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感冒

感冒

時針緩緩指向晚上十點半。

寂靜的房間裏唯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摩擦聲，俯首寫題的顧嚴理擡起頭，視線随之落在桌面的表盤上。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看表了，因為心不在焉，他今晚的學習效率很低，一個題幹需要反複看兩三遍，運算的速度也上不去。

他很少有這樣的情況。

在又一次目光瞥向手機後，他的手也跟了過去。

已經到了宿舍的熄燈時間，不過精力充沛的十六七歲少年想來不會這麽早睡，不是開啓小燈繼續學習，就是躺床上聊天，或者偷偷刷手機。

不知道蘇焱在幹什麽？

感冒好點沒有？

在等待電話被接通的幾秒裏顧嚴理心裏還在如此惦記着。

“嚴理哥？”

蘇焱的聲音随着電流傳過來，音量不高，語氣也跟往常沒什麽兩樣，不過嗓音明顯有些沙啞，“怎麽了？有什麽……？”話沒說全就被“咳咳咳”的咳嗽打斷了。

顧嚴理不自覺地皺起眉，“怎麽樣了？吃藥了沒？”

“沒事。”蘇焱答得不以為意，“扛兩天就好了。”

“喂，理哥！”手機被和蘇焱頭對頭睡着的郭子搶了過去，“你快說說蘇焱！他都發燒了還不肯吃藥，盡對着我咳嗽……”

“你不知道換一頭睡啊！”蘇焱邊搶手機邊怼郭子，“你才發燒了！快還我！”

即使有病在身，蘇焱的身手并沒受影響，幾下奪回手機，對顧嚴理說道:“你別聽他亂說，我沒事，咳咳……”

話雖這麽說，但壓也壓不住的陣陣咳嗽表明他的感冒确實嚴重了。

“你等着，我拿藥過來。”

接着聽筒裏傳來椅子挪動的響動，蘇焱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趕緊回道:“不用，不用，我這沒什麽，你沒必要過來！”

然而留給他的只剩忙音。

對面的郭子和他兩眼瞪兩眼，郭子伸長脖子問:“理哥要過來？過來幹什麽？”

“他說他送藥過來。”蘇焱愣愣地說，心裏忽然湧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夾雜着感動，還有些許緊張。

宿舍另兩個男生睡下了，說要和他一起等顧嚴理的郭子強撐着頭點地的腦袋丢盹。

蘇焱感覺頭越來越重，不是困的，相反他精神很亢奮，因為發燒，他的眼皮也發着燙，耳朵卻異常靈敏。

不清楚過了多久，他聽到窗戶被輕輕扣響了兩聲。黑夜裏這輕微的敲擊像直接敲在他心裏，蘇焱覺得心髒好像顫了兩下。

“這麽快就到了？”出聲的是同樣聽到動靜的郭子，他按住掀起被子準備下床的蘇焱，“我去開窗，你別折騰了。”

說完他披起外套下床，摸黑到陽臺掰下窗戶鎖，打開窗，叫了聲:“理哥。”

他們的宿舍在一樓，顧嚴理雙手撐住窗臺，動作迅速地翻身進來，靠近陽臺睡着的男生被驚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問:“誰？”

郭子過去拍拍人被子，說：“沒事，睡你的。”

那男生也沒多問，繼續躺下了。

“嚴理哥你真來了？”蘇焱燒得犯起糊塗，一時分不清之前那個電話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而眼前的顧嚴理是不是真實的？

顧嚴理就着手機屏幕的光亮走到蘇焱床下，從背來的書包裏拿出一個大袋子，找出溫度計甩了甩，之後向蘇焱一勾手，蘇焱領悟到他的意思，配合地矮下身子，讓顧嚴理的手伸進衣領将溫度計塞進他腋下。

化雪的夜裏溫度很低，顧嚴理是騎自行車過來的，路過的幾家藥店都關了門，他繞了很遠的路才買到感冒藥。雙手凍得冰涼，即使剛特意搓了幾下手，蘇焱發熱的身體還是被激得抖了個激靈。

顧嚴理飛快撤出手，轉過頭問郭子:“怎麽燒起來了？”

對于這個問題，郭子話答得難免心虛：“傍晚那會兒蘇焱逮住我給我衣服裏塞雪球，說我害他感冒了，我就和他互相往衣服裏塞……”

在對方可怕眼神的注視下郭子沒敢再往下說。蘇焱講義氣地替哥們解圍:“不怪他，我們倆玩得過了，我就是有點低燒。”

顧嚴理掐着時間，這次讓蘇焱自己取出溫度計，定睛一看——38.7°。

這燒可不低。

于是他從買來的感冒藥裏翻出對症的幾樣，郭子在旁邊幫忙遞杯子倒熱水。

蘇焱在家的時候，病了爸媽也是這麽照顧的，但換做朋友這麽做，感覺還挺奇妙的。

顧嚴理将開水沖泡的藥在兩個杯子裏來回倒騰了幾遍，等溫度降了些再端給蘇焱，提醒他:“小口喝，小心燙。”

