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鴛鴦火鍋

鮮蝦水餃

過年，一個單單出現就能讓人覺得“熱鬧”的詞。對于喻勉生長的這座大城市而言，卻是一年中最冷清的時刻。

為了機遇和發展遷徙而來人們各自奔赴老家，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城。一旦沒有人影兒，哪怕是滿街成雙的紅對聯也撐不起場面，顯得孤單。

不過，今年就不一樣了。

喻勉遛狗的步伐因為內心小小的雀躍而加快，半禿不禿的小狗卡門也跟在他身邊跑起來。

“走，卡門，回去換拉德茨基出來！”他樂颠颠的腳步弄得鼻梁上的眼鏡微微滑下來一點，“等晚上了，我們一起接歡歡下班！”

六點半，早晨的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喻勉已經開始期待晚上與戀人的相見。

……

上午，機場。

“這不已經年三十兒了麽，還上班？”蹬着馬丁靴，穿着姜黃色“赫本風”半身裙的肖俪女士看上好像只有三十多歲，往幫她背包、推行李的肖亦歡旁邊一站，不像他媽，倒像是他姐。

或者說，像是影後和鮮肉保镖的機場抓拍。

她說話的語氣、态度也不像五十多歲的人。

“難道現在獸醫也向互聯網産業看齊了？搞什麽996還是007……醫生不應該是輪班制嗎？”

肖亦歡聳聳肩，“媽，不要跟獸醫談勞動法，不存在的。而且過年才是醫院最忙的時候。反正到下班點我就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娘兒倆一起——包餃砸！”

說着，他非常有紳士風度地幫肖俪女士攔着電梯們，請她進去。

“我才不跟你包餃子呢。”她一甩頭走進電梯，“少跟我玩春晚梗，想吃餃子去上超市買速凍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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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下降，娘倆你來我往地說了幾輪，走到了地下車庫的一臺黑色SUV面前。

肖亦歡掏出鑰匙，車燈“滴兒滴兒”閃了兩下，打開了門鎖。

“喲！了不起哦！”肖俪女士打趣道，“私立寵物醫院這麽能掙錢？工作一年就能攢出來一輛SUV？”

肖亦歡把行李塞到後備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四個輪子攢不出來，只能攢出來兩個輪子的。這車是我找朋友借用的。”

“朋友……”肖俪女士突然壓低了聲音，“肖亦歡，你不會被富老頭包了吧？”

“沒有！”肖亦歡氣得小0跺腳，“媽，你把我當什麽了！”

眼看着兒子委屈的小樣，肖俪趕緊安撫道：“對對對，我們家豆豆那可是光榮的勞動人民，靠自己的雙手吃飯，自食其力、救死扶傷，是吧？”

她叫着肖亦歡的小名，熟練地坐上駕駛位，把副駕駛留給了肖亦歡，就像以前送“小豆豆”上學時那樣。

“媽，我來開吧。”肖亦歡說。

肖俪女士堅持道：“沒事兒，你幫媽媽把導航弄好就行，下午你還上班去呢，讓媽媽開吧。”

這是一生要強的肖俪女士的堅持。她不願意做事事都靠人照顧的老廢物，所以哪怕是接來看病、做手術，也要風風光光地獨當一面，證明她還是可以被人依靠、被人需要的。

肖亦歡想了想，還是乖乖坐上了副駕駛。

他親娘的車技确實不賴，比他這個拿了駕照之後不常開四個輪子的小社畜厲害不少呢。

在發動車子前，肖俪女士又問了一嘴。

“豆豆，你跟媽媽說實話。你真的沒有被富老頭包養嗎？”

“媽！！！”

SUV在肖亦歡不滿的抗議聲和争辯聲裏駛出了地下停車場。

……

在确定手術安排的同時，肖俪女士也在積極地使用保守治療的手段緩解病情。在針灸、理療、止痛藥的輔助之下，她的病痛在短時間內已經得到了控制，行走坐卧只要幅度不大都沒問題。

她在鏡子前輕輕甩了甩兒子去上班之前給她染的頭發。

葡萄紫的發色在室內的光線下看起來像是低調的黑，但只要燈光亮一些、或是走到日光下，發絲就會透出高級的深紫色，比那些爛大街的中老年紅棕色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光看背影，說她二十七八歲都有人信。

