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醬牛肉與肉夾馍

醬牛肉與肉夾馍

“明天複診又能看到肖醫生了呢。”

喻勉躺在床上，左手摸着奶油色的拉布拉多，右手摸着黑白兩色的小禿子邊境牧羊犬，過着左擁右抱的生活。

兩只狗狗都剛剛洗過澡，做好準備迎接複診了。

盡管肖亦歡來家裏玩已經五天前的事情了，但喻勉還在回味那天的許多細節。

他心裏激動，兩邊又躺着熱烘烘的狗型暖寶寶，熱得、躁得根本睡不着，索性爬起來，幹點別的。

期待是折磨的，更是快樂的。

兩只狗狗跟屁蟲似的從床上爬起來跟在他身後。卡門沒有經驗，依舊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拉德茨基可不是，她知道喻勉失眠了就會帶她夜跑，以為自己又能出去玩了，興奮得很。

喻勉進了洗手間，打開燈，對着鏡子“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

随後，他煞有介事地對着空氣開口，叫了聲“歡歡”。

“歡歡。”

他又說了聲。

說完，他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來，捂住了通紅的臉。

他又想起上個周六送肖亦歡出門時的情景了。

……

“名字。”臨要走了，肖亦歡雙手抱在胸前，歪着身子靠在門口，“不讓叫‘肖醫生’就只剩下‘你’了嗎？你該怎麽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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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得好好的要叫“歡歡”，喻勉卻沒這麽叫過他，只用“你”來指代。

說這話時，肖亦歡精致的雙唇嗡動着，莫名讓人想起那個伊甸園裏本不該被摘下的蘋果。他似乎是那條誘人采撷禁果的毒蛇，又像是那甘美的愚望本身。

喻勉老臉一紅，張開嘴竟然沒發出聲來。

他渾身僵硬片刻，才說：“歡、歡迎下次再來。”

肖亦歡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謝謝你的歡迎，歡歡下次會來的。”他如是說。

……

喻勉癡漢似的打開肖亦歡公開給朋友們的照片，一張接着一張翻過去，練習叫名字。

“歡歡。”

這是張聖誕節限定版本歡歡。麋鹿妝用彩繪筆勾勒出鹿鼻子和白色的小雀斑，頭上的鹿角發箍左紅右綠系了絲帶蝴蝶結。文案是：确定沒有人簽收這只迷路的小麋鹿嗎？

“歡歡。”

這是張女裝歡歡，穿的是深紫色的Lolita小裙子和黑色的中長蕾絲網襪，淺金色的波浪假發和深紫色巫女帽搭在一起效果絕佳。文案是：萬聖節的女巫應該帶紅骷髅頭包包出門還是帶南瓜包包出門呢？

“歡歡。”

這是張男裝帥歡穿着酷酷的皮衣靠在小摩托上。文案是：終于下定決心入手夢中情車辣！

“歡歡。”

這回是上方通知欄裏彈出來歡歡給他發信息了，還是一張圖片！

吓得喻勉沒拿住手機，差點把手機掉洗臉池裏。

他點開一看。

圖片裏是一個白色的馬克杯裏面裝着一顆破碎的多肉綠心。心心周圍的土壤不複規整的模樣，盆地疏水透氣的小石子跑到了表層，鹿沼土、小石子、花卉營養土雜亂無章地混在一起。

【對不起。】

【我室友的貓趁我們不注意把你給我的卡布奇諾打翻了。我換了個新杯子，重新擺了好久，可是我擺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肖亦歡發了一連串“大哭”“跪了”“我錯了”表情包。

