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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顏不争氣地暈了過去。
她只覺得自己昏沉了許久,意識緩緩回攏間,她的腦海裏朦朦胧胧地浮現出那兩個盛放楊家父子的大箱子,一時間,恐懼宛如滋生的蔓草,瘋狂地攫住了她的靈魂。
卻在下一秒,一聲猝不及防的清脆鑼音在她的耳邊炸然響起,将她的靈魂碾成了齑粉。
海顏吓得瞬間睜開了眼睛。
她的視線凝聚後,卻發現沈嘆已身着大紅喜袍,手拿一口掌鑼,正站在自己的身邊。
他見她醒來後,立即俯身彎腰,那張俊臉帶着令人膽寒的笑,湊到她的面前,他周身那股子沉香念珠的香氣霸道地侵入她的鼻腔。
他壓低了聲音,嘴角噙着笑,道:“顏兒,你睡得太久了,你我大婚的吉時馬上就要到了。”
海顏心頭恐慌的顫兒像是打着緊密的小鼓,她趕緊屏息凝神,下意識地拉緊了身上蓋着的薄被,恐慌中,她的視線向四周望去,這才發現,這裏竟是她先前剛到京師城後,暫且落腳的那個小屋。
小屋內的一切擺設都不曾變動過,唯一不見的,卻是從自己五歲起,就一直跟在身邊的侍婢清荷!
由于看過箱子裏的楊家父子在先,海顏剛想起清荷,立即吓得全身不停地顫栗,她怕再看到一口盛放清荷的大箱子。
她的牙齒止不住地打着顫兒,伴随着喑啞的音調和瞬間泛紅的眼睛,她抖着聲兒,問:“清荷呢?”
明明是質問,可她口中全然沒有半分氣勢。
沈嘆星眸微轉,淺笑一分:“清荷?啊!是那個喜歡挑撥離間的小丫頭?”
沈嘆戲谑的語氣讓她瞬間頭皮發麻,她的全身血脈贲張,仿若憤怒的岩漿,激發了她的全部勇氣。她驀地坐起身來,大聲道:“沈嘆,想必你早就知曉了我海顏的身份。如果你與我海家有仇,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沖着我來!我海顏向來不在怕的!可你……”
“哦?不怕?”沈嘆嘴角噙笑,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他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她如白瓷般的肌膚,好意提醒道:“那你現在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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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顏緊咬牙關,怒火中燒。她想掙脫沈嘆的手,可沈嘆的掌心看似沒有動用幾分力氣,然而她真想掙脫,卻根本奈何不得。
“清荷呢?!”海顏不願看他,一雙眼眸怒而緊閉,可眼睫合上的那一瞬間,兩行清淚奔騰而下。她努力咽下更多的眼淚,顫聲問:“你是不是也把她裝在大箱子裏分屍了?”
“呵。”
海顏知道,自己落入沈嘆這個索命無常的手中,必定久活不了。既然如此,不妨在臨死前搏上一搏。
于是,她睜眼斥聲道:“你虐殺楊家父子和清荷,目的不就是想折磨我麽?傳言你沈嘆殺人幹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怎麽?到了我這裏,你殺人的刀子開始鈍了?”
說到這兒,縱然沈嘆對海顏再有幾分耐心,也終究是消失殆盡了。
他冷哼道:“虐殺楊家父子你難過了?”
“沒錯!”海顏壯着膽子瞪着他,說:“楊家于我有恩,我……”
終于,這番話似乎觸怒了沈嘆心底的火星子,他憤而甩開捏着她下巴的手,恨聲道:“有恩?難不成,你還真等着楊睦山來幫你退婚了?”
海顏睜着驚恐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視着他:“你……你真是因為這個才殺他的?”
“楊家父子品行不端,死有餘辜!今日你我大婚,他人罪孽日後再細細去做清算!”沈嘆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藐視着她,一字一句地說:“海顏,吉時将至,縱然你我已無旁的親眷,但府邸那兒前來恭賀的達官貴人,諸路賓客也快要滿座。今日,不僅朝廷重臣,就連皇上也會禦駕親臨,見證你我大婚。你若是想逃婚、退婚,或是做出任何反常的事兒,都絕無可能!從現在起,收起你腦子裏那些莫須有的雜念,老老實實地與我成親!關于清荷,拜堂之後,我自會讓你們主仆相見!”
說罷,沈嘆轉身甩袖,沖着門外大喝一聲:“喜婆呢?”
