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繼續演
黃玉懸着的相思豆輕搖, 兩道晃動的鮮紅映在水容眼中, 甚是刺目。
耳中又傳入身旁弟子們有意壓低的議論聲。
“發生了什麽?雪師姐給了自己一劍?”
“咱們劍宗的記名弟子多着呢, 雪師姐這是打算協助誰啊?”
“自然是剛入門的那位小師妹!最近不是傳出雪師姐有磨鏡之……”
“住口!既是我劍宗弟子, 不準用丹宗那邊的謠言污蔑雪師姐!”
“……”
衆弟子議論時,夙雪以劍撐地, 在千灼的幫助下壓着傷口站起,倚靠她站着, 聲音虛弱地解釋道:“師父……弟子無能為力, 若要在新規則下保水容順利完成任務, 只得出此下策……”
她未握劍的手中,此時正托着一塊空白的靈箋。
夙雪自損之事, 乃是在衆目睽睽下發生, 又是自己宣布棄權,加上她本已不在考核弟子之列,根本用不着确認, 宣布規則的丹宗掌門便直接将她的名字從任務名單上消去,而靈箋內也不再有她的任何信息。
水容怔怔地看着靠在師父身上的夙雪, 緩緩起身後, 她忽然搖着頭将玉谙的手挪開。
“我不走。”
擱下這話, 她便自顧自走向夙雪,不顧對方驚愕的目光,将她一把扶住。
沒想到她竟會留下,夙雪忍不住勸她:“水容,師父讓你先……”
“我說了, 我不走。”将她的話截住,水容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不發顫,“雪師姐本來只要做完自己的任務就夠了,根本不用管我。可既然你已經這麽做了,我又怎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雪師姐此舉是為她,況且眼睜睜看着夙雪傷重至此,她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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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灼本也想勸她跟玉谙走,聞言不由得眉頭微蹙。
手被挪開時,玉谙其實已捏住水容的衣袖。可聽了這番話後,她的手指微微顫了顫,最終還是松開了。
只聽千灼嘆了聲“也罷”,示意水容扶穩夙雪,而後将拂塵一抛,在三人腳下幻化作雲團。見狀,周圍的弟子也紛紛讓開一條路。
“玉谙,你且先去任務點報道。”見玉谙始終紅着眼圈站在原地,雲團即将懸浮起來時,千灼側過臉吩咐道。
雲團飛往劍宗掌門的凝劍殿時,水容一低頭,便見殷紅的血不住地自夙雪指縫間淌出,而大紅衣裙上的血跡,也已幹了大半。
“雪師姐……”
水容喊了一聲,卻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托着夙雪的背,和她一起蹲下,讓她的上身能靠在自己懷中。
她只覺心口莫名有些疼痛,側過臉對上夙雪虛弱的目光時,一時沒有忍住,眼眶裏登時撲簌下幾滴淚水。
“劍宗內門弟子夙雪,棄權。”
含笑的話仿佛還響在耳旁。囚雲劍被夙雪親自握緊,貫穿腹部,血染紅衣……這一情景,亦在眼前不斷地回放。
心頭百種思緒交織,可水容也不知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被眼淚模糊的視線中,忽貼來一片陰影。夙雪直接将臉貼了過來,緊挨着水容的臉頰,低聲安慰她:“莫哭,我沒事。”
貼臉時,夙雪偷偷放出靈識,見雲團已遠離主峰,且并無人追來,她忽挪開臉,對千灼道:“師父,弟子已無礙,還望師父能将我與水容送去蕩雲峰。”
說罷,她竟是自顧自從雲團上站起來,收起囚雲劍,将按住腹部傷口的手松開,朝轉頭看自己的千灼行了一禮。
雲團一停,千灼難以置信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聽她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不由得道:“這是怎麽回事?”
水容亦瞪大了眼睛,淚水還留在眼眶中,就這麽聽着夙雪繼續道:“方才之事皆是弟子在演戲,只為取得棄權的資格,還望師父勿怪!”
“……無論是否為演戲,眼下你已是重傷之人,短時間內,為師不會讓你回蕩雲峰。”千灼目光一凜,微微搖頭,轉過身控制雲團繼續朝掌門主峰飛去。
“回凝劍殿後再詳說。”
夙雪又行一禮:“弟子明白。”而後便伸出手,将瞪着自己的水容拉起,擁她入懷,溫聲道,“抱歉,方才吓到你了。”
血仍從她嘴角邊淌下,可言語之時,水容卻連一絲血腥氣也沒有嗅到。
水容愣愣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嘴角的血,收回手發現竟是什麽也沒沾上,下意識問:“這是怎麽回事?”
夙雪不答,只是将嘴角微勾,将千灼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回凝劍殿後再詳說。”
也是在這時,水容忽聽系統的提示音在耳中響起:“檢測到陌生靈力進入宿主體表,判斷該靈力為‘忘貘內息’,現已驅逐,正在分析靈力來源……”
……忘貘內息?
本還眼淚婆娑的水容,下意識看向念幽寒藏身的衣袖。
這不是忘貘一族施展幻術時才用的特殊靈力嗎?!
這回系統的分析來源速度很快,提示音剛落下,一幅“忘貘內息”的分布圖便在她腦中呈現。
标記成紅色的靈力區域,以夙雪的衣袖為中心,竟在空氣中足足擴散了百餘米!
“包子,我現在是不是中了忘貘的幻術?”看到忘貘內息是從夙雪袖中散出,水容又驚又詫地問系統。
“是的,宿主。”
聽到系統肯定的回答,水容心中一喜:“這麽說來,雪師姐其實沒事?我看到的都是幻象?”
