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生辰

25.生辰

被忽視的,總有人看得見,被遺忘的,總有人記得。

平心而論,宇文成思真的很不喜歡現在的夫子,解讀無趣,說話總是板起臉,沒有一點點生動,原來的師傅授課總是引經據典,既生動又形象,話語裏又帶着那麽幾分俏皮,博學有趣,而且對于成思的學業從來不苛求,沒有壓力的時候,成思多多少少還能學一些東西。宇文成都學的多而雜,所以宇文成思也跟着學,雖然不像成都樣樣精通,倒是可以樣樣粗通,受腦子的限制,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所以宇文成思最愁的事情就是每日的文章,不論有多繁忙的事情,每日一個時辰的早課是躲不過去的,上完早課還要寫一篇文章,有時還要将緊要的部分背誦下來。宇文成思是真的記不住,很久之前就記不住,原來離開京城的時候夫子布置了《過秦論》,因為忙着打仗就抛諸腦後,如今就這一篇,成思被勒令一日之內背下來,還要字字通曉。字字通曉倒是不難,不過這背誦嘛,宇文成思盯着竹簡唉聲嘆氣,從午時到戌時,宇文成思連一半都沒有拿下來。

宇文成都原本的打算是叫林峰伴讀,只是林峰一個時辰就背下來了,成都也實在是高估了自家妹子。這一字一句的,看着眼熟的很,可是只要合上竹簡,就渾然記不得了。宇文成思又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林峰敲敲門,“成思?”宇文成思默不作聲,林峰推門而入,端着兩個菜進來,“成思,吃點東西吧,打正午開始你就沒有再吃東西了,殿下派遣的兩個廚子做的,你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宇文成思只看了一眼,“哪裏吃得下呀?我實在背不下。”“先緩緩再背吧。”

宇文成思瞄着林峰:“今天文章要寫什麽來着?我要不先寫文章吧。”林峰提醒道:“鹽鐵之論。”宇文成思扶着額頭:“哎呀,鹽鐵是動搖民生之根本,自然應當由朝廷掌握。這要寫什麽呀?”成思揉着額頭,突然精光一閃:“林峰,要不你将你的文章借我借鑒借鑒?”林峰似笑非笑:“我是陪着你讀書的,我的文章夫子也是要看的,你确定要看我的?”

宇文成思仰面躺倒:“怎麽這麽煩人啊?”忽而又坐起來,“不如我請高達幫幫我的忙?”林峰将筷子塞到成思手裏:“你可拉倒吧,雖然高達怕你,不過我覺得他更怕回京之後晉王和你兄長揭了他的皮。”林峰一邊将菜往成思面前推,一邊說:“你先吃東西,我是有要緊事情同你講。”枯坐了一天,宇文成思的确也餓了,便吃了起來,菜肴入口之前,問了一句:“京城有消息來了?”

“羅成的事情結了,據說是北平王看不上,覺得那女子身份低微,奈何羅成喜歡,便收了做側妃。”宇文成思一口噎在喉嚨裏,連忙喝了一口水:“是羅成喜歡,所以才做了側妃?”林峰點頭:“是,傳來的信是這麽說的。”宇文成思微不可見地蹙了眉:“那,是誰家女子?”“章家的,禦史臺章文科的嫡女。”宇文成思驚道:“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員,居然還算身份低微?”

林峰嘆道:“羅成是北平王的獨子,都說是寒面銀槍俏羅成,配個公主也是夠的,難怪北平王眼光高。”

宇文成思看着菜肴,突然又沒了胃口,“晉王還說這兩個廚子好,我瞧着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做得盡是些吃不下去的,不吃了。”林峰也不勸,只招人來撤了菜,道:“那你先溫書,我一會兒讓人來送些點心當宵夜。”宇文成思擡頭看着他,突然惱道:“都怪這該死的《過秦論》,害我險些誤了大事。”

“我看過姑娘們寫上來的條子,今日沒有什麽要緊的消息啊。”宇文成思神秘兮兮地說:“林峰,你閉上眼睛。”林峰雖然不解其意,也乖乖照做,“好了,睜開吧。”睜開眼睛的時候,林峰真真是吓了一跳,宇文成思只從哪裏拿出來一顆珠子,昏黃的燈光下晶瑩剔透,盈盈地閃着光。“原來我求晉王殿下放你出來的時候,我查過你的檔,五月十二,你是生辰,正好和晉王是同一天呢。這是我前兩天料理江南商賈的時候搜刮出來的,我覺得鑲在你的冠上一定很好看,這是我給你過生辰的賀禮。”

林峰愣愣地接過珠子,這就是他生辰的賀禮?若不是宇文成思說,他自己都記不得了,林峰已經九年沒有過過生辰了。宇文成思笑:“怎麽?你不打算謝謝我?”林峰也笑起來:“真是多謝你,記着我的生辰。”那是從心底是透出來的笑,五月的清風,拂去燥熱,餘下溫涼。宇文成思又笑:“也是委屈你,本來想着二十歲的生辰要好好過,只是此種境況,我不敢過于張揚,只能這麽敷衍了事了。”“不委屈,你能記着,已經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宇文成思還要溫書,林峰便出去了。

天上的月亮只缺了一個小小的角,春夏之交的江南已經有些熱了,不過到了夜裏,還是令人覺得清爽,如果沒有卷雲樓身後一堆不可告人的事情,如果宇文成思從不曾選擇過立場,那就更好了吧。

