畫面的暗調完全靜止了畫中的時間。

老年的男子站在窗前,普藍色的襯衫,最上邊的扣子松開,袖子挽起,黑色九分西褲。一群孩子圍在他身旁,陽光照亮了整間房,帶來一片又一片歡聲笑語。老人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是見到了光明未來的表情。

火爐在燃燒,窗玻璃一片氤氲,共有四個人在畫面中,男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女性靠在男性肩上,偏頭對兩個在追逐的孩子說話。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一個穿短褲一個穿長裙,女孩雙手高舉,邁開大步,男孩側身在前,微微前傾的姿勢令人産生他在躲避的猜測。仔細看表情則會發現四個人臉上皆洋溢着笑容,還有一只長毛犬趴在一角。

漫畫形式的圖有好幾張。每列成雙數的樓梯鋪滿了畫紙,人橋連在兩座懸崖間,一個在吃棒棒糖的男孩站在堆滿了糖果的化學教室裏。

五幅素描石膏像裏有三幅希臘神話人物,一幅覆了面紗的耶稣,一幅少女胸像。三張裸體素描。

速寫有一個打籃球的高個兒男孩,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女孩,好幾個在屋內玩積木的孩子。

圓形,三角形和正方形構成了這幅畫,線條一層層疊加,連草稿都沒擦掉。評審人看了好久,他們被黑白灰三色吸引模糊了其他,從馬賽克拼貼畫形式中辨別出這是一幅場景圖。和解密一般,圓形是腦袋,三角形是四肢,正方形是軀幹。地上躺着一群灰色的人,三角形卡住一個正方形,此正方形連接着的圓形頂在許許多多個正方形,三角形鏈接的正方形呈右弓姿勢,圓形後仰。畫面中只有這人是白,北京都是黑色,卻又用白色描出邊緣。

除了構思新穎沒有特別突出之處,讓普通人動腦思考後得出來的也是意味不明的東西,但感性之人總能從中想象出許多。

“絕對是美麗奸的英雄救美場景。”

“我看像打群架。”

“能從TA的作畫風格中看出從憤怒到冷靜的轉變,有些恩怨在白色和灰色間發生。”

“有趣,這人是哪兒的?”

令人詫異的是有一幅畫只有幾根線條,底色即為紙的白,名為《雪》。

高中畢業文憑,二十多幅畫作,郵箱裏的來信使她暫時松了一口氣,一切都很順利,當所有人都在為即将到來的三年級做準備時雪已經要飛往巴黎。

那是她接到這次她非常正式地向白與花通知她通過初次篩選要去法國呆一段時間的事,兩人拉着她轉了好幾圈。比較熟悉的紫原和劉她都說了,前者在吃巧克力,一邊腮幫子鼓着平淡地祝賀了她,後者則是以佩服的目光對她加以贊賞。

事情發生在一個午後,雪不想吃午飯,便悠閑地走向借用的學校畫室,她要留一張紀念圖在這裏,進度已經到了60%。

在二樓碰到同班的一個嬌小女生,雪難得主動向人打招呼,女生的笑容卻很僵硬,快步跑開了。雪聳了聳肩,推開教室門,展開的巨大畫布當即給她當頭一棒——上面被潑了雪白的顏料,幾乎全毀。一股熱流猛地湧上大腦,雪走近畫布,拿手撐了一下一旁的木質椅子,是顏料,恐怕粘到這張畫的時間連五分鐘都沒到。

若是有人看到雪如今的臉色恐怕會撒腿就跑,灰色眼睛裏一片凜冽,整張臉如同面無表情的面具。她迅速提來一桶水,倒出一些加入油,拿刷子蘸了一些在背景出試了一下,可以刮去大半。胸口劇烈起伏一次,雪換了大刷和抹布,一小桶渾濁了再配。沒有停下來哪怕一秒,幾米長的畫布花了她整個下午清理,但也沒能力讓它恢複原樣了,如霧氣般浮在畫布上。

窗外還很亮,雪坐在高椅上,頭垂着,雙腳叉開半踩地面,雙手自然垂下,像個吊線人偶。寧靜是短暫的,閉着的雙眼緩緩睜開,眨了一下,再一下。下一瞬整個身體向前躍起,幾乎是被人拉起來似的,雙腳同橡皮般直立,邁開步子朝外走,走到門口又折回,拿起紅色的筆在白紙上寫了幾個字,龍飛鳳舞,拿起來看了看,揉成一團丢進簍子,又提筆寫,“入此門者,死”,接着用行書寫了兩個漢字。

