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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宋楚琰出國的那天,羅伊收到了一份快遞。裏面是一本速寫本。本子的扉頁右下角用好看的藍色鋼筆字寫着他的英文名。
翻開速寫本,裏面是去醫務室換藥行動不便的她、玉蘭盛放的街頭去芭蕾舞室的她、圖書館書架前低頭翻閱的她、海洋館裏穿着紅色連衣裙的她……各種各樣的她。有她知道的,有她不知道的。原來,他的喜歡比她早。那些巧合的記憶像海潮一般湧來,将她淹沒。槐樹下落寞的腳步、輔導教室門口一閃而過的身影、圖書館裏險些撞到的白襯衫,一一浮現眼前,從未如此清晰過。
陽光落入眼睛裏,像細沙一樣刺痛。羅伊翻閱着速寫本,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悄然滾落。她知道他國畫畫得很好,卻沒想到他的素描也畫得這麽好。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潔白的速寫紙上,一張張穿着白裙的少女映入眼簾,每一張的差別都很細微,足足有近一百張。羅伊的心一緊,翻回第一次看到白裙少女的那一頁,然後快速地一閱到底。果然,少女在一頁頁從指尖滑落的紙張上活了起來,旋轉翩跹。
怎麽會……
那首夏日的鋼琴曲,教室外的少女和鋼琴前的少年,各懷心事,共譜了一曲只屬于他們的青春。
原來只有她不知道。
原來他一直在等她。
羅伊看着一張張畫紙,想象着他落下每一筆的心情,心如刀割。
他說自私的人是看不到自身以外的事物的。她只是自私得不徹底而已。就像小時候沒有拉直的長發,并不只是因為媽媽喜歡,也是因為自己沒勇氣。那樣軟弱的善良到底是對誰的溫柔呢?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對自己仁慈。冠冕堂皇地在心底告訴自己,如果不能做他的帆,至少不要成為絆住他的錨。其實,她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對不起他的付出。當美好的愛情回歸日常的柴米油鹽,當不顧一切的勇敢成為耿耿于懷的遺憾,她該如何承受?世界如此之大,她不會是獨一無二。他,一定還會遇到更好的。
電影《少年時代》裏說,“人們常常說要抓住當下,其實是那些當下抓住了我們。”我們天真地以為改變某些特定的時刻就能改變人生。其實時間只是靜靜地流淌,映照出我們每時每刻的模樣。梭羅說:“時間決定你會在生命中遇見誰,你的心決定你想要誰出現在你的生命裏,而你的行為決定最後誰能留下。”一切是偶然,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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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
“還不下班啊?今天可是平安夜!”安靜的辦公室裏,準備下班的同事對坐在對面的蔣雨霃說。
從電腦屏幕後擡起頭來,蔣雨霃對整裝待發的同事無奈地笑笑,“還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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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改XX的那個項目?這已經是第幾稿了?”
“第六稿……”
畢業後,蔣雨霃留在S市從事廣告平面設計工作。
吃設計這碗飯,誰都遇到過幾個難纏的甲方爸爸。同事一臉“我懂,挺住”的表情,心有餘而力不足地道別,“那我先走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同事走後,蔣雨霃又繼續心平氣和地修改設計方案。從事平面設計有些年頭了,面對挑剔的客戶,已經不像剛工作時那般容易抓狂。
完成工作,蔣雨霃關上電腦,視線不經意掃過辦公桌上的日歷,又快到那一天了,羅伊的生日。走廊裏的一品紅和街上的彩燈散發着濃濃的聖誕氛圍。七年前,也是在這樣的聖誕氛圍裏,她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決裂了。
比起看到他們在一起,蔣雨霃真正生氣的,是她的那句“對不起”。她要的只是一個解釋,得到的卻是代表傷害和背叛的“對不起”。
那麽多年,她以為她們無話不談,以為她們不分彼此。可自始至終,她到底有沒有真心把自己當作過朋友?在她的眼中,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會因為自己好朋友和自己喜歡同一個人而心懷怨恨的那種人嗎?哪怕所有人都有可能誤會自己,她也會是堅定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對蔣雨霃來說,羅伊是這樣的存在。可于羅伊而言呢?自己到底算什麽?就像那天那個摔碎的生日蛋糕,她一直奉以為真的信仰也轟然倒塌。
然而,經過漫漫歲月,曾經的義憤也終于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沉澱下來。羅伊當然是真心将自己當作好朋友的,正因為如此,一向理性的她才會有那麽多愚蠢的顧忌。只是這麽久了,疏于的問候似乎也在某刻變成了唐突。好幾次蔣雨霃拿起手機,卻又茫然若失地放下。
蔣雨霃沒有羅伊的聯系方式,但蔣昊霃有。蔣昊霃是在一次商務宴會上碰到羅伊的。羅伊畢業後似乎也來到了S市,從事金融行業。S市雖然不小,但金融圈就那麽大,來來往往,遇見也不意外。聽說她變化不大,雖然着裝成熟多了,眼裏依舊有一種空山新雨後般的熟悉清淡。
不是沒想過她為什麽要來S市。一次次懷疑,又一次次否定。對于金融從業者來說,S市本就是優質的求職地。可即便如此,在所有顯而易見的客觀因素裏,是不是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主觀因素?
看着日歷,蔣雨霃不禁好奇,她現在在幹什麽?自己不在的這些年,有沒有人準點和她說生日快樂?
羅家不太注重儀式感,蔣家則是太忙,從小到大,羅伊和蔣雨霃都沒有好好過過生日。直到她們有了彼此。
準備離開時,蔣雨霃的手機響了。是蔣昊霃打來的。問要不要幫她定年底回家的機票。年關将至,各種訂票系統都繁忙了起來。
“不用了,過幾天我自己定。”蔣雨霃一邊往外走一邊回答。在電話挂斷前,終是沒忍住,“等一下……”
“怎麽了?”準備挂電話的蔣昊霃重新将手機放回耳邊。
“她……還好嗎?”
“誰?”
握着手機的指尖緊了緊,來到嘴邊的話還是繞了回去。“……米飯。”
米飯是蔣昊霃養的貓。
“挺好的。”
“那沒事了……挂了吧。”
總有些人會不打招呼地悄然出現在腦海,雖然身邊沒有任何聲音,心中卻滿是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