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神劇豈可修47

神劇豈可修47

“一別近載,子期兄別來無恙?”謝涵來到公孫子期桌案前,伸出酒杯。

正垂着頭自斟自飲的公孫子期聽到聲音,擡起頭,愣了愣,笑了,“原來是公子涵。”他舉起酒杯,與人輕輕一碰,仰頭一飲而盡,又繼續垂下頭倒酒。

謝涵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了另一邊宋國其餘使臣――正與他人攀着關系,仿佛公孫子期是什麽瘟病一樣和對方離得遠遠的。評估了一下這表象可信度後,他挨着公孫子期坐下,挑了挑眉,“就幹坐着?”

“不然呢?”公孫子期自嘲一聲,笑着笑着又像是真遇見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笑得停不下來,“公子涵,你看,你看這月亮會晃會皺哎。”

謝涵:“……”他看一眼清酒中的溶溶倒影,随着杯子晃起而忽聚忽散、忽合忽離、忽大忽小。

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果然如此,奇哉怪哉。”

“铛――”公孫子期突然重重一聲把酒杯擱在楠木長案上,瞥一眼謝涵,“公子涵,今日我變一戲法與你瞧瞧。”

“不勝榮幸。”謝涵微笑。

他話音未落,公孫子期已左右兩手各伸出一根食指與中指,四指相合指着那酒杯,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謝涵聽得不甚清晰,大概是類似什麽“唛哩唛哩轟”的咒語。

有頃,公孫子期忽然睜開雙眼,看了那酒杯一眼,不知看到什麽,就是嘴角微翹、眼睛一亮。只見他指着那酒杯,“公子涵,且看――”

謝涵定睛又定睛,然并沒發現什麽。他給面子地對公孫子期拱了拱手,“請公孫大師示下。”

“你看這本來皺掉的月亮是不是如今已經完好圓潤?”公孫子期得意洋洋。

謝涵:“……”

“你猜我對它施了什麽法?”公孫子期高深莫測。

謝涵盯着對方那張孩子氣的年輕臉龐看了有頃,道:“子期兄什麽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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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子期雙眉猝然一皺,“你不要胡言亂語。如果我什麽都沒做,它哪可能是現在這樣的,早就被風吹皺,被酒流散了!”

“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樣,永遠只能看到這一刻的完好,永遠只把它當做理所當然,這天下哪有那麽多理所當然……”公孫子期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聲音越來越高。

眼見着有不少人的眼光已經投射過來,謝涵按下對方揚起的手,打斷道:“子期兄此言差矣。這世上的确有許多事并非理所當然,卻同樣也有許多事是亘古不變的。譬之明月,永在天邊,水湧水動,不過影響一些只能看到倒影的俗人想法,卻永遠不會改變明月本身。它就在那裏,哪怕酒幹杯傾,依然長存、萬古如是。”

公孫子期身體一震,張了張嘴,“依然長存、萬古如是、依然長存、萬古如是……”

謝涵心知對方并不要他的回複,便伸手拍拍對方脊背。

正在此時,大殿內鐘聲輕響,絲竹聲悠然奏起,一隊禮樂隊且奏且吹,步履翩然,領先入內。

衆人不禁向門口觀望,只見齊公在一衆妻妾的簇擁下攜着楚楚的手進來。這時,他的面色比之前幾天更差了,慘白慘白的,似乎還冒着虛汗,走幾步就要頓一頓喘一喘,與其說他是走過來的,不如說是被楚楚扶過來的。

衆使不由面面相觑,早聽齊公稱病罷朝許久了,不想身體已差成這副樣子了,竟一副立刻能晏駕的樣子。

不說他們,便是國內衆臣也大吃一驚,君上從來不愛上朝,所以這次稱病罷朝誰也都沒多在意,沒想到……他們目光下意識地在諸公子身上流連――太子未立。

謝涵奇怪,白天不是已經好多了麽?怎麽……

他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就像印證他預感似的,行至大殿最中央,齊公腳步一晃,忽然一個趔趄竟就栽倒了,直直往前撲去。

“君上!”

“齊公!”

衆人驚呼。

謝涵早已下意識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君父!”

所幸楚楚一直挽着齊公,才使齊公免于在大庭廣衆下四腳朝天的洋相,只是現在的他似乎沒精力理會這種事。

“姐姐,君上一直身體不适,你何必非要他出席晚宴呢,有什麽能比君上身體更重要?現在可如何是好?”在楚楚後方的魯姬繞上來攙着齊公另一只手,兩眼淚花朦胧。

“我――”楚楚指了指自己,秀眉微豎――又不是普通家宴,這裏那麽多外國使節,要是不出場,丢的可是齊國的臉面。更何況,她什麽時候非要謝壬上來了?她根本懶得和他說話好麽!

可是,這話并不能在此時說出來。

“君父乾綱獨斷,哪是母親能左右想法的。”謝涵按了按齊公胸口,搏動依舊,緊起的一顆心方放下些來,不鹹不淡道一聲後,立刻揚聲喊人,“太醫呢,太醫在哪?”

衆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連忙把齊公就近擡上主座,兩個随侍太醫立刻提着藥箱過來。

此時齊公面色青白灰敗,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四肢顫動,似是冷極了。

謝涵脫下外袍蓋在齊公身上。

“三公子莫動,這怕是要加重君上壓力。”其中一太醫皺眉擡頭。

“三哥這是怕君父病得不夠重麽!”謝漪憤怒道。

果見齊公面上痛苦之色更重,“是我魯莽了。”謝涵收回外袍。

“你也是好心。”謝涓出了一聲。

齊公還未清醒,謝涵看一眼兩個太醫,都是齊公一直在用的兩個老太醫,他轉頭,“君父有疾,還不叫所有太醫都過來!”