走在走廊上的腳步很穩,幾乎沒有聲音,下了五層樓梯,校園的立體結構圖指引她朝後樓前進,後樓一層是插花室,那裏有她要找的人。一路上都沒碰見認識的人,雪敲了敲門。“請進。”她推開門,沒進去,只輕聲說了一句,“佳芸,出來。”

一遍無人應,“佳芸。”她又重複了一遍,坐在左手邊正中的女性站起身,走到門邊問她有何事,雪掃試了屋子一圈,不見那個女生的蹤跡。

“高橋在嗎?”她笑着問。

“啊,她說家裏有事提早走了。”

“十分感謝,請問你知道她的宿舍號嗎?我有急事找她,但手機沒電了。”

雪沒有敲門,她說今天有事會晚些回去後就站在宿舍樓下等,大概六點左右,她發現了目标,于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對方身後。

“好久不見。”同鬼魅般的聲音在女孩身後響起,這嗓音讓她墜入冰谷,身體發顫,心髒好像一股繩子擰在一起。

“恩?雪同學,你怎麽在這兒?”

她還真是被人小看了,過去的自己又這樣莽撞粗心,連一個人不自然的表情都捕捉不到嗎。雪不願白費口舌,“跟我過來。”她說道,女孩擡腿就要跑,雪兩個大跨步擋在她前方,“我們今天就把一切解決了,好嗎?”她發出了兩聲笑,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真的很開心。

雪牽起女孩的手,內心卻感到惡心。她抓住她的手,女孩卻不動,“你不準備走?”雪笑道,女孩頓了頓,挪動腳步。

目的地是體育館後邊,籃球隊今天打比賽體育館沒開。

“你希望我可以感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吧。”雪說道,女孩淚眼婆娑,不停搖頭。“說話。”

“不,不是......”

“演技真棒。”雪冷笑一聲,一拳打中女孩的腹部,接着是腰,最後是下颚。“五分力。當年的你明裏暗裏做的事我都不計較了,這是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的代價,以後不會再見了。”

她所能表達的憤怒的最大方式是暴力,不為她當年一面與她要好一面謠傳她家和她還裝作受害者的事,只為今天她毀了自己還未完成的、包含了所有她愛的人的畫。

雪沒再理縮成一團、嘤嘤抽泣的人,恢複正常表情走過體育館,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她視線中——紫原敦抱着一帶薯片,表情難得嚴肅。

“你沒去打比賽嗎?”

“剛回來。”

“是麽,我走了,明天見。”雪揮了揮手,“啊,對了,不管你今天看到了什麽,都忘掉,也別管。”夕陽早已告別,沉郁依舊堵在胸口,走到車庫門口,雪從口袋裏拿出自行車鑰匙,一步踩空,跌下三階臺階。她皺了皺眉頭,右腳扭傷。

連雪都感覺自己今天笑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單手撐着牆站起來,她肯定不能走了,不然一個月肯定無法好全,但也不想讓萊昂開車來接她。

雪直接坐在臺階上,她很少會把車停在裏庫,今天真是個意外,黑暗罩下影子,在持續了那麽長一段時間的大熱天後總算涼了下來,她即将離開這裏,跨過無邊的海洋,到達不熟悉的地方。人生真的非常奇怪,意想不到的背叛,意想不到的世界,意想不到的巧合,還有多少個意想不到。

“你坐在哪兒幹嗎?”

“看風景。”雪微笑,“怎麽,你擔心我嗎?”她也沒想到自己會說這樣的話。

“剛才你的表情很不對勁。”

“剛才我很好,現在才是真的不對。”她想站起來,疼痛讓她吐出一口氣。

“扭到腳了?”他怎麽突然這麽敏銳。

“不小心就.......”

“我送你回去。”

“哈?”

雪心情微妙地坐在山地自行車的置物座上,只嘆她當初明智選了最大輪的,也讓這個高大的男生不那麽吃力,但依舊非常奇怪。

“你下個月走嗎?”

“月初。”雪回答,“大概下次回來就是畢業典禮的時候了。”

“記得我們的約定。”

“當然。”

“你的生日是幾號?”

“12月2日。”雪說。

“恩,我記住了~”

知道是紫原送扭傷腳的雪回來後萊昂表情僵了一瞬,雪沒注意到。考慮到紫原的身高,萊昂趕做了蛋炒飯,這還是雪教他的。

“超美味。”紫原的表情像極了小孩子,雪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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