軟包子系統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讀起檢測結果來:“宿主,經檢測,目前夙雪只有左手手腕被割開,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部位受傷。”
“那……那血呢?”水容邊說邊望向夙雪手中染血的囚雲劍,“雪師姐還流了這麽多的血……”
“只有從左手傷口裏流出的血是真的。”系統不緊不慢地答着。
“你怎麽不早說!”聽罷,水容幾乎要跳起來,“忘貘的幻術怎麽還能這麽逼真,我都快被雪師姐吓死了!”
系統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将分布圖關了。
得知真相後,水容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夠戲精了,沒想到夙雪的演技竟比她還要高明,甚至還不聲不響地利用了忘貘念幽寒的特技。如果沒有系統,除非夙雪親口承認,否則她壓根就不會往幻術方面考慮。
雪師姐這個戲精!
演起戲來居然連她也一起騙!
內心交織的感動和自責頓時淡了下去,看着夙雪微揚的嘴角,水容忽然覺得好氣,但因為千灼還在身邊,她一時只能氣鼓鼓地瞪着對方,咬緊牙不讓自己出聲。
……
一刻鐘後,掌門主峰,凝劍殿內。
“這便是忘貘?”
掃了眼夙雪袖中爬出的玄貓,見玄貓身上光華一閃,變為一個黑衣女孩,千灼臉上露出驚愕之色,“莫非是丹宗東籬袖帶來的那只?”
夙雪點頭:“正是。方才弟子渾身是血的重傷模樣,便是利用‘忘貘內息’呈現出來的幻術。”
“為師昨夜聽聞那忘貘被押入了寒冰室,怎麽今日它便到了你們手上?”
未等夙雪作答,念幽寒便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劍宗掌門勿怪,本座只是早已厭倦東籬袖,找了個機會另擇新主罷了。”
大約是用靈識探查過念幽寒的修為,聽罷這話,千灼眉一挑,故意問道:“區區妖丹期的小妖修,也好自稱‘本座’?”
這話戳到了念幽寒的痛點,她當即收斂起笑容,冷聲一哼:“呵,區區分神期的小修士,自然不知本座是……”
話未說完,嘴已被水容一把捂住。知道她這番話連夙雪都沒法說服,水容邊阻止她,邊對千灼陪笑:“師父對不起,這小妖修跟東籬袖學壞了,口氣有些狂,我還沒有來得及教她禮數……”
連哄帶吓讓念幽寒又變回玄貓,在懷裏抱緊,水容繼續道:“不瞞師父,如今我就是這只忘貘的新主人。”見千灼臉色一變,她趕緊解釋,“但她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直接把血契珠塞我嘴裏了,我應該是被動成為了她的新主人。”
念幽寒在她懷裏不高興地點了點頭。
千灼的手指在案上輕叩一陣,目光将眼前的二人一貓掃了一遍,最終停留在水容身上。
“水容,你今日突然參與動員大會,可是怕被東籬袖當作盜走忘貘之人?”
冷不防被師父質問,水容一怔,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聽千灼失望地一嘆:“為師本以為,有些話只消說一遍即可。卻不曾想,還是惹出了今日之事。”
見水容面露詫異之色,千灼的語氣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惱怒:“水容,為師記得在動員大會前夕親口叮囑過你,莫要參加此次大會,莫要在東籬袖面前現身,可你為何卻将為師的叮囑當作耳旁風?”
沒想到千灼竟會動怒,水容忙解釋道:“我……我知道的!可是如果我不去參加集會,忘貘或許就……”
“那東籬袖已是丹宗之人,即便你們先前有過節,走失忘貘自是丹宗之事,與劍宗又有何關系?”千灼搖着頭打斷她的話,“罷了,如今你二人一個不聽言語,一個擅自做主,方才還在動員大會上将忘貘內息外放,弄得人人皆知,若是不把重傷的戲碼繼續下去,只怕不日便有丹宗之人要來找為師索要忘貘了。”
她翻開手,但見一塊白玉佩出現在她掌心。将玉佩拿好,千灼起身走向一個劍架,揚手抛出玉佩。
白玉佩懸浮在劍架前,不多時,一個圓圈便在千灼身前變大,化為一人高的通道,和嘉武城雲雨樓的客房傳送門竟是一模一樣。
将飄在眼前的白玉佩交給夙雪,千灼淡淡地道:“入內後,右轉三次,便是供你‘療傷’的慵星居,八日內不得擅自離開。”
聞言,與水容面面相觑一陣,夙雪忙行禮應道:“弟子明白,這些時日定不會擅自離開!”
“水容,你與夙雪情況特殊,修為步入一定境界後,定要離開騰瑤宮,去往陰幽。”臨別前,千灼又将目光停留在水容身上,“先前為師遲遲不收你,亦是因此。哪怕通過期年的納新大典,為師也只将你帶到元嬰期。你與夙雪命屬陰幽,理當回歸陰幽,莫要拘泥于這方天地。”
離開凝劍殿,順着通道走向殿後方的小院,将念幽寒遞給夙雪,看着她藏好,水容還是對師父的話感到一頭霧水:“雪師姐,師父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雖決意等自己有了實力,就将雪師姐帶出騰瑤宮,同去陰幽,可現在突然有人告訴她,離開騰瑤宮、回歸陰幽,本就是她們的命途。
這有點像本想叛逆父母的孩子,在計劃好自己的前途後,突然發現這恰好就是父母為自己安排的路,不知怎的,總讓人多少有些不愉快。
然而夙雪卻只是搖頭,握緊手中玉佩,牽着她往慵星居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小狼、路過的鹹魚和婵潺的雷,以及讀者NEW520、小狼、影之殇和玄及也叫五味子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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