其中一太醫的白胡子抖了抖,謝涵眼尖察覺,眯了眯眼。

殿內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且慢――”

一白面微須的中年人一邊喊着一邊大步上前,見他禮服應是齊國官員,只是謝涵一時想不起來究竟是何人。

他瘋癫似的跑上來,謝澆上前一步阻攔,“你是什麽人。”

那人看也不看謝澆一眼,而是從袖子裏掏出個拳頭大小的小鐘叮鈴鈴晃個不停,口中吟唱有聲,“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咦,是巫祝!”

“太廟裏的巫祝。”

“不知是大巫祝座下哪個。”

齊國一方人中已有人認出對方身份,正是太廟一巫祝,事鬼神贊祭詞,甚少出面示人。攔人的謝澆聽到聲音耳朵一動移開腳步,連忙拉着人,“你有本事就快給給君父施法啊。”

那巫祝仍閉着眼睛,仍是一樣晃着小鐘,只走進了一步。

衆人面面相觑。時至今日,王室頹喪,禮法崩潰,已有不少高官對“鬼神”不如前人信任了。

卻不想,待那巫祝走近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齊公臉上的痛苦就漸漸平息下來,甚至一刻鐘後恢複神志只是看起來稍虛弱些罷了。

謝涵終于松了一口氣,只是目光變得越加幽深。同不少人一樣,他也早已不信鬼神了,如果有,怎麽會讓這世道混亂至此,為什麽年年祭祀卻得不到任何庇佑?

但齊公卻是很信的,雖然在衆人面前跌了個大面子,但他還是強撐着掉盡了的臉對那巫祝褒獎道:“多虧愛卿,多虧愛卿啊,要不然寡人可就……”想起剛剛的感覺他仍一陣心有餘悸。

“君上鴻福。”

“恭喜齊公。”

朝臣和使臣都很給面子都地開口,哪知那巫祝卻忽然開口,“我只是給君上暫時壓制罷了。”

“什麽?”齊公大驚失色,“那要如何才能根治?”

大巫祝掀開左眼皮,之前他的雙眼一直是閉着的。他左眼上上下下看了齊公一會兒,又環顧一圈,再眺望一圈,所有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像被毒蛇纏住一樣――這是一個很邪性的人。

謝涵忽然猜到對方是誰了。在《江山妩媚美人謀》中齊國的大巫祝言袓深得齊公信任,一直幫着謝漪針對“謝涵”,直到姬傾城随“謝涵”來了齊國“除迷信”。

在對方目光掃過來的剎那,他心頭一跳。

那巫祝已經又閉上了眼睛,“只要東西還在宮裏,君上就不可能康複。”

這話,陰氣森森的。齊公吓得一個激靈,“東西,什麽東西?”

“詛咒君上的東西。”

場中霎時一靜,齊臣都深深低下頭,外使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事關自己性命,齊公也顧不上面子了,匆匆取消了晚宴,徹查宮闱。

雖然酒席沒吃到,但看到這麽一出戲,也不枉他們千裏迢迢過來的功夫了。雍使出來連連冷笑幾聲,“去梁國梁國一出戲,來齊國齊國又一出戲,還真是應了你們中原人的古話――人生如戲啊。”

“這戲也有高下優劣之分啊。梁國戲後是随國覆滅,至于今天這出戲後嘛――”一聲嗤笑。

夜裏的齊宮燈火通明,人人噤若寒蟬,一夕之間,風聲鶴唳。

太廟巫祝言袓奉君命搜查宮殿,人人都只能待在自己殿內、不準外出

謝涵捏着手中的杯子,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找,仔仔細細地找,有沒有……”他深吸了一口氣,“……有沒有什麽巫蠱之物。”

披甲武士很快一隊隊進來,守着各殿,“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異動,否則,格殺勿論!”

同樣在楚楚的吩咐一頓,攥了攥五指,好一會兒,小聲道:“文鴛、文秀,不要聲張,偷偷地找,無論找到什麽不對的,不必彙報,立刻燒掉。”

謝涵殿內。

“找到了,找到了,公子。”壽春小跑進來,袖中掏出一個沾滿鮮血的小桐木人。

那桐木人上刻的生辰八字姓名,皆是直指齊公。

“哪兒找到的,這麽快。”謝涵接過桐木人,立刻丢進火燈裏。

“就在外面大樹下,埋得淺,上面土都是新的,一看就找到了,所以奴婢找得快。”

謝涵面色一變,咬牙道:“再找!”

“公子?”

“這個容易找的是迷惑你的,你怎麽知道一定只有一個?”甚至,也許有數不盡個?不不不,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放東西,也不是這麽容易的。可這一個是誰放進來的?

天邊将顯魚肚白,謝涵這兒卻再也沒找出一個詛咒之物來了。

外面,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以言袓為首的一隊人馬沖進來。

“三公子,得罪了。”言袓身後司刑官對謝涵拱拱手,言袓依然是閉着眼睛的,既不說話也不行禮,只來回晃着腦袋像在感應什麽。

“請。”謝涵站起身,長長吐出口氣。

那司刑轉身之際,對謝涵擠了擠眼睛,口上做着嘴型:夫人。

謝涵一愣,下一瞬他頭上冷汗就下來了――楚楚那兒怕是已經搜出東西來了?

言袓走到那棵挖出過桐木人的大樹下,停住腳步,“這裏土不對,被動過,毀屍滅跡?”

謝涵穩住心神,笑笑,“日前挖了個幼苗給七弟種着玩罷了。”

“哦――”言袓似是恍然,長長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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