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牛乳茶

7.牛乳茶

記得有個人說過，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什麽，有一個目标，然後不斷努力；另外一種人，自始至終都不明白自己要什麽，混天度日，也自得其樂。其實很難去界定宇文成思到底屬于哪一種，但是宇文成都，一定是屬于前者的。

宇文成思食不知味地咬着紫蘇點心的時候，有人帶話過來，說是晉王請宇文成思明日去他府上玩。這消息将宇文成思唬得一愣一愣，宇文成都笑起來：“晉王殿下的意思恐怕不是請我們過去玩，三天之後大軍就要出發了，将領也已經擇定，雖然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要明發诏旨的，叫我們過去，大約是要走個過場。”

宇文成思嘆了口氣：“是我傻了，不知道怎麽回事，遇上這位殿下的事情，我反應總是遲鈍得很，咱們跟的這位主君，這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啊。”“妄議主君，可是大不敬，這樣的話出了宇文府就不要再說了。”宇文成思知道他好意，也不再争辯。

宇文成都笑問：“我記得你年前的時候曾釀過一壇酒，不如拿出來給我飲了吧，等這一仗打完了回來，酒都要放成醋了。”宇文成思嗔他一眼，也只有理，乖乖拿出來，斟了酒給成都。宇文成都也不客氣，接了過來。成思讨好地笑：“哥哥，我想喝一點點。”成都立即搶過了壇子，“小姑娘家家的，喝什麽酒。再過幾天就走了，去跟羅成道個別，省的有人越牆進來又撲空。”

宇文成思紅了臉，倒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時間寶貴，宇文成思便立即出去了。

“......後主陳氏，荒廢朝政，民不聊生，敕令晉王廣攜秦王俊扶助生民，茲行天命，舉兵伐陳。天降大任，爾需躬親事之，令良臣以襄......”

宇文成思沒有結果旨，甚至也不知道聖旨是長什麽樣的，雖然這道旨意也不是給她的，不過總算見了見世面。誰料聽旨的過程及其無趣，只是跪着，也不知道宣旨的太監絮絮叨叨又在講什麽，跪了好久，膝蓋都跪疼了，才聽完旨。

本來只是走個過場，宇文成都本來都準備離開了，兩個婢女卻說是奉了晉王的意思，将成都和成思留了下來。宇文化及一時間不知道哪裏去了，晉王也并未宣召，只好先去了。

晉王府占地不足百畝，在幾位皇子的府邸裏面，算是儉省的。晉王府的前院是議政廳和會客堂，一般來了客人議事或是接旨均在在倆處。除了寬敞的議政廳之外，在院子的西側，晉王還有一個馬廄并一個小小的馬場。晉王好養馬，曾在這小小的馬場裏馴服了數匹烈馬。中庭空曠，兩側都有園子，一方是用假山布景的園子，一方是四口荷塘通連的園子，荷塘底下挖了水渠，通着護城河，夏天的時候甚是清涼。後宅成座的住房連着，主房只有幾座，便是晉王自己的住所和幾房側妃。婢仆的住所如同衆星捧月般将主房護在中央，又隔開了一定的距離，避免攪擾了主人。後宅的景致倒是十分簡單，也沒有什麽亭臺樓閣。用料裝飾都是最簡單的風格，整個院子都是黑白紅三色為主，幾乎看不到其他的配色，樸素莊嚴。

宇文成都和成思到的時候，晉王正和幾個大臣在說話，一個都不認識，也不知是誰。好在晉王在，要是行禮，拜的自然是晉王，不存在禮數上的尴尬。不過晉王并沒有讓他們行禮，剛剛站定，宇文成都和成思便被晉王一手一個扯了過去，很是随和地向幾位官員介紹開來。正寒暄着，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給兩人上了茶。說是茶，倒也不像，宇文成思杯中的是一種乳白色的漿液，還冒着熱氣，聞着有茶的味道。

她不喜歡喝茶，不過方才跪得久了，确實有些口渴，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果真是茶，這茶竟然是甜的。凝神思考一番，宇文成思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牛乳茶。制毒的人鼻子舌頭都是頂尖的，只是從沒有人想過要将牛乳加入紅茶中來做，所以連成思也疏忽了。莫不是這位殿下也喜歡吃甜食，所以府中才要用牛乳茶來替換了尋常的茶？宇文成思伸着脖子看了看，卻發現別人的茶水并不是乳白色的。