肖俪女士小畫一個淡妝，打算趁着兒子下午值班，自己美美地出門逛個街。

年後就要手術摘除壞死的股骨頭了。說實話，肖俪女士心裏頭有點舍不得。畢竟是跟了自己五十多年的身體部件，她還是想再用自己的關節、自己原裝的身體走一走，權當紀念了。

離小區最近的商圈還營業着，多多少少還有幾個客人。

肖俪走過琳琅滿目的櫥窗，偶爾會被自己在玻璃的倒影美到，忍不住湊近了多看一眼，順便理理頭發。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想起來，不知道是因為遺傳還是模仿，肖亦歡從小跟她一個樣，遇到個什麽反光的東西就想湊過去照一照。到了初中的時候，他還因為上課偷偷照鏡子被沒收過小鏡子，難受得不得了。

肖俪女士腦海中浮現出肖亦歡中學時代可愛又生澀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逛了一段時間後，肖俪女士慢悠悠地溜達到廁所，準備稍稍解決個人問題後打道回府。

然而，商場的女廁所裏卻有些不應該的擁擠和吵鬧。

小男孩震天響的哭聲在光滑的牆壁之間回蕩，女子粗糙的謾罵聲也鑽得人耳朵生疼。

“你道歉！趕緊給我兒子道歉！”一個面容滄桑，油頭紮着低馬尾的中年女人将小男孩護在身後，指着眼前高挑女士的鼻子。

高挑女士冷臉道：“我為什麽要道歉？該道歉的應該是你兒子，他就不該上女廁所。”

“操.你.媽的你真敢說！他才幾歲！才幾歲！”中年女人非常暴躁，“你讓他一個人上廁所，六歲的孩子怎麽能自己上廁所。”

高挑女士皺起眉頭，“六歲的孩子都快要上小學了，怎麽不能自己上廁所？你注意自己的态度，放尊重些，在孩子面前‘出口成髒’，你又算什麽好母親！”

“我不管，反正你大過年的把我兒子弄哭了！你一個大人欺負小孩，好意思嗎！你給我兒子道歉！”撒潑的中年婦女完全不講邏輯，咄咄逼人地指着高挑女士的鼻尖。

高挑女士完全不怵她，回敬道：“哭了就要人哄？以後他犯了事被抓緊警局裏哭，你也要警察給他道歉嗎？快上小學的年紀，做錯了事情還好意思用哭逃避，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嗎？”

她轉而盯着那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的小男孩，“你自己做錯了事情，你丢人，在這裏哭更丢人。你敢讓你幼兒園的同班同學、你的小夥伴知道你天天上女廁所嗎？”

這番話幾乎是瞄準了小男孩羞恥心的弱處精準打擊。徹底崩潰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打滾捶地蹬腿撒潑，嚎得撕心裂肺。

“你你你你……”中年女人髒兮兮的手指尖都發顫，氣得直結巴。以她的文化水平，也只有髒話說起來能不卡殼。

一時間，污言穢語充斥了整個洗手間。

高挑女士大聲道：“我也是有兒子的人，我還不知道嗎？小男孩三四歲就有性別意識、有羞恥心和自主如廁的能力了。你家兒子六歲了，怎麽還不如三四歲的小孩懂事？還不知道男的去女廁所是流氓行為嗎？！”

中年女人理虧說不過，身高也被壓了一頭，竟然轉頭踹開女廁所的門，沖着對面的男廁所方向喊道：“老公，快過來，有人欺負你兒子。”

一個五大三粗的豬頭男聞聲晃到了女廁所門口。

眼看着局勢發展對高挑女士不利，肖俪女士看不下去了。

“喲！合着您老公還在呢？”她舉着手機，擋在高挑女人身前，“您老公他是個健全人吧？怎麽的，只能當擺設、不能帶小孩上廁所？非要讓媽媽帶着男孩進女廁所？”

她趕緊給身後的高挑女士使了個顏色，小聲提醒道：“快，報警！”

肖俪女士轉過頭，大聲說：“我告訴你們，保安我也叫過來了，希望大家都注意點，別讓事态升級。”

“你威脅誰呢！你威脅誰呢！”中年女人在兒子嚎哭的聲音裏暴怒。孩子的父親見狀也要擠進女廁所。

肖俪女士出言提醒，“那位先生請留步。你家孩子小，警察不會追究他責任，但您可不小了，您要是敢踏進洗手間一步，這個事情的性質可就嚴重了啊。”

她把手機舉高，露出笑容,“來，直播間的老鐵們，你們可都是我的見證人啊！我請大家來給我評評理，快上小學的男孩子能不能去女廁所，能的扣0不能的扣1啊！”

中年女人要搶肖俪的手機，張牙舞爪地罵道：“你給我把直播關了！你再感直播一個試試！你直播侵犯我們肖像權。”