登時,門外立即有兩三個中年女子的聲音,中氣十足地齊聲應答:“在!”
“幫夫人上妝更衣!”
海顏早知自己逃無可逃,她就像是一只提線木偶一般,在恍惚中穿戴了鳳冠霞帔,在恍惚中聽見了迎親的鑼鼓樂聲與鞭炮齊鳴,更是在恍惚中上了花轎,跨了火盆,與沈嘆一拜天地,二拜皇帝,夫妻對拜之後,送入了洞房。
她的腦海裏只剩下沈嘆說的那句“關于清荷,拜堂之後,我自會讓你們主仆相見”。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清荷她還活着嗎?
如果清荷已死,拜堂之後,沈嘆也要将我分屍了吧?
如果清荷還活着,那是不是說她已經被他囚禁了?
沈嘆恨我至此,他又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地與我成婚呢?
是為了報複?
還是為了羞辱?
……
當海顏被送入洞房,坐定在婚床上,等待着身旁的沈嘆揭喜帕時,她的雙手緊握,指節因她心中的憤怒與痛苦而泛白。她的視線低垂,悲哀地凝望着那雙攢緊的手,漸漸地模糊了視線。
忽然,從旁邊探出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攢緊的雙手,在這碳火尚未溫暖的洞房裏,掌心傳來的溫度頓時讓海顏的心,猛地揪緊了。
這是沈嘆的手!
他……他想幹嘛?
海顏不自主地将手抽了抽,想掙脫出他的掌心,奈何沈嘆着手的力度看似簡單一握,實際力度很大,根本掙脫不了。
如此掙紮了一小會兒,海顏的耳邊忽然聽見一幫叽叽喳喳歡快聲的小丫頭們,跟着喜婆一同湧入洞房,卻在這幫歡天喜地的恭喜聲中,她聽見了清荷的聲音!
雖然蓋着喜帕,海顏還是驚喜地擡起頭來,向着來者的方向望去,大概清荷也是擔心自家小姐孤單害怕,混着人堆刻意擠到海顏的身邊,跟着喜婆一同說了好些道賀的話。
海顏激動極了,這會兒她才是真的放下心來。
更是在喜帕揭開之後,在海顏緩緩擡起的目光中,她一下子就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清荷。
謝天謝地!
清荷還活着!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合卺禮就變得順暢多了,她那張漂亮明豔的臉龐也稍稍有了幾分舒緩的神色,就連合卺酒也是認命地一飲而盡。
而沈嘆那張慣常緊繃的臉,此時也終究是有了幾分溫度。
但海顏的腦海裏盤算的是,成親之後,她還有沒有機會替楊家父子報仇,還有幾成勝算可以逃離沈嘆的魔爪。別某天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他,轉眼就變成自己被分屍在大箱子裏了。
想到這兒,海顏只覺得周身一陣惡寒。由內而外的恐懼,讓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顫。
雖說喜袍盛裝下的沈嘆,是個玉面俊朗的翩翩公子,但長期生活在恐懼之下,就算不觸怒他,恐怕她自己也是命不久矣。
正當海顏在心底如此盤算時,喜婆帶着一衆小丫頭們離開了洞房。雖說身邊端坐着沈嘆大督爺,但只要想到清荷還活着,就在自己身邊,海顏那顆恐慌的心,也終究是安穩了幾分。
可此時,她從心底往外的那股子惡寒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更是濃郁了幾分,連帶着整個身子就像是墜入萬丈冰窟一般,非常難受。
卻在此時,沈嘆開了口,但具體說了什麽,海顏忽然聽不清了!
怎……怎麽回事?!
海顏瞪着驚恐的眸子看向身邊的沈嘆,可她壓根兒聽不見沈嘆說的半個字音!
她的耳中只能聽見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想開口說話,卻總覺得有一股子苦酸味兒,腥甜味兒在胃裏打翻了,攪混了,從心底裏往外翻騰,如此這般堵住了喉嚨,遏止住了她的發聲。
似乎沈嘆發現了她的異樣,他的表情透着真真切切的恐慌,他驀地站起身來,大聲地喊着她。但海顏依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也根本回答不了什麽。她擡眼去看他,只覺得整個房間,包括眼前的沈嘆,全變成了紅通通的血色!
