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凄怆內傷悲

第三十章:凄怆內傷悲

“倘若相對無言也便罷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打起來?”軒轅曜憂心忡忡。

帝後微服,錢循伴駕。賀熙華如今領着戶部右侍郎,直奔着養濟院考察民生去了,只留下兩位同科心神不寧。

錢循心裏也沒底,“宮禁內無兵器,賀尚書久在行伍,就算二人大打出手,也未必會吃大虧……”

他想起沈頤在海上将晏華亭揍得鼻青臉腫的英姿,自己也多了幾分不确定,“無妄道長有愧在先,料來不會下重手。”

可惜軒轅曜并未感到多少寬慰,嘆了聲,“要是能冰釋前嫌當然最好,朕就怕弄巧成拙。”

錢循摸摸鼻子,“橫豎做也做了,後悔也于事無補。何況先前陛下說的極是,再糟還能糟得過現下?”

“朕不信神佛,但要是這兩位祖宗能給朕安安穩穩待在長安,明年朕就各捐千金給玄都觀和大慈恩寺,種桃樹修雲閣全都随意。”軒轅曜顯是煩躁到了極點,連祖宗都說了出來。

錢循只當不曾聽見天子失言,而是回首凝望着大明宮方向,“糾纏十餘年,興許解開卻只需一個時辰。賀尚書與道長皆是通透之人,想來不需到晚間,陛下便可回宮了。”

是合是分,是聚是散,總要了結這場因果。

與他們想象中都不相同,被暫時羁押在清思殿中的二人并未劍拔弩張,甚至稱得上相安無事。

賀熙朝恍若面壁思過,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那幅煙霞漁村圖上,仿佛頭一回從那畫意中領悟帝王江山美人皆在我手的壯志和缱绻。

沈頤并不似他那般拘謹,已在殿中席地而坐,怡然自得地打量眼前之人——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是賀家寶樹、亂黨之子還是朝中大員,他的脊梁都挺得分外筆直,就像自己都害怕它會彎曲會折斷一樣。

從前人人都說賀家大郎是富貴驕人,現下人人都說賀尚書氣驕志滿,驕矜驕橫驕戾驕榮,仿佛除去一個“驕”字,再無一字能更襯得上這個天之驕子。

可唯有他知道,這個人根本不是這樣的。

當年晏白二人聞之變色,均以為賀賊暴虐奸邪,雖此刻看起來彬彬有禮,也不過是矯情自飾,待回了長安,自會本性畢露。想起鶴鳴派擅易容,才找到了自己。

頭一回見他,便是在回京的船上,因一連幾日都未見賀熙朝,一時好奇,便在一日子夜悄悄去其廂房窺探。彼時賀熙朝暈船暈得七葷八素,可仍然強撐着身子處理公務,翻閱邸報、謄寫奏折,那時工部的船造的還不如現下好,颠簸搖晃得厲害,常讓墨跡污了好不容易寫好的折子。可賀熙朝卻耐心得很,頭上敷着浸了水的絲帕,半倚在榻上,寫廢一張就重新再寫。

這樣的人,為什麽偏偏就出自那權傾朝野有不臣之心的賀氏呢?

許是被他的目光盯了太久,賀熙朝的脊背僵了一下,沈頤這才慢慢收回視線,緩緩起身,恭恭敬敬地長揖在地,“賀尚書為國之棟梁,天子肱骨,更為宗族上下所寄望。大人砥砺多年,方有今日,莫為微不足道的前塵往事誤了淩霄之志。”

賀熙朝未回頭,也未說話,仿佛此間只有他一人獨立。

這也在沈頤意料之中,輕聲道:“當年之事,如今不過只有寥寥數人知曉,帝後臨淮王均為大人至親,只會疼惜大人;趙之煥錢蹈之均為正人君子,也絕不會以此生事;至于廣陵侯府,幫着遮掩還來不及,哪裏還會舊事重提?從革新吏治到安定邊陲,皆有大人之功,日後陛下要做明君聖君,離不了大人的輔弼,朝中危機四伏,皇後和儲君也需外家護持。如今君剛過而立,正是踔厲奮發之時……恕頤直言,何事何人都不值得大人心灰意懶。”

賀熙朝骨節分明的手在袍袖中緊緊捏成拳,牙關更是咬得死緊,怕一不小心便會将所有悲憤統統宣洩出來。

“此番再見大人,方知今是而昨非。”沈頤看着他,靜靜一笑,“聽聞大人皈依了佛門,想來也聽過‘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已死的、不可追的,頤百身莫贖。本該以死謝罪,可頤為天子替身,就連死生都不可自行決斷……”

他緩緩跪伏在地,“我要走了,再不會回來,與死也無甚差別。頤不敢求大人寬宥,只求大人能為天下、為天子計……”

話還未說完,沈頤就覺一陣頭暈目眩,而賀熙朝揪着他的領口将他拽了起來,正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沈頤強忍着本能不曾還手,又見他額頭上青筋都要爆出,下意識反手扣住他脈門,果然氣盛血湧,顯是氣得不輕,忙從袖中取出一清心丸,趁他不察喂了進去。

那藥許是有奇效,賀熙朝漸覺清涼,洶湧澎湃的心緒也慢慢平複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寒涼,“你當真一點沒變,慧心妙舌、天花亂墜,誰能辯得過你?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到底還不是在逼我忍讓、逼我委屈求全?口口聲聲的天下、社稷,那是軒轅家的,和我有什麽關系?父親仍在時,我小心翼翼地約束族人,生怕賀家真的成了亂臣賊子,身死族滅;後來賀家事敗,我又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好不容易保住上上下下性命。之後呢?吏治、邊事,別人不願做、不敢做之事我争着搶着去做,圖的是什麽呢?”

他譏諷一笑,“為天下、為天子計?我可不是賀熙華,自小聖賢書讀傻了,滿腦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從前我搏命只是為了活命,後來我拼命是身負原罪不得不賣命。自小到大,只除了一次任性妄為……我這條命從來都不是自己的,誰都可以拿去。方才你只引了半句,還有半句我幫你說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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