“喲，您這個時候怎麽就懂法了啊？”肖俪女士握緊手機，護着高挑女士微微後退，“我告訴你，你不讓我們錄像，還侵犯我們正常取證的權利呢！”

就在這時，在旁邊圍觀的群衆裏已經有人叫了保安來。商場的保安試圖攔住那對夫妻、把孩子拎出女廁所。

在那對夫妻同保安撕打的謾罵聲和小孩的尖叫聲裏，片區民警趕到了現場。

……

兩個小時後。

肖俪女士和高挑女士拿着那對夫妻印手印、簽過名的道歉信，在接受民警調節的文件上簽好自己的名字，幾乎是手挽着手一同離開警局。

整個過程肖俪的視頻都錄得一清二楚，鐵證如山，那對夫妻再怎麽狡辯、撒潑也沒有用。民警了解了事件原委後，針對夫妻二人展開了批評教育。

那邊氣氛嚴肅，她們倆卻趁着這個機會聊得不亦樂乎。從家鄉、年齡、工作聊到家庭、興趣、愛好，二人投緣得要命，簡直相見恨晚。

兩位年齡相仿的女士有了這次廁所警局奇遇，竟然神奇地成了好友。

“俪姐，我還是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出來幫我，誰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

肖俪女士安慰道：“鴻威啊，不是都說了不再提這個了嗎？咱們倆誰跟誰，你跟我客氣什麽！”

她們已經開始以姐妹相稱了。

“你這腦子靈，我還是得跟你多學學。”鴻威姐說。

肖俪親近道：“都是些拿不上臺面的小心機而已。他們這種人都是紙糊的老虎，我一吓唬他們在直播，他們就慫了，有人看着他們肯定不敢真的動手傷人。”

再談論這事兒就晦氣了，姐妹倆默契地開始交流其他話題。

“喲，這夕陽一曬，你看看，你的紫頭發美的哦！”鴻威女士忍不住“啧啧”咂嘴。

肖俪得意道：“好看吧！我兒子剛給我染的。”

“你兒子真好！”鴻威女士羨慕道，“我一直都可羨慕那些生女兒的了，特別有福氣！男孩像你家這麽貼心的太少了。我家那小子肯定不會給我染頭發。”

說來也覺得無奈，肖俪嘆了口氣，“嗐，我這兒子……養他跟養女兒也沒什麽差別。”

鴻威女士猛然停下腳步，眼神一動，“俪姐，你家兒子也是……”

她緩緩擡起一根食指彎下來，問：“這個？”

肖俪楞了兩秒鐘。

“不會吧，這麽巧？！”肖俪女士瞪大了眼睛。

鴻威女士眼睛更大，“真的假的，這也太有緣分了吧，這都能一樣！”

“哎，你家兒子有對象嗎？”肖俪問。

鴻威女士鼻尖兒出氣，“單着呢！圈裏亂，想找個安分過日子的不容易。”

“我家那小子也是……”

兩位女士手挽着手，說說笑笑地向着相同的方向離開了。

……

晚間，肖亦歡家。

“媽，我回來了。”肖亦歡把包丢在地上，下意識地說了聲，“累死我了。”

他一推門就聞到了空氣中滿是煮餃子的香味，熱騰騰的。

“回來啦！”肖俪女士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

肖亦歡趿拉着拖鞋，小碎步跟着香味挪到廚房，往鍋裏面一看。皮薄餡大的餃子已經浮上咕嚕咕嚕沸騰的睡眠，一個個飽滿得像是彌勒佛白花花的大肚皮。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這是手工餃子，不是工廠批量生産的機器壓制的餃子。

“媽，你怎麽不知道多休息休息！不是說好了買現成的餃子，不自己做了嗎？你都不知道等我回來一起弄。”肖亦歡拉過一張椅子，心疼道，“你這個髋關節不能久站，快坐着！”

肖俪女士扶着臺面坐在椅子上，說：“你急什麽。餃子不是我做的，是你鴻威阿姨她愛人和兒子包的餃子。他們家包了幾百個吃不完，送我們一兜子，凍起來過年吃。”

“鴻威阿姨是誰啊？”肖亦歡很清楚地記得老媽親近的那幾個老姐妹，但他怎麽都想不起這個“鴻威”阿姨是從哪兒來的。

肖俪女士笑盈盈地說：“你鴻威阿姨是我今天新認識的小夥伴啊！她人可好好了，長得又高人又有氣質，本地人，在大學裏工作，家裏有很多套房子收租。”

“今天剛認識您就把人家戶口查清楚了？”肖亦歡表示他真的很佩服，他抄起漏勺，把煮好的餃子舀進碗裏。

肖俪女士眉飛色舞道：“你都不知道吧？你這房子就是她愛人租給你的哦！”

