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藍莓酸奶

藍莓酸奶

送完肖醫生上班，喻勉回到家，開始着手收拾戰後廢墟。

被尿過的沙發需要聯系小區的大型垃圾處理中心；滿地的棉絮羽絨掃起來用袋子封好；破掉的抱枕枕套和毛絨玩具皮套也一起扔了；被咬爛的挂畫和壁布都剪裁下來，先用家具櫃子擋着，勉強掩耳盜鈴。

喻勉牽着拉德茨基下樓溜達，去了附近的花店裏買了一束捧花，回來插在花瓶裏、放在“掩耳盜鈴櫃”上充當裝飾。

折騰了好半天，家裏看起來總算像樣了些，可以讓他心上的客人來坐坐了。

就在這時，喻勉家的門鈴響了。

上門的快遞是他新鮮出爐的體檢報告。

之前，榮欣玥在閑聊時說起過扁平疣和HPV的事情。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件事引起了喻勉對健康問題的重視。

他想：既然近期有談戀愛的打算，最好還是做一次相關疾病的體檢。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未來的對象負責。

“還未來的對象呢。”喻勉自言自語道，“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兒。”

引起他這番心緒的人還遠在動物醫院沒有下班呢！

喻勉早就等不及在網上買過相關試紙自測過，再去一趟醫院不過是為了“雙保險”，防止假陰性而已。果如他所料，檢測報告全部顯示正常和陰性。

他為自己的健康狀況暗暗自豪了一小下，将紙質文書歸類收納、妥善保存。

收拾了半天，喻勉也覺得有些累了，他決定給自己搞點兒小東西吃，一邊做飯一邊理清自己的思路。

冰箱裏的自制酸奶還有不少，但加糖或者是加蜂蜜的口味他都吃膩了。

喻勉巡視一圈自己的冰箱，看到了一盒放了許久的藍莓，再不吃就要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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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搞個藍莓果醬吧！”

制作藍莓果醬的步驟十分簡單無腦，但又不能離開人，很适合心裏想事兒的時候動手。

一百五十克藍莓洗淨了直接放在小奶鍋裏，用搗土豆泥的壓泥器随意擠壓，藍莓果皮破開，果肉壓扁冒出來就行。

不用榨汁機為的是更多保留果肉獨特的口感，用這個法子做的藍莓果醬一嘗就知道是人工手做、真材實料的。

由于藍莓氧化的速度極快，很容易變成灰色，喻勉擠進去半個檸檬的汁，迅速用矽膠刮刀拌勻防止變色，上火攪拌熬煮。在藍莓果漿即将沸騰時倒進去三十克白砂糖。

接下來他就只需要轉中小火，用矽膠刮刀在奶鍋攪拌碾壓，防止糊底、粘壁，直到液體的果漿變成半固體果醬的濃稠度。

喻勉一邊攪拌藍莓，一邊在腦內捋清自己和肖亦歡相遇的點點滴滴。

毋庸置疑，從初次見面開始，他就已經被肖亦歡深深吸引了。

“那個帶閃的透視裝好色的。”喻勉喃喃自語。

黑色的紗料會随着動作變幻反射的光，讓肖亦歡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攪動身上的星河。肌肉的線條與走勢朦胧又清晰……

“回來、回來、回來，不能跑偏了。想正經事！正經事要緊！”