正奇怪着，晉王喚她：“成思，本王想過了，你且先不必任軍職，就當是歷練，先跟着麻叔謀将軍吧。麻叔謀是積年的宿将，你跟着他，自然能多學些東西。”宇文成思立即起身同麻叔謀見禮，牛乳茶的事情，立即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麻叔謀是個三十歲上下的漢子，容貌粗犷剛毅，膚色黝黑，任左衛郎将，從四品。晉王舉薦過來的人，就算年紀小，就算是個女子，麻叔謀也絲毫不敢怠慢，含笑應答。晉王慢慢悠悠地說：“成思就拜托你照料了，要是有什麽不是，請麻将軍多擔待些，雖是個小姑娘，本王以後也是要委以重任的。成思啊，你跟着将軍好好學，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就及時問。自然了，本王看得起你，這軍營帥營議事廳，你也要常常走動，多聽聽別的将領們說些什麽，于你大有裨益。若是有什麽好的想法，直接來尋本王商議也好。”

這個“看得起”将宇文成思說得有些不安，猜不準晉王的意思。只是做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起來謝恩。晉王又對宇文成都道：“成都性子穩重，直接在本王帳下聽用就是。不過第一次出馬，自然也是應當同衆位将軍讨教讨教的。”宇文成都立即應了。成思頓時恍然，晉王雖然願意帶她一同前去，到底還是心存疑慮，不覺得她可堪大用。所以只是将她随便留在某一位将軍身邊，若是得用，或可大有可為，若是不得用，只怕永遠也等不來什麽機會了。

從理智的角度來說，晉王的決策其實沒什麽問題，即使他認定宇文成思有些拳腳功夫，但打架和作戰是兩碼事，若是易地而處，成思的做法恐怕不會比晉王草率，不過成思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被認可的時候，心裏還是及其難受。後面的話，也沒有什麽心思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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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思曾經在北平王府同羅成練過劍，羅成自然是比不過的。身手只亮了六七成，便得了羅成的騎射師傅的盛贊，宇文成思以為，自己好歹也算個高手的。哥哥天資聰穎，學什麽都是一點就通，自己自然比不過。成思只是在習武和制毒兩件事上頗有心得，也算天分，時間像流水一樣花下去，怎麽能砸不出一身的本事來呢？

春風吹在臉上，清清爽爽，陽光既不熾熱也不刺目，這樣的時候，這支南下的軍隊出發了。王師出征，皇帝親自送行。宇文成思沒有刻意去看，太遠了，看也看不清。宇文成都不在她身邊，他已經在晉王身邊了。

所以宇文成都見到了皇帝。不僅僅見到了皇帝，還喝到了壯行的酒。當然，并不是皇帝親自遞給他的。晉王身邊的将領太多，只有出征的兩個皇子是皇帝親自斟酒，別的将領的壯行酒，都由宗親來替代。

給宇文成都斟酒的是靠山王楊林之女，楊玉兒。楊玉兒并不算是那種傳統的美人，五官也算不上精致，只是雙眸格外有神，顧盼神飛，英姿勃勃，全無半分權貴的綿軟之态。斟酒之時，甚至吟誦了一段祝詞。用詞凝練準确，氣度铿锵，文采飛揚，絲毫不遜色于男兒。莫說別的，就是這樣的文采，那是宇文成思再努力十年也追不上的。見到這般人物的時候，宇文成都就下定決心，回家之後一定要敦促成思好好學一學文辭。成思寫的文章實在難以入目，父親和師父竟也忍心不管一管，也不怕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楊玉兒的酒，只有八分滿。從楊玉兒水蔥似的手指中接到宇文成都的手中，連半絲漣漪也不曾起。宇文成都一飲而盡，神使鬼差地解下腰間的匕首遞給楊玉兒：“臣以卑賤之軀，生生受了郡主的酒，心裏難安，請以匕首，回贈郡主。”楊玉兒沒有推辭，朗聲道：“謹憑此物，候将軍得勝而歸！”

後來，宇文成都才知道，這個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勉強了。比如，宇文成思咬破筆杆也寫不出來的文章，比如，宇文成思再怎麽練也寫不好的那手破字兒，再比如，他和楊玉兒。

從古到今，無數先賢在問：人活着是為了什麽呢？他們問別人也問自己，有的人得到了答案，有的人沒有。人間仿佛是一個煉獄，人們為了幾鬥米辛辛苦苦地努力，為了幾尺布絞盡腦汁每日奔忙，為了一方容身之所榨幹每一分力氣，灑盡每一滴汗水。

活着多容易啊，粗茶淡飯也是活着，玉盤珍馐也是活着，進一步是萬難，退一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退一步比起進一步，似乎也不差什麽，值得嗎？如果拿這句話問宇文成思，宇文成思一定會白你一眼，然後鄙夷地說：“腦子有病。”有這個閑想的功夫，還不如吃頓好的。可是如果拿這話去問宇文成都，他一定會告訴你：“值得的。”下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麽，可惜并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所以也沒有答案。可是既然值得，總歸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