“什麽？！”肖亦歡盛餃子的漏勺一抖，幾顆滑溜溜、新鮮出爐的大餃子借機出逃，帶着水痕在臺面上彈開，“你是說她愛人是老趙？”

肖俪女士利用信息差打敗了年輕人，那叫一個得意，“你租人家房子一個多月什麽都不知道，我來這裏一天就摸得一清二楚。你看，姜還是老的辣吧！”

“瞧您這話說得，還有誰能比您辣啊？”肖亦歡盛好餃子，把出逃的幾顆水餃放進自己碗裏，又調了醋和醬油端上桌，“媽，先吃餃子，我看看我定的年夜飯外賣怎麽還沒到。”

只聽“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诶，正說着呢，外賣就到了。媽，我去拿外賣。”

肖亦歡繞出廚房，跑到門口開門。

冬末的寒風撞進來，可他擡眼看向門外的那個瞬間心口卻熱得非常，被意外之喜沖昏了頭腦。

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帥的“外賣員”。

“除夕快樂，‘老喻外賣’祝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阖家幸福。這裏有您的年夜飯外賣，麻煩簽收一下。”

顧不上家居服單薄、喻勉的羽絨服還帶着外面的寒氣，肖亦歡當場一個松鼠上樹挂在喻勉身上。

“雖然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但是今天給我送年夜飯的外賣員有點太帥了，我想‘出軌’一下怎麽辦？”肖亦歡娴熟地抛媚眼。

喻勉故作遺憾狀，“對不起，外賣員只有五分鐘時間就要趕下一個訂單了。”

“那我給你留個電話好了，號碼我寫在這裏。”肖亦歡的手指鑽進喻勉的圍巾裏，在修長的頸部勾畫，還用無比暧昧的語氣說，“下次，我還點你家外賣哦！”

喻勉輕輕“嗯”了一聲，騰出手拍拍肖亦歡的後背，示意對方下來。

他拎起剛剛放在地上的一兜子保鮮盒，交給肖亦歡。

“我怕你在外面點的年夜飯外賣不好吃，給你順了幾個家裏做的菜。”他打開袋子，一盒一盒展示給肖亦歡看，“這盒是紅燒肉，這盒是鍋包肉，還有口水雞、嫩烤小羊肋排、啤酒牛腩煲和烤鴨。”

那肉塊多的，搞得保鮮盒裏面擁擠得像是早高峰的地鐵車廂，但凡保鮮盒密封性能差一點兒，菜湯都得灑得滿哪兒都是。

肖亦歡忍不住笑了，他再次體會到自家男朋友真是“實心兒”的了。

“這麽沉！”他接過喻勉手中的袋子，手腕子還被硬菜的重量墜了一下，“你這年夜飯外賣的規格也太高了吧？豬牛羊、雞鴨魚都齊了。”

喻勉誠實地提醒了一嘴，“沒齊呢，沒有魚。”

他還做賊心虛似的左右看看，附在肖亦歡耳邊小聲說：“松鼠鳜魚實在是太顯眼了，不好偷拿。”

——天啊，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人。

肖亦歡被萌的心肝齊顫，又是感動又是欣喜，只感覺自己人都要化了。

“這位客人，你打賞騎手一點配送費吧！”喻勉這話說得可憐巴巴的，“要一個親親不過分吧？”

肖亦歡輕輕地摘下他鼻梁上微微上霜的眼鏡，“要是來敲門的外賣員都長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外賣已經是知識密集型産業了。”

說着，肖亦歡笑着去吻他的前額，又吻他的唇角，

吻罷，他們相視無言，就那樣靜靜地看了彼此一會兒。

“那我……回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個陳述句，卻讓喻勉說成了不确定的疑問語氣，好像是在等一個人的挽留。

他又矛盾地搶回自己的眼鏡快速轉身，連電梯都沒等，順着樓梯跑了。

不到三分鐘的“私會”就這樣結束，肖亦歡輕輕關上門。

剛剛肖俪女士去了一趟洗手間，并不知道門外發生了什麽，只是問：“外賣來了？”

肖亦歡本能地施展自己一流的扯謊技術，“對，我怕不好吃就定了兩家。到的這家是特別好吃的私房菜館，他們大廚我認識，我們倆處得還不錯呢。”

他找出家裏最大的幾個盤子，把隔着保鮮盒都燙手的新鮮菜肴倒出來，撒上蔥花、芝麻擺個盤。不弄精致一些，他都覺得對不起喻勉的手藝。

很快，肖亦歡點的那家年夜飯外賣也送來了。

“謝謝，辛苦您了。”肖亦歡笑着，對外賣員說，“除夕快樂，身體健康。”