喻勉跟自家的狗子一樣瘋狂甩頭，把色.色的念頭暫時甩出去，過會兒再接着想。

說他一見鐘情、見色起意，那肯定是有的；說他日久生情、依戀日益增長，也是有的。

爆發的激情與火熱源自生理，長久關系的維系則源于內心深處的彼此認同。

喻勉想：愚妄上的渴望和索求旺盛而充沛，但抛去皮囊的誘惑，他們的本質其實有很多相像之處，這也是他會持續地被肖亦歡吸引的原因。

他能在肖亦歡的身上發現許多自己很向往、很渴望擁有的特質。

比如，有原則和底線的“善良”，有邊界感和尊重為基礎的“仗義”，對自己的生活與事業充沛的“熱情”，不顧及世俗的眼光盡情活出自己本性的“勇氣”。

這些形容似乎都是些乏善可陳的詞。但問這世間，真正能做到在生活中的每一處心懷善念地行事，哪怕遭受過世界的惡意，也依然願意對身邊具體的人溫柔以待的，能有幾個呢？

有時喻勉也在想——

他投射的情感究竟是對醫生職業光環的濾鏡，還是對肖亦歡這個人的迷戀？

光輝的從來都是職業，而不是單獨的個人。

同樣是以後要做醫生的人，既有榮欣玥這樣熱心腸、知恩圖報、雙商皆高的好姑娘；也有她前男友那樣道德敗壞、行為低劣的家暴出軌男。

榮欣玥這樣優秀的姑娘能看上的男人一定有過人之處。她不可能平白無故喜歡上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總不能是因為對方會出軌、會□□、會家暴而看上他吧？

或許那個出軌男是一個學習成績優異的學長，寫文章、搞科學研究的能力很強，甚至坐班出診的時候面對患者也很有耐心、很有親和力。在外人看來是一個完美的男友人選。

作為患者和旁人，看到的是工作狀态、營業狀态的“角色設定”。而作為戀人，看到的是那個人最無法掩飾的真實和內心。

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那點僅剩的休息時間除了疲憊還裝得下什麽呢？怕是早已連任何僞裝的力氣都沒有了。

抛去這些職業濾鏡，在最艱難、最狼狽的情況下，那個人無法掩飾的真實是什麽樣子的呢？

喻勉看到的是情緒穩定、冷靜行動的肖亦歡；是連一株多肉植物都能珍重對待的肖亦歡；是危急關頭為了朋友的安全奔波忙碌、賣掉心愛摩托車的肖亦歡；是初次見面的房東家小狗的健康也關心的肖亦歡……

說來說去，他看着肖亦歡怎麽都好，而對方看他……

“歡歡說我‘自律’‘有愛心’‘負責任’呢！”

那天肖亦歡誇他的話，喻勉想起來估計還能美一陣子。

只是，喻勉不知道自己的內心世界有沒有強大到足以承擔這樣“戀愛”這樣巨大的變化。

事到臨頭，他反而心生退意、踟蹰不前了。

他不知道自己經過這麽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是否重新尋回了內心的希望和安全感，做一個情緒穩定、積極的人，能夠給自己和戀人帶來快樂。

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今還經不經得起挫折和敲打。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在一起了卻又因為種種原因選擇分開，他真的足夠堅強、能夠承受住與“戒斷反應”無異的失戀痛苦嗎？

這些十分關鍵的問題，喻勉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想到這兒，他整個人又跟缺水的植物一樣打了蔫兒。

忽然，一股刺鼻的味道随着熱氣在屋內蔓延開來。

“完了完了，糊了糊了。”

都怪他想東西的時候太過專注，搞得他完全忘記要及時攪拌鍋子裏的藍莓果醬。一部分藍莓果醬因此粘在了鍋底，因為溫度過高燒焦了。

喻勉緊急搶救鍋裏還能吃的藍莓果醬，裝進碗裏，保鮮膜貼面冷藏。慘遭糊底的粉色厚底小奶鍋就只能放進水裏泡一泡，過會兒刷刷看能不能拯救回來。

他小聲地罵自己，“你瞧瞧你，連個果醬都做不好，誰看得上啊？”

但就算人家小肖醫生看不上他，他心裏也存着強烈的沖動，想要向這個人表達內心的欽慕和渴望，想在一個浪漫的地方傾訴他對他的愛意。

是的，喻勉好想告白。

但他還得忍着再想想才行。

所謂告白，并不是發起沖鋒的號角，而是雙方友軍順利會師的暗號。

要是“郎有情妾有意”，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到時候，別說是限定版透視裝歡歡了，原裝款素體歡歡都能解鎖，日後說不定還能開出貓貓、狗狗、兔兔、制服、女仆、花魁等各種奇妙的隐藏款式。

喻勉光是想一想就很開心。

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日後相處難免尴尬，或許二人本來是有些機緣在身的，貿然告白、弄巧成拙，反而搞得不好相見了。

