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神劇豈可修12
神劇豈可修12
藍天白雲,彤日碧樹,綠水青山。
山間有條小河,盤曲旋繞,從山頭到山谷再往下。
“啊呀,灌進鼻子裏了,全都灌進我鼻子裏了。”
“喂喂喂,我腿抽筋啊。”
河裏不停有個姿勢奇詭的小少年把頭鑽出來吸氣呼氣,還趁機大喊,只不過很快又似乎被什麽拽着的沉下水去。
“抽筋就抽筋,又不用你動腿劃水。”謝涵也浮出水面換了口氣,方見他正單手夾着霍無恤。
好一會兒,終于到了對岸,謝涵抓着塊岩石爬上來,一手甩了懷裏的人,仰面一倒,閉目勻着氣。
霍無恤跪在他腿邊連吐了好幾口水,又呲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蹬地,嘴裏也不閑着,“喂,你水游得真好,齊國東靠渤海,你是不是經常下去乘風踏浪啊?”
“……”謝涵掀起眼皮看了霍無恤一眼,又閉上。真能想。
“哎,你那什麽表情啊?我和你說話呢。”霍無恤就是個永動機,蹬完地後也不見他說累,就趴過來拿手指撐起謝涵兩片眼皮。
四目相對,謝涵幾乎想翻個白眼,“我好累。”
“啊…哦……”作為被夾了一路的人,霍無恤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讪讪地放下手,“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約莫過了一刻鐘,謝涵翻身而起,“走罷。”他朝霍無恤伸出了個手掌。
水痕暈了一地,還不停有大滴或成串的冰冷河水順着人面頰、衣襟、手臂蜿蜒而下、嘀嗒濺地。
霍無恤觑了那濕漉漉的掌心一眼,把手搭上,翻了下手腕,“看你也不識路的樣子,還是我帶你快點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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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這次真不是吹牛,很快兩人就出了山林,這時,謝涵卻止了腳步。
“你怎麽了?”霍無恤狐疑。
謝涵沉吟片刻,拉開對方手掌攤開,放了個小金錠上去,“可否拜托吳兄替我去買套幹淨衣衫來?我在這山腳下等你。”
“……”霍無恤一下子瞪大眼睛,連連後退好幾步,把謝涵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不是罷,少穿件外袍會死麽?又不是姑娘。”
“不是外袍的問題。”謝涵一本正經,“這尚且可以諒解,但大庭廣衆之下濕身而出就實在太失禮了。”
“有什麽區別麽?”霍無恤嘀咕,最終沒扭過對方那一副“随便你說什麽我都不會這樣出去的”的表情,和一句接一句連珠炮一樣的“如果這樣出去傳回國一定會被其他兄弟恥笑”的心酸話,并迅速上升到“讓母親蒙羞,吾寧死”的高度。
他抽着嘴角接過金錠,“麻煩。”
“你等着,別走啊。”
看着對方小跑着離開的背影,謝涵撿了棵粗壯的樹幹背靠過去,又嫌棄地看看自己身上皺巴濕透的衣衫,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樣衣衫褴褛地走街串巷進驿使館。
反正這次也沒發熱,等一會兒也無妨,正這麽想着,“阿嚏――”
謝涵揉揉鼻子。
風漸起,微涼。
他有點不好的預感。
仿佛印證他預感似的,很快腦袋開始發昏,身體裏也像是有把火在燒,卻又燒不出來地郁着,反而體表被風吹的冷飕飕的。
謝涵有些站不穩地滑下樹幹,所幸在摔個狗啃泥前及時伸手抓緊了倚靠物,險些扒下塊樹皮來。
這一個激靈的,他昏沉的腦子清醒了些,晃了晃腦袋,趕緊強迫着打起精神琢磨是自己趕緊先回去還是等霍無恤回來這個問題。
――如果先回去,萬一倒在半路上,那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如果繼續等,那還要多等久?這股風熱來勢洶洶的……
謝涵仰頭想着想着,“咦,怎麽有兩個太陽啊?”
