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間奏五】

【間奏五】

華法琳不喜歡二選一。被給定兩個選項，一定要從中做出選擇這種事，無論如何都有一種強迫的意味。

從小到大，在很多的社交或游戲場合，她都要面對這樣的問題：

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長大後想當勳爵還是當醫生，最美味的食物是熱血還是冰血，最讨厭的稱呼是“紅眼病”還是“食屍鬼”，薩卡茲神秘的魔王之力會流向姐姐還是弟弟……

所幸華法琳從小聰慧過人，無師自通出一套應對的方法。這其中有的用現代話說就是典型“和稀泥”，比如“爸爸媽媽我都喜歡”“勳爵也可以報考醫學院”“醫生身份并不影響繼承家族頭銜”等。

而有些則是在她長大後才發現，當中其實蘊含着跳出思維陷阱的重大意義：“最美味的食物哪是什麽血液啊是愛人的□□”“紅眼病和食屍鬼都沒你這張嘴讨厭”“薩卡茲的魔王之力愛去哪去哪關我屁事”。

類似的回答在爸爸媽媽、兒時玩伴紛紛離她遠去之後，偶爾還會在遠房親戚的來信或通訊中被提及，在那些一直記着她、念叨她趣事的人看來，這是她聰明、不好惹的佐證，而正如她自己所意識到的，個中意義并不僅限于此。

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慣，經常使她能夠突破局限，找到全新的切入角度，為棘手問題的解決提供柳暗花明的轉機。

比如，發現“K#912”并非珊瑚礁編號而是房間門牌，姑且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例。

在搜集、梳理線索的這三天中，她曾頗為自豪地和赫拉格聊起她從醫後參與偵破的一些疑案。其中最為經典的一樁，就發生在血族族群內部。

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在維多利亞的一名血族遠親某天用完晚餐後突然去世，由于這名遠親與新娶的斐迪亞妻子一直很不對付，關于妻子謀殺親夫的傳言一時甚嚣塵上。出于對那名倒黴女士人品的了解與信任，華法琳特地去了一趟維多利亞鄉下，以特聘專家的身份介入案件的調查。

開棺驗屍在警方的協調下得以順利進行，盛傳的毒蘑菇、毒蟲、□□甚至咒術殺夫等說法不攻自破，但要讓真正的死因浮出水面，卻還遠遠不夠。華法琳從遠親的管家、廚娘和陪侍口中得知，死者起病很急，走得很快，臨死時短暫陷入谵妄，不斷念叨“一大堆魚”之類的胡話。

“‘一大堆魚’？你特地提到這個，必有蹊跷。”赫拉格一下抓住了重點。

“你說對了，我就是從這個詞組入手，和這三個人反複确認，最終确定了遠親說的詞是維多利亞語的‘一堆鯉魚’，也就是‘pile of carp’，線索一下就串起來了。”

“你發現了什麽？”

“死者說的其實是‘pilocarpine’，‘匹魯卡品’的維多利亞語，讀音與‘一堆鯉魚’極其相似。它是阿托品中毒的解毒劑，我那位遠親确實懂一些藥理，他當時拼命擠出這個詞顯然是在求救！可惜無論管家、廚娘或是陪侍都聽不懂他想要什麽。”【1】

“那麽，他身邊如果有誰方便弄到阿托品，嫌疑就很大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在得出這個結論前，赫拉格，能不能麻煩你先誇獎我一下？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從‘一堆鯉魚’聯想到‘匹魯卡品’啊？”

“呵，我以為你已經不需要這個了。你真的很厲害，華法琳。”

“唉算了……說回阿托品，我很快就鎖定了嫌疑最大的那個人，就是死者的兒子，他是血族與普通薩卡茲的混血種，同時又是一名‘瑪士撒拉’。”

“瑪士撒拉？是說壽命很長的意思嗎？【2】”

“嗯，忘了和你說明，血族與其他種族混血會産生兩種後代：一種不繼承長壽基因，但極少生病，常得善終；一種繼承長壽基因，但随着年齡增長，會漸漸被各種疾病找上。若論生活質量，後者其實不如前者，但長壽基因畢竟稀罕，又為了與純血血族區別開來，就有了‘瑪士撒拉’的外號。”

“死者的兒子是‘瑪士撒拉’，身為長壽種卻疾病纏身，這是他對父親心懷怨恨的主要原因，加上不滿父親屢次續弦，終于起了殺心，他從自己的日常藥品中選中阿托品進行投毒，最終成功實行了謀殺。我猜得對嗎？”

“太對了，即使是在‘瑪士撒拉’的群體中，他也算是倒黴的，六十歲開始眼睛就很差，又患有嚴重膽絞痛，這些都是硫酸阿托品的适應症，他與這種藥長年相伴，如此艱難活到了一百五十歲。反觀他兩百多歲的純血父親，一直生龍活虎，花天酒地，還屢屢續弦，實在令人憤恨。他向我招供了投毒經過。那天晚飯前，他偷偷把一整瓶硫酸阿托品眼藥水倒進了父親床前小櫃上的水杯裏。我那位遠親有飯後喝水的習慣，當意識到喝下去的水味道不對時，已經太遲了。”

“有意思，這個案件完全可以寫成一篇小說，華法琳，除了撰寫醫學論文和專著，考慮開辟第三條路吧。”

“哪有時間，我忙死啦，不過這個想法不錯。如果要寫，能把你寫進去嗎？”

“寫進去幹什麽？”

“當我的助手。”

“你是說，類似華生那種？”

“不，你不是華生，你又不是醫生，我才是。你在故事裏就負責幫我打架，保護我的人身安全，怎麽樣？”

“那沒問題。”

“話說回來，你居然知道‘瑪士撒拉’是什麽意思，你也看過《聖經》嗎？烏薩斯也會用它稱呼長壽者？”

“在烏薩斯，皇帝只是世俗權力的最高象征，拉特蘭文化仍有很強的感召力，就是軍隊也不例外。”

“對不起，低估了你，剛才脫口而出‘瑪士撒拉’時我其實在想，你會不會問我‘瑪士撒拉’是什麽沙拉。”

“先生，您好，是需要加菜嗎？”

“诶？”

“一份百萬富翁沙拉，華法琳，你要什麽？”

“我……我不用。”

“好的，一份百萬富翁沙拉，這邊給您下單好了。”

“赫拉格，你什麽時候按的鈴？”

“就在剛才，聽到你說‘瑪士撒拉’時。”

“原來你真的……赫拉格，沒想到你是這——”

“兩者并不矛盾，華法琳，而且我真的想加一份沙拉。”

赫拉格，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和你吃飯聊天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竟然要和你兵分兩路搞這種奇怪的調查……

站在飛魚樓九樓逼仄的樓梯間裏，華法琳突然想起這些發生在她與赫拉格之間的瑣碎對話，發出了如上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