【對不起。】

【是我沒有照顧好它。】

【有沒有辦法救救它？[流淚][流淚][流淚]】

【應該是可以修複的對不對？[流淚][流淚][流淚]】

貓貓和植物确實很難共存，這不是肖亦歡的錯。

再說，送植物的人是他喻勉自己。是他在明知道對方沒有養植物的經驗和愛好，卻又在不清楚對方家裏有沒有寵物、房間有沒有陽光、适不适合養植物的情況下把東西硬塞給對方。

他安慰道。

【沒關系，花還有很多，我家最不缺的就是植物了。如果你不嫌棄我種的花，再來挑一盆就好。不怕貓狗、适合你家條件的室內花肯定是有的。】

可肖亦歡很執着地發來消息。

【這是你送我的，我很想好好珍惜的。】

這麽說，他又覺得肖亦歡是真的很傷心、想要手中的小植株活下來。

他放大圖片觀察，回複道。

【碎的是外層的杯子，裏面的植物沒什麽事。放心，植物的生命也是很堅強的，你要相信它。】

和大多數城市裏長大的孩子一樣，肖亦歡沒有任何養護植物的經歷和知識。

喻勉猜到對方肯定分不清什麽是鹿沼土、什麽是花卉營養土，他這樣發消息估計怎麽也說不清。

【你先這樣放着。明天我帶着卡門和拉德茨基複診的時候順路把量天尺帶回家，重新弄一下。等弄好了，你再來我這裏拿就好。】

可是肖亦歡不答應。

【不可以！那就要等很久了，萬一有的小葉子撐不到那個時候怎麽辦？】

【你在家嗎？】

【今天晚上你有時間嗎？我能帶着它去找你嗎？】

【我騎摩托很快的，半個小時就能到！】

喻勉看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

可是……

如果能早一點見到肖亦歡，似乎也不賴。

【我都有空的。這麽晚了你騎摩托過來會不會有些危險？】

肖亦歡秒回。

【謝謝，真的麻煩你了，我三十五分鐘之後到！！！】

喻勉也不知道自己發的“別急，慢點開”對方看沒看到。肖亦歡沒回，估計八成是已經跳上摩托車了。

說起來，他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是喻勉帶着狗向肖亦歡求救。

風水輪流轉，這回變成肖亦歡騎着摩托車找喻勉救盆栽了。

還真是奇妙的輪回。

期待在胸中蹦跳，喻勉抱着兩只狗狗轉圈慶祝。他迫不及待地在睡衣外套上長款羽絨服就跑到小區門口接肖亦歡去了。

等他反應過來應該穿正式些、帥氣些的衣服時，已經晚了。他都看到小摩托的車燈了。

“冷不冷？”喻勉問。

摩托車運作的引擎聲停下，肖亦歡摘下安全頭盔，額頭上是被汗水打濕的碎發，腦袋和剛掀開熱鍋蓋似的一樣在路燈光下冒着白氣。

“不冷的。”肖亦歡反而在擔心植株，“量天尺不是熱帶植物麽，屋裏暖和，外面這麽冷，不會凍壞了吧？”

喻勉帶他進來，“應該不會的，我們回屋裏處理，不成大問題。”

小摩托鎖在樓下，二人乘電梯上去。

“是我太不小心了，我應該及時關房門的。”肖亦歡自責道。

喻勉卻注意到他手指尖似乎有抹紅色，問：“你手劃傷了？”

肖亦歡擡起手，才後知後覺道：“我都沒發現……可能是換杯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吧。血都凝固了，不用管它。”

“還是要清理一下的，沾到花卉土也不好。”喻勉說。

大多數人不拿植物的命當命，養死了再重新換一盆就好。他本來都習慣大家的這種想法了，沒想到肖亦歡會這麽看重這盆小多肉。

回到家，喻勉先處理了肖亦歡的手。

确實像肖亦歡說的那樣，小傷不礙事。

但最重要的是，喻勉的堅持讓他借此摸到了對方的手！

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肖亦歡的指甲幹幹淨淨、沒有塗什麽顏色，為了操作方便也沒留長指甲，看起來只是普通的一雙男生手而已，只不過細嫩了些，修長了些。

處理完傷口，喻勉問：“卡布奇諾呢？”

“這兒呢。”肖亦歡放下背後的雙肩包，“我用大號的食品密封袋把它包起來，又找了紙盒裝它。”

喻勉拎來兩包新土，又拿來幾張舊報紙鋪在地上，帶上貼合度很高的橡膠手套，輕輕把杯子裏的東西倒出來。

他耐心地向肖亦歡講解了三種土壤的區別和作用。

小石子是用來透氣疏水閥的，只需要鋪在最底層。

鹿沼土是一種很輕的顆粒土，沒什麽養分，主要是鋪在盆栽表面作為裝飾，濕潤的時候是金黃的，幹燥的時候是淡黃色的。

深色的花卉營養土才是量天尺真正紮根的部分。

他用鑷子和心形餅幹模具輔助，修複了那顆小心心。

“……你是不是，把它放在中午的陽光下曬了？”喻勉問。

肖亦歡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我想着，仙人掌不是沙漠植物嘛！火龍果也是熱帶生長的，我就都把它放在中午陽光最好的地方曬了。保證每天曬足四個小時太陽。”

“曬多了，它用不着這麽多的。”喻勉笑着搖頭，“早上或者下午的暖陽就夠了，中午的陽光太火辣，它頂不住的。”

肖亦歡整個人都蔫下來了，“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還以為多曬太陽好。”

“沒關系的，你看，它的顏色多好。”喻勉脫下手套，把修複好的“卡布奇諾”放在對方手中。

肖亦歡說了聲“謝謝你”，定定地看着喻勉。

小盆栽安全了，他的精神也就放松下來了。擡頭看見的便是穿着深藍色的絲綢睡衣的喻勉。

寬松垂墜的衣料讓那個人看起來閑适又松弛，金屬絲眼鏡平添了幾分文質彬彬。喻勉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裏，就給人一種廣告圖裏那種理想生活的感覺。