糟糕。
話一出口,謝涵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被無數人看笑話×
還是被一個人看笑話√
他果斷選擇了後者――等霍無恤。最後一絲清明的意識停留其上。
待距離兩人分別一個多時辰後,霍無恤終于姍姍到來。
此時謝涵身上的衣服都被吹幹得差不多了地貼在人身上。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幽幽地看過去。
只見霍無恤已經換了身衣裳,頭發也是幹的,一身清爽,接收到謝涵目光的瞬間,他有點心虛,立刻解開懷裏的小包袱。
“喏,你看看這個面料,喜不喜歡……”轉移話題轉移到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你怎麽這麽燙?”
“頭疼。”終于等到要等的人,謝涵捂着額頭痛苦道。
說話間還打下來一陣滾滾熱氣,霍無恤立刻就悟了,“你這是發熱了。”
他伸出手探探謝涵的額頭。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這燙得灼手,簡直像在燒,比上次在山洞裏不知道要熱上幾倍。
病勢這麽迅疾,顯然耽擱不得。
霍無恤目露掙紮,最後咬了咬牙一手拉過對方,“跟我走。”
“去哪裏?”
“去我家。”
到底心底有虧,霍無恤耐下心來解釋,“就你這樣,把你送回驿使館前你就先暈倒了。再等召來醫工煎好藥,你還不得燒傻了啊。”
“哎喲,公子,你可真是我公子爺啊。你說你離上次發熱才幾天啊,陽春三月的,就游了會兒水吹了會兒風,至于麽你?嬌貴的!知道自己什麽德行了,幹嘛還非要等着換衣服啊,現在好了。盡會給小爺惹麻煩。”話到後面,他實在忍不住吐槽。
罵罵咧咧跟順口溜似的,謝涵沒怎麽聽清。他擰了擰眉,細細分辨,還沒分辨出個所以然來,就被霍無恤拖着拐了個彎,來到一小院落前。
院裏兩間石頭土塊壘的小屋,屋前幾塊藥田,種着不知名的植物,田邊母雞“咯咯咯”地叫喚,另一邊架着個小火爐,爐上似乎熬着什麽草藥,散發着一股清淡的藥香。
霍無恤一腳踢開栅欄進了院子,謝涵左右看看,“這是你家?”
“不然呢?你家嗎?躺好躺好,少說話。”霍無恤沒好氣地把謝涵推倒在床,又噼裏啪啦地把新買的衣服和塊大大的吸水布全扔下來,“擦幹了換衣服。”說完,就出去了。
身上的衣服粘糊糊的,很不舒服,謝涵看看新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扯了扯衣襟,未果,最後抱起衣服下了床。
一出門就看到霍無恤正把煎好的藥從爐上取下來,倒了半碗給雞窩裏的雞喝,再把剩下的放藥碗裏盛好,然後抱着藥碗盯着雞窩。
“雞也生病了?”謝涵眨了眨眼睛。
“……”霍無恤無語,“你什麽時候這麽有童心了?去去去,去躺着。”一擡頭,見人還穿着皺巴巴的衣服,不由嫌棄,“衣服怎麽還沒換?”
謝涵挨着霍無恤坐下,“我不會。”
“……啥?”
“脫衣服,穿衣服,我不會。”謝涵側過頭,雙眼被熱氣蒸得泛紅,還濕漉漉的,配上那張姣好的臉,楚楚可憐。
霍無恤頓時一陣驚悚,瞄一眼雞窩裏喝了藥汁後還活蹦亂跳的老母雞後,他立刻捏着謝涵鼻子就把碗裏的藥全灌人嘴裏。
“咳咳咳……”謝涵險些嗆出生理性淚水來。
“怎麽樣怎麽樣?”霍無恤放下藥碗,立刻問道。
謝涵看一眼霍無恤,似乎有點生氣對方剛剛的粗魯,但還是答道:“有點甜。”
霍無恤聽得無語,“誰問你甜不甜啊,我問你好點沒?”
他又探探謝涵額頭,還是滾燙滾燙的,“我第一次見人燒這麽燙,不會給燒傻了罷?”
說時無意,說完怎麽覺得極有可能呢?
