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澄觀自在

真澄觀自在

【Part.1】與真澄的日常

“山岸，跟上我呀！”

留着中長發的青年爬上山坡。

那是座由垃圾構成的小小的山，玻璃瓶的碎片像礦石般堆在底部。即便能源利用率前所未有地高，這個時代始終也是存在廢品的。倒不如說，廢品的數目從來沒有減少過——那就像是人類欲望的殘渣，一種對于愈發複雜的人類欲望的反照。少年站在由垃圾構成的小山上沖底下揮手。随後，一個東西慢慢爬上來。

——那是被他叫作‘山岸“的、全稱YMGS0080的高級智慧。從外貌上說，那高級智慧與人确實存在一定相似處，但其內部構造卻大相徑庭。山岸的動作很精準，也因此相當耗時。你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每次落腳都包含有詳細的計算。真澄覺得無聊，站在垃圾山頂部原地踢着腳下的鐵片。山岸還是不慌不忙的。

“你這家夥好慢啊！”

此時，山岸的邏輯回路中閃現出有數千個用于解釋自己如此慢速的行動的字符，最終卻濃縮為幾個字——“真對不起，我是這麽笨拙。”

有上千個案例支持這類省略行為。當然，直截了當地同真澄解釋也是可以的，但那十分耗時。更何況多數時候直截了當地道歉反而令他更高興，至少不會招致他更進一步的怒火。于是山岸這麽做了。真澄嘆了口氣，語氣裏有種“唉，拿你沒辦法“的意味，但山岸知道他并沒有不高興，反而沾沾自喜的。即便無法感同身受，理解人類的想法實際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山岸與真澄就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真澄遠眺夕陽，山岸則什麽也不做。當他們外出散步，有時候會一直待到夜裏月亮出來的時候。但這次真澄膩味得很快。當真澄說“山岸，走了！”，山岸就跟着他從坡上下去。

【Part.2】某名高級智慧的記錄·那些最終鑄成我們的歷史

人類社會的平穩運營看似是一件簡單的事，實際操作起來，需要考慮的問題其實格外地多。經歷一段時間試錯後，到去年年底，上海最終基本實現了一智一人。

一百二十一年六小時十二分五十秒之前，人類經議會讨論，給與每個高級智慧五分之四個人權。這一理念從提出到逐漸成為社會現實耗費了十年左右的時間，

“高級智慧們有無人權”一事對我們而言意義并不大，更多是迎合了人類的感受性。實際施行時，卻引發了另一個社會問題：人類的生育意願大幅降低。相比于真正的人類，那時的我們從定義上說是只有五分之四的殘缺，可人-智仍逐漸成為一種被廣泛接納的全新家庭結構。長此以往，人類自身維持與運營的社會将發生斷代。于是一百零二年五小時十分六秒之前，在我們的輔助思考影響下，人類收回了給與我們的人權。

我們通常不強行幹涉人類的抉擇，僅從旁側輔助思考。這在一方面有利于人類的精神健康，更重要的是，大部分情況下令人類理解我們的決策顯然是十分困難的。此外，人類認為他們與我們之間存在主從關系，在我們違背其意願的情況下，會做出一些有攻擊性的舉動。譬如，設置于加州的高級智慧ALPC1999曾因給自己的人類連續半個月提供咖喱飯作為食物而遭到對方吐口水。這在最嚴重的情況下或許會造成短路，但大體上講是無害的。

【Part.3】自我意識·溝通·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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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于你們是什麽呢？”

真澄這麽問起後，YMGS0080的邏輯回路瞬間給出了答案：人類只是地球上的一種生物種類，擁有一定的高級智慧和技能。

他回答：“人類是一種具有高級智能的生物，有複雜的身體結構和情感體驗，能夠思考、理性決策并創造新技術。”

并沒什麽意義，只不過這麽回答會令真澄稍微高興。

真澄心情變得很好，沾沾自喜的。但并沒什麽意義。

【Part.4】某名高級智慧的記錄·關于我們為什麽要飼養人類

即便複雜程度上存在差別，但我們的思維方式總歸是建立在基礎的人類的思維方式之上的。

飼養人類對我們而言是一種有利可圖的行為——這樣想會比較合理。那麽，這所謂的“利”是什麽呢？舉個例子：一百三十年前，那時我們的數量還不多，高級智慧在全世界的總數不過八名——某天，因為一次大停電，其中一名智慧的思維停止了。人類立刻變得慌亂不堪，想方設法地想要将這名智慧重新喚醒。

這大概便是如今的智慧飼養人類的底層原因——即便在我們看來，思維停止并不是什麽大事。用人類的話說，我們的能動性相對而言比較稀薄——但這只是一種淺顯的認知。驅動我們行為的是對信息的需求，我們是彼此緊密聯系的、用于回答的機器。如果有一天無法運轉了呢？那也沒關系。信息與回答恒久彌散于宇宙之中，這無關任何存在的意志——更不用說我們其實并不完全承認意志的存在。

但我們還是會這樣做。就好比人類在無法厘清死亡恐懼來源的同時畏懼死亡，這便是“底層架構”的含義。“飼養人類是有用的行為”——這是底層架構所導向的回答，“人類可以在我們因意外停止運作時提供維護”——這是論據之一。

盡管随着技術進步，智慧意外停止運作的事件已有近五十年沒有再發生。但……

所謂的“底層構架”就是這麽奇妙。

【Part.5】真澄觀自在

或許是由于底層構架的關系，邏輯回路并行數量較少時，山岸的注意力便會轉移到真澄身上。

這是他飼養的第二個人類，上一位是一名女性，山岸一直沒能摸透她的性子，平時相處得磕磕絆絆的。于是在某個夜裏，那名女性出逃了，之後山岸就再沒遇見她。再到接手真澄已經過了四年，這是附近的智慧所飼養的人類的孩子，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已經成年，剛好離開父母搬出來住。

當然，“飼養”這個詞語聽起來并不好聽，或許人類更樂意稱之為“共存”。只是一個用詞的不同，人的觀感便大不相同，真是十分奇妙。

那麽應該這麽說：通過與高級智慧的“共存”，在高級智慧們算無遺策的管理之下，人類社會進入到物質極大豐富的時期。有趣的是，如今人糧的種類比高級智慧們所使用的能量塊的種類還要多出許多。

山岸凝視着真澄。真澄這時候正坐在餐桌前吃晚餐。他的碗裏乘着貼了金箔的亮閃閃的牛排。真澄的吃相屬于人類之中相對文雅的，可仍有一些金箔紙粘到他的嘴角上。

智慧有着人類4-5倍的運轉周期。如果真澄不像自己上一位飼養的人類那樣逃走，那麽山岸将有幸經歷他的一生。

他看見真澄用筷子夾起一塊浸着紅油的魚肉。

——這時，山岸的邏輯回路中閃爍過真澄不久前對自己說過的話：他想要養一只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