“嗯。”蘇焱态度十分聽話，如果在平時他是不會這麽配合地吃藥的。

杯子裏的中藥入口苦澀，咽下後又帶着點甘甜。顧嚴理一手接過蘇焱喝完的杯子，一手将他到床上，“睡吧，蓋緊被子，捂出汗就好了。”

蘇焱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沖他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嚴理哥，謝謝你，這麽晚還麻煩你跑一趟，你快回去吧。”

“你先睡，我一會就走。”顧嚴理說。

可能是精神松懈下來，或者是藥物的作用，沒多久蘇焱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感受到他安穩的呼吸，顧嚴理擡手貼上他額頭，确定發汗了才終于放下心來，他起身對靠在床邊打瞌睡的郭子說:“沒事了，我回去了。”

郭子稍微醒了下神，掃了眼手機，居然都兩點了，他趕緊送顧嚴理到陽臺，真心感嘆道：“理哥，你這哥當的比親哥還親。”

顧嚴理沒回他話，跳出窗戶悄聲離開。

“阿嚏！”

第二天課間顧嚴理也打起了噴嚏，前桌的劉琳娜轉過頭來送上關心，“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大好。”

“沒事。”

顧嚴理從書包裏翻出昨晚給蘇焱買多了的藥吃下，但腦子還是很沉，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大家都去食堂了，他趴在課桌上閉眼休息。

突然聞到一絲熟悉的香味，聽到桌上放東西的聲音，顧嚴理擡起頭，正對上蘇焱明朗的笑臉。

“噔噔噔噔！愛心午餐，為了感謝你昨晚的照顧。”蘇焱打開餐盒，取出勺子，“我看你挺喜歡吃這家，剛特意出去買的，還熱着。”

他帶的是顧嚴理喜歡的校外一家皮蛋瘦肉粥，這家店粥煮得很慢，不提前去要等很久。原本沒什麽胃口的顧嚴理這下也有了點食欲。

“你沒課嗎？”他正說着打了個噴嚏。

蘇焱立即緊張起來，“我傳染給你了？”

顧嚴理吸了一鼻子，“可能吧。”

蘇焱頓覺抱歉，“不好意思啊，都怪我不聽勸。”

“沒事，我吃過藥了。”

“那你中午在哪睡？吃了感冒藥不是特別犯困嗎？要不去我宿舍休息下？”蘇焱提議。

顧嚴理搖了搖頭，“在桌上趴會兒就行。”

蘇焱冷不丁冒出個主意，“要不你也住校好了，中午還有個地兒休息。”

顧嚴理只短暫想了下，點頭答應了：“嗯，下學期我也住校。”

蘇焱笑的露出了酒窩。

***

馬上就是元旦，又是新的一年，大家都很興奮，更高興的是有三天假期。

籃球場裏，剛結束了訓練蘇焱就湊到顧嚴理跟前問：“嚴理哥，你元旦怎麽安排？”

“沒有安排。”顧嚴理的假期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我哥元旦回來，國慶他沒回我媽念叨了好久，這次要他一定得回家，萌萌姐也回來。”

蘇焱口中的萌萌姐便是他哥的青梅竹馬，上一屆的年級前五，程林兌現承諾和她一起考去北京，他們倆自然就在一起了。

“诶，我一直不明白，我哥什麽時候和萌萌姐好上的？”

程林和季萌從小住一個家屬院，蘇焱是跟着他們一起長大的。

“我記得他倆小時候老打架來着，萌萌姐從小就厲害，把我哥臉都抓破了，我哥還哭着跑回家和爸媽告狀。我們家搬出鋼管廠家屬院後，我哥就和萌萌姐斷了聯系，沒想到他倆又在一個高中碰見了，我都好多年沒見過萌萌姐了。”

蘇焱繼續念叨，“我哥前些天跟家裏說有女朋友了，這次要帶回家見父母，我才知道他女朋友是萌萌姐！我爸媽也很意外，我媽印象裏她還是挂着鼻涕的小丫頭。”

顧嚴理邊收拾東西邊聽蘇焱在他面前說個不停，他動作特意放得很慢，蘇焱依然說得起勁：“你元旦那天下午空出來好嗎？我哥不信我現在籃球打得好，咱倆在他面前露一手！”

“好。”顧嚴理應下。

他們約好了元旦下午在學校旁的籃球場見。顧嚴理提前到了，兜裏的手機響起來，蘇焱活力充沛的聲音放大在耳邊：“嚴理哥，你到了沒？”

“我到了。”

“好的，我們馬上到。”

挂了電話，顧嚴理打開微信，點開和蘇焱的對話框，最近的幾條是昨晚蘇焱整點發過來的語音：“嚴理哥，新的一年祝你開開心心！”

一向不熬夜的顧嚴理昨晚像是有心電感應，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聽到深夜裏蘇焱特意壓低卻帶着雀躍的聲音，心才定了下來，他回了句：“新年快樂，你也開心。”

蘇焱很快又發了過來：“你居然還沒睡？我特意熬到整點發的祝福，是不是很有儀式感？”

“嗯，快睡吧！”

“晚安。”蘇焱話音含笑。

顧嚴理語氣溫柔，“晚安。”

短短幾句，顧嚴理将手機挨着耳朵點開聽了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