血色的房間裏,所有的物件仿若被造物者打亂了一般,在海顏的眼中渙散成一團輪回轉換的迷霧,讓她忍不住地暈眩,惡心,想吐。
終于,她一把抓住沈嘆冰冷的大手,似是要抓住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一個仰頭,那一聲呼救卻變成了一大口烏血瞬間噴出。
兩人的喜袍上登時被烏血大片浸染。
海顏只覺得全身最後的力氣已被抽出,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卻清晰地看清了沈嘆崩潰到絕望的表情。
你絕望什麽?
你不是恨我海家麽?
你不是想虐殺我的身邊人麽?
我如此這般,你該暢快才是。
……
海顏倒在了浸滿血色的喜床上。
待她覺得全身輕松,神志清明之時,剛一睜眼,卻發現,完了!
自己已經飄在了空中。
呵呵,我就知道!
虐殺我海家所有人,才是沈嘆的最終目的!
但這人真別扭,跟戲子似的,非要來一場大婚才對我下死手麽?
已成為冤魂的海顏縱然是有一肚子怨氣想要訴說,奈何她的聲音傳達不到活人的耳朵。同樣的,她也聽不見沈嘆在她的屍體旁邊說了些什麽。
卻讓她意外的是,她在空中看着沈嘆喊來了京師城最好的大夫,甚至是尚未回宮的皇帝也知曉了此事,趕緊派來了禦醫前來救治。
但海顏已經死透了。
紅燭尚未燃盡,賓客早已散去。
沈嘆枯坐在喜床邊,一點點地,用喜帕将海顏嘴邊和身上的血漬拭去。一下下,一次次,擦拭得非常小心,相當仔細。
看着眼前沈嘆的動作,想着剛才臨死前沈嘆的表情,飄在空中的海顏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
難不成,自己這會兒死了,倒不是他害的?
可既然不是他害我的,那他為何不趕緊抓兇手呢?
難不成,剛跟自己拜堂沒一會兒的娘子死了,正合他意,所以,他也懶得追究了?
念頭剛轉悠到這兒,飄着的海顏忽見沈嘆起步離去,但因為海顏尚未入土,她的魂魄暫時無法離開這間洞房。她正在空中好奇着,沒一會兒便看見沈嘆又回來了。
只不過,沈嘆的手中多了一柄火把!
海顏:“!!!”
他要做什麽?!
下一秒,沈嘆的動作回答了海顏的疑問。
他将火把上蹿動的火舌輕舔了窗簾,桌布,甚至是桌上尚在擺放的瓜果。火苗迅速蔓延開來,連帶着之前尚未熄滅的紅燭,和窗棂上那新貼了一天不到的大紅囍字,一起将整個洞房都燃燒了起來!
飄着的海顏崩潰了。
這麽一來,她的魂魄是根本出不去了,先前她甚至還聽說,用火為葬,就連投胎轉世,都絕無可能!
怎麽辦?!
海顏着急地在火中大聲呼救,可是,陰陽兩隔,沒人能聽得見她絕望的聲音。
雖說火勢再大,也無法傷及海顏的魂魄半分,但海顏不願永生永世地困在這個地方。她的魂魄在火苗中穿行,想要拉住轉身離開的沈嘆衣襟。
怎奈,她根本握不住那衣襟半分。
她只能眼睜睜地,絕望地看着沈嘆離開了這間洞房,離開了這個被火勢瞬間蔓延的府邸。
飄着的海顏崩潰大哭,她真是後悔極了。清荷說得對,她當初就不該日行一善去救沈嘆。
她本該有大把美好的時光可以度過,這下好了,只能守着快要燃燒的自己屍身,陷入永世不得投胎的境地。
忽地,在她的淚光中,她發現熊熊燃燒的大火裏,似乎出現了一些畫面。
那些畫面,竟然是自己死後,沈嘆在人世間的所作所為。
海顏趕緊擦去眼淚,怔怔地看着沈嘆繼續上殺權臣,下殺百姓,引得九州上下所有百姓們的激憤。
她更是看着他與某些黨羽勾結,看着他甚至與外族人通信,看着他手握重兵,本是起兵外族,卻轉而将戰火燃向了當今聖上!
那個見證了他倆大婚的當今聖上,最終在他的刀劍下,被逼退位,走向了絕路。
……
看了這些,飄着的海顏不哭了。
她忽而有些慶幸自己死得早。
沈嘆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當初救他就是一場錯,答應成親也是一場錯,只要遇到沈嘆,凡事皆是一場大錯!
若有來生,我不會再讓這場大錯繼續影響我的人生。
只可惜,魂困這裏,也許我不會再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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