奶油色和木質調的家裝處處透出舒适和溫馨的感受，再加上熱情的狗狗，簡直溢滿了“家”的感受。

——等等，奶油色……奶油！

肖亦歡這才想起來背包裏耗時接近四小時的豆乳盒子。

“一來就忙起來了，我都忘了我給你帶了東西。”他放下卡布奇諾，扭頭拿出透明的蛋糕盒，“本來打算明天複診的時候給你的，是我跟室友學做的豆乳盒子。也不知道化了沒有……你嘗嘗看？”

喻勉看到盒子，眼睛微微亮了。

他擡手推推眼鏡，“其實也……我也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也想着明天給你的。”

“真的嗎？”肖亦歡驚訝地看着他。

喻勉點點頭，“嗯，是一盒我做的醬牛肉。”

說着，他起身去廚房裏洗洗手，走到冰箱前，開門拿出一個同款的透明盒子。

一盒滿滿登登的醬牛肉切片，一盒豆乳球都被蓋子擠扁的蛋糕，擺在一起竟然整整齊齊的。

“既然這樣，我們提前交換一下禮物好了。”喻勉低頭，推了推他的眼鏡，“這盒你拿回去吃。這麽晚，你又騎摩托過來的，很冷吧？除了醬牛肉，我還鹵了臘汁肉……要不，你在我這兒吃個肉夾馍吧。”

肖亦歡都驚了，“你還會做肉夾馍？”

“嗯。”喻勉将髒報紙疊起來，“臘汁肉是鹵好的，泡在湯裏，開火熱一下就好。馍是我自己做好凍起來的，丢空氣炸鍋裏一會兒就能吃了。”

許是怕肖亦歡推辭，喻勉不由分說地起身奔向廚房。

“你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燃氣竈點火的聲音和空氣炸鍋啓動的聲音先後響起。

肖亦歡将豆乳盒子放在餐桌上，往廚房裏頭看。

飯店後廚同款的不鏽鋼大深鍋裏，濃郁的鹵汁醬香和肉香随着溫度的升高飄散出來。肉桂、八角、香葉、花椒、辣椒、小茴香、丁香、白芷、香果、肉豆蔻……無數調味料的味道融合在一鍋湯裏。

狗狗對複雜濃香的敏感度遠高于人，拉德茨基和卡門試圖從島臺側面溜進廚房“禁區”，在香味的引誘和喻勉的禁令之間反複橫跳。

終于，鍋子冒泡沸騰“咕嘟咕嘟”的聲音和熱騰騰的肉味在鍋蓋掀開的瞬間爆發出來。

喻勉撈出一大塊肥瘦相間的帶皮豬肉，抖兩下汁後放在案板上。他手拿兩柄中式菜刀，“叮咣叮咣”剁起肉來。肥肉的脂肪和瘦肉的蛋白質在均勻地混合、疊加……

這肉一剁起來，香得拉布拉豬和小禿邊牧直接瘋了。

拉德茨基全然忘了喻勉平時三令五申不讓她進廚房的事兒了。她這一個星期吃的都是沒味的處方糧，早餓急眼了！她要吃肉、肉、肉、肉！！！

她兩眼瞪得溜圓，眼白都瞪出來了，奶油色的狗頭順着喻勉胯邊和手臂的縫隙鑽過去，狗嘴狗鼻子直沖案板上的碎豬肉。

“Radetzky！退、退！坐下！”喻勉趕緊收了刀，用膝蓋和腳把這條饞葷腥饞到失了智的小胖狗推走。

很顯然，他在此刻并沒有想到自己還有一條新狗。

還是一條吃百家剩飯、最愛翻垃圾桶、嗜好人類調味食物的小邊牧。

卡門竟打起了“坐收漁利”的小算盤，趁着喻勉的注意力全部被拉德茨基吸引，悄默聲地接近滿是香香碎肉的案板，張開狗嘴。

“嘤嗚！”

小禿狗被人從後面抱起來，眼睜睜地看着肉汁滿滿的碎肉小山包離自己遠去。

肖亦歡無情地抱走身型尚小的卡門，嚴肅地握着她的爪爪，道：“鹵肉有鹽，你不能吃。”

“嘤！”

卡門只能用持續不斷的哼唧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和對臘汁肉的渴望。

最終，這兩只狗被喻勉左一個右一個夾在腋下，統統關進了護欄裏。

“叮”！

空氣炸鍋發出提示音，馍已經熱好了。

喻勉不得不重新洗了一遍手。

他用刀将白馍劃開口子，一手拿馍、一手抄刀，舀上來一大捧肥瘦相間的碎肉塞進馍中間。

“要澆汁嗎？”他像是賣了十年肉夾馍的攤主那樣熟練地詢問。

肖亦歡本能地回答“攤主”，說：“要！多來點湯。”

接着，喻勉放下刀，拿出一柄湯勺探進冒泡的湯鍋裏，勺頭在湯面輕擺、避開油脂和香料，撈出一勺絲滑瑩亮的幹淨臘汁，澆到馍裏的碎肉上。

喻勉把手中剛剛做好的肉夾馍放在白瓷盤上，抽了兩張一次性透明塑料手套。

“給。”

他叮囑道：“小心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