胖墩墩的外賣員是個有些腼腆的中年婦女，沒想到自己還能被人用“您”稱呼，意外地收獲了新年的祝福，愣了一瞬才磕磕絆絆地說：“謝謝您，您也除夕快樂。”

“等一等，豆豆你先別讓人家走。”肖俪女士叫住了門口的二人，“剛剛前一個走的快，讓我給忘了。”

她用洗幹淨的一次性外賣餐盒裝了十幾個餃子，又搭了包速食米線裏的醋包，配上肖亦歡點外賣攢的一次性筷子，用奶茶外賣的手提袋裝好。

“大過年的，您工作這麽辛苦，也沒空吃年夜飯，至少吃一頓餃子。蝦仁豬肉玉米粒餡兒的，您能吃海鮮吧？”肖俪女士淡淡地笑着，雙手遞上手提袋，“祝您財源滾滾、心想事成。”

巨大的善意和尊重是許久未曾得到過的，外賣員不知道自己配不配這樣的幸運，該不該接受這樣的暖意。

“您拿着吧！在外不容易，送完這單，您也好好休息，看個春晚吧。路上小心。”肖俪女士主動把袋子送到外賣員手中，輕輕關上家門。

除夕夜的加急加價單已經盡數送完，外賣員抱着奶茶外賣的手提袋坐在滿是灰塵泥點的電動車上。

背對着寒冷而幹燥的北風，她小心地打開一個配送過許多次的透明外賣餐盒。濕潤的、滾燙的白氣蒸騰而上，撲在頭盔和圍脖外露出的眼周，帶來絲絲暖意。

她帶着厚重手套的右手笨拙地拿起筷子，戳進小肚溜圓的餃子裏。一小股鮮香汁水順着筷子戳出來的小洞流出來，在路燈下微微反射閃閃波光。

拉下圍脖，她挑起那顆晶瑩剔透的水餃送入口中，唇齒一合。

彈而脆的鮮蝦在齒間迸發出些許脆嫩聲響，海鮮的鮮甜借此迸發出來彈射在舌尖。山珍海味是人間至美，這話是有道理的，有什麽能鮮得過海鮮呢？

填補了蝦仁縫隙的白色豬肉一點腥臊味都沒有，肉的葷香融了海鮮的鮮美，夾着白胡椒淺淡的辛香，在唇齒的研磨間流出幾滴不膩但香味四溢的油花肉汁，提供了不同于海蝦的另一種口感。

玉米粒的甜是清甜，和海蝦的鮮甜不同但又十分和諧，帶着植物的清香又帶着主食特有的紮實感，在咀嚼的過程中和甜蝦的滋味融合成一股。自然的甜與恰到好處的鹹鮮味交織在一起。

只需一顆餃子，凍僵的身體和疲憊的心靈便從舌尖開始活了過來、暖了起來。

不遠的高層窗內，暖色的燈光灑在肖家的滿桌菜肴上，自然也照着同一盤餃子。

“還是第一個來的那家私房菜館好吃。”肖俪女士擦擦嘴角，“我這個吃不了葷油、一吃肥肉就犯惡心的人也不覺得膩，說明他家紅燒肉做得是真的好。”

肖亦歡滿嘴都是小羊肋排，連連點頭。他也是頭一回看到從不沾肥肉的母親連吃三大塊紅燒肉。果然，喻勉的手藝是有神通的。

“吃點餃子吧！沾點醋，解膩。”他含含糊糊地說。

他跑去盛了兩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吃着最舒坦了。

“蝦是活蝦，這個口感冷凍蝦做不出來。”肖俪女士一吃就嘗得出食材的好壞，她夾起一顆形狀規整的手工水餃咂咂嘴說，“你鴻威阿姨人真好，也真有福氣，兒子老公都這麽會做飯。”

肖亦歡也美滋滋地吃了好幾個餃子，感嘆道：“年夜飯無論哪個菜好吃成什麽樣，還是得餃子壓軸啊。”

吃了這頓餃子，才算做過年。

……

與此同時，對面小區的老趙家。

喻勉回憶着剛剛“送外賣”的事，正傻笑着，夾一個餃子是韭菜雞蛋餡兒的，再夾一個是豬肉大蔥餡兒的。吃了快十個餃子了，他才覺出來不對勁。

——我最愛的鮮蝦豬肉玉米粒餡兒的餃子去哪兒了？我記得我包了八十多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