那下場會慘烈到歡歡徹底退市，就此從他喻勉的生命中絕版了。

喻勉嚴肅地搖搖頭，他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趁着果醬在冷凍層裏快速降溫，喻勉拿出可以擦除的白板筆，在冰箱的小白板上面寫寫畫畫，創作一個以“歡歡”為主題的思維導圖。

他要開始盤點一下自己目前的情感狀态，和雙方互相釋放出來的信號。

小多肉健健康康長勢良好，就像他對肖亦歡的心意一樣，每天都在接受愛的澆灌、茁壯成長。

喻勉在左側“歡歡”欄下方寫上“卡布奇諾”，又寫下了“投懷送抱”。

三個人同吃燒烤的那天，肖亦歡為了不讓他跑了，還主動坐在了他腿上。

喻勉完全沒意識到，他每一個毛孔都洩露出了內心滿溢的竊喜。

但被發現腳氣的事情也是尴尬到他很絕望的程度。

“今明兩天得回家一趟，把藥給他們帶過去。”喻勉想到這事兒，也順路把給老媽老爸治腳氣的事情列上日程。

他又想起來，那天晚上，榮欣玥明明沒有問過自己的性向，卻故意看着他和肖亦歡說“為什麽這個世界上的好男孩子都是gay”。

榮欣玥是不是在暗示和試探他呢？

他又在板子上寫下“榮欣玥的發言”，想了想又把“上.門.服.務”也加上了。

寫着寫着他又覺得沒勁。

他自己在這裏瞎激動什麽？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他都不一定呢！

藍莓果醬差不多冰好了，是時候該吃他的健康下午茶了。

喻勉取出自制酸奶和果醬，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碗裏鋪上一層紅調深紫色的藍莓果醬，再倒一層濃稠潔白的酸奶，蓋上幾塊淡黃色的無糖奶味餅幹。如此反複，就可以從玻璃碗側面看到完美漂亮的分層。

為了防止酸奶的沖擊力太大破壞果醬層，喻勉将一只湯匙勺背向上懸在碗上，讓酸奶落在勺背上慢慢滑下來緩解沖擊力。

玻璃碗頂端倒上最後一層酸奶，潔白的碗中心放上去兩顆新鮮藍莓，再剪下家裏種的綠色薄荷葉做裝飾。

——很精致、很有品位！

喻勉美滋滋地欣賞了一會兒，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裏。

自家酸奶機做的酸奶試過許多不同品牌的菌種，這一款的風味是最讓他喜歡的。純粹的無糖酸奶只有酸味，但加上了藍莓果醬一切就不同了。

做成果醬之後，藍莓的果味反而因為水分的流失濃縮了起來，酸甜比例極佳，在口腔中和酸奶完美融合，不規則果肉的質感反而讓口感富于變化，更好吃了。

外層吸收水分略微綿軟，但裏層仍舊保留了一絲口感的奶味餅幹，豐富了咀嚼時能感受到的厚度，同時還增加了飽腹感。

他用勺子把整碗藍莓酸奶攪勻成淡紫色的漿糊，滿足地吃了個爽。

在美食的撫慰下喻勉的心情似乎晴朗了不少，人都變樂觀了。

他想：還是讓一切就這樣順其自然地走下去吧。

哪怕不變成情侶，能夠繼續這樣和肖亦歡相處，擁有那麽多珍貴的回憶，已經足夠讓他開心了。

喻勉發現自己真的好喜歡肖亦歡，只要一想到能跟他見面，就滿心期待、滿心歡喜。無論做什麽事，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能感覺到無比的快樂，僅僅是想到分開都會不舍和失落。

喜歡他一本正經，也喜歡他張揚肆意。喜歡看他吃自己做的東西時吃得很香的樣子，喜歡看他夾子音逗貓、使壞“欺負”小狗。喜歡他笑，喜歡他翻白眼，喜歡他身上滿滿的生命力……

喻勉心中有了一個小目标——他希望自己他可以快一些變得更好。快快變得更有吸引力，快快擁有更加強大的內心，快快變得更加可靠，這樣他才能有底氣地、自信地、更好地愛一個人。

“不過，從現在開始偷偷準備一場浪漫的告白，應該不算冒犯吧！”

喻勉的嘴角挂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