想想一路過來對方特別的順從和配合,霍無恤細思極恐。他沖謝涵伸出手指比了個“V”字型,“這是幾?”
“二。”
“你是誰?”
“齊國三公子涵。”
“你最讨厭的人是誰?”
“謝壬。”
齊國國君名諱:壬。
看起來反應敏捷、思維清晰的,霍無恤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謝涵會那麽乖?
謝涵會直呼父親、國君的名諱?
謝涵會在個根本不熟悉的人面前說出“最讨厭謝壬”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謝涵卻不知對方複雜心理,反而托着下巴看人臉色變來變去最後突然沉下,他伸手戳了戳對方側臉,“你不變啦?”
從小在危機四伏中長大,霍無恤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人。
他一手握住對方手腕,聲音低啞,似解釋又似自言自語:
“如果現在這樣把你送回去,在一些人的推波助瀾下,你恐怕不傻也得傻,到最後肯定要推出個替罪羊,那一定會查到我身上。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謝涵,像你這樣的人,如果成了個傻子,若你有知,肯定寧死也不想忍受這種屈辱。不如,我來幫你罷。”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共患難之誼。論義,之後我該自殺,可我還不想死,只能下輩子報答你了。”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擡起的手臂穩穩的。
在謝涵看不到的背後,有刀鋒在陽光下閃着冰涼的光澤,一點點往他後心推移。
突然,謝涵伸手拽了拽霍無恤。
霍無恤猛地一頓,心砰砰砰地跳。
“我想起來了,我過來是讓你伺候我更衣的。”聽了很久也并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麽的謝涵突然撿起快被忘到犄角旮瘩的初衷,頤指氣使道。
見人臉色冷凝、沒有動作,他轉了轉眼珠,拽着人衣服的手便轉了個方向握住人胳膊輕輕晃了晃,臉上也相應地調整出個可憐兮兮的表情,貓叫似地喚道:“我好難受。”
霍無恤瞳孔微微放大,他忽然垂下握着匕首的右手,另一手甩開謝涵捂住上半張臉,“你別這麽看我。要怪就怪……怪你怎麽就那麽能呢?”
“為了換件衣服把自己整傻了,你這樣回去豈不是要被史官記錄下來給後人笑個千秋萬代?索信現在一了百了罷。”
“要怪就怪你非要等件衣服。”
“沒有。”這歪曲事實的,謝涵聽得很不滿意,“你說錯了,我沒有在等衣服。我是在等你。”他誠實道。
“你說什麽?”霍無恤忽然放下手。
“我說,我在等你。”話到這裏,謝涵忍不住抱怨,“你怎麽回事,讓我等那麽久,我一直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霍無恤呼吸一窒。
像過了一剎那,又像過了許久許久。不知道這一刻他究竟想了什麽,只見他冷冽而掙紮的面龐奇異地柔和下來。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謝涵的側臉,輕輕摩挲着,聲音出奇的溫柔,“要不,我劃花你的臉,這樣就不會有人認得你。你以後不要做公子涵了,就跟着我,我會養你,會對你好。就算你又傻又醜,我也永遠不會嫌棄你。”
之前霍無恤的話信息量太大,謝涵混沌的腦子一下子分析不太出來,但這次有一句話他聽清了――你又傻又醜。
“你罵我。”謝涵抿了抿嘴,黑白分明的眼裏湧起委屈。他哪裏又傻又醜?明明都這麽聰明這麽美了。
“沒有……唔――”霍無恤放柔了表情地安慰,忽然胸口一悶一疼。
“哈。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對我出言不遜?”忽然,謝涵站起身,一腳踢翻身邊人,抱臂而立,下颌微揚,變臉比翻書還快,一臉矜驕,用那種睥睨天下、俯視衆生的姿态居高臨下:
“我容貌俊美、氣度高華、娴于辭令、明于政治、能歌善舞、文武雙全,精通二十八國文字,涉獵諸子百家學說,武從六國第一奕劍大師聞人昧……你說,從頭到腳,你有哪一點比得上我半分?這天下有誰堪與我相媲美?嗯?”
霍無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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