原來連自己都記不得的,終歸還會有人記得,這樣的事情,終歸還是有人在意的。一個男人,在人來人往的卷雲樓的後院裏,對着月亮,險些落了淚。

子初的時候,宇文成思實在困得不行,便先安歇了。只是差人清晨要早早地叫她起來。卯時開課,成思一般寅末就要去溫書,不然前一天辛辛苦苦背的書,在夫子問到的時候一句都想不起來。熬夜是經常的事情,不過一般情況下,宇文成思也會有驚無險地剛剛好寫完文章策論,在林峰瘋狂暗示下磕磕巴巴地背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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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羅成的事情攪擾得宇文成思實在心神不寧,到了第二天的時候,《過秦論》是磕磕巴巴地背下去了,不過背錯了好幾處,文章也沒寫完。夫子一向是嚴苛的。大約是不知道宇文成思是江南最大的商人,也不知道她是卷雲樓的主人,只知道她叫成思,所以才這樣嚴苛。

夫子問:“你為什麽不寫?”

“......寫不完。”

夫子胡子都豎起來了:“成思,為什麽你的伴讀能背下來,能寫出來?這文筆,老夫雖然不覺得文辭華麗,倒也流暢明晰,你再看看你自己,我布置你寫的文章,你寫了幾句?又有幾句是簡潔大方的?成思,你對自己的課業能不能上點心?旁的女孩子是不學文辭的,你既然要同她們不一樣,就要好好學,看起來什麽都會了,其實是什麽都不會!”

宇文成思只能低着頭認錯:“成思知錯。”

“知錯有什麽用?你一向知錯的,知錯卻又不改。平日文章寫得不好,背書結結巴巴就罷了,你字也不好看,如今都不願意寫了?你自己說說,該當如何?”

宇文成思的頭更低了,聲音也低下去:“該打。”

夫子無可奈何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一日兩日也學不了什麽東西,老夫知道你辰時到巳時要練劍,也不多為難你。今日沒有文章要寫,也沒有經典要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往後何去何從吧。”一說便拂袖而去。宇文成思也沒有攔住,又不敢再留,只能看着夫子離開。

林峰安慰道:“不是你的錯,今日将文章好好寫一寫,明日再請夫子來,好好說一說,也就不生氣了。”宇文成思原本跪坐着,忽而挺起來身子跪着。林峰吓了一跳,趕緊避讓。宇文成思卻看着他,叫他無處可避,“林峰,方才夫子說,旁的女孩子是不學文辭的,我既然學了,就是要注定與她們不一樣的,若是覺得什麽都會了,其實是什麽都不會。”

林峰跪坐到宇文成思身邊來:“你一向是同她們不一樣的。”“從昨天到現在,我就在想,我到底要什麽樣才能配得上羅成?我的家世就那樣了,往後我只能靠自己了。我要是想嫁給他,就只能做妾,可是林峰,我不想做妾。羅成的身份擡得這樣高,無非是他有一個好老子,我想要權勢,我想要爵位。我從前說的女丞相女将軍都是戲言,可是如今不是了。如同練武一樣,這些年我花了多少時間精力下去才有一身好功夫,這都是一招一式,想出頭必得要有才學,哪怕是武将出身文辭也是免不了的。這才學,都是一篇一章。”

林峰低語:“你終究想要自己出頭。”

宇文成思說:“我明天會告訴夫子,我是真心想成才,哪怕我不适合讀書,只要肯花功夫,莫說做到頂尖,中上流那是沒跑了。”林峰在心裏嘆了口氣,溫言道:“好。”

宇文成思仍然保持着跪着的姿勢,說:“我沒有寫好文章,是我的不是,打。”林峰有些苦惱地捂着臉:“別鬧了。”宇文成思的臉上是極其認真的表情,指着夫子留下戒尺,“誰跟你鬧了,我自己的不是,我認了。該怎樣就怎樣,你來。”

林峰拿起來戒尺,覺得這種事情要是叫高達來多好。宇文成思乖巧地伸出來左手,林峰看着跪着的宇文成思,說話也有點結巴:“你......就這個......姿勢?”宇文成思看着林峰,說:“嗯。”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你要是覺得難堪,把高達也叫來看熱鬧。”林峰有了脫身的機會,立即出去叫高達,心裏有些幸災樂禍,果然這個尴尬不是自己一個人來承受的。

說來奇怪,分明最覺得丢人的應該是宇文成思,她竟甘之如饴。

從林峰出門到回來約摸兩刻鐘,宇文成思真的在地上跪了兩刻鐘。得虧林峰一路上給高達做了許多思想建設,高達進門的時候才沒有驚掉下巴,畢竟算起來,在這裏宇文成思才是老大。

話說多了都是尴尬,宇文成思伸出左手來,林峰稍稍猶豫了一下,宇文成思這麽做,絕不是要做樣子,便重重打下去。“啪”一聲,成思的手掌頓時紅了,火辣辣的疼。雖然很疼,成思咬着牙忍者,手半分都不退。打完的時候,成思的手掌腫得厚了一倍,當真是紅得發紫。跪了快一個時辰,膝蓋恐怕也青了,難為宇文成思還是照常地練劍。

用了中飯,手還是腫得厲害,腫着就腫着吧,宇文成思固定了一下紙筆,便開始寫鹽鐵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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