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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這一晚,海顏酣睡得格外香。
只可惜,她剛睡了沒兩個時辰,就被清荷給搖醒了!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呀!”
海顏困極了,可能是剛重生回來,自己的靈魂還沒完全适應當下的身子,這會兒只覺得眼皮子沉重,濃睡的嗓音帶着幾分不耐,她睡眼惺忪睜開一絲眸光,看了一眼軒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剛準備惱清荷幾句,卻聽見清荷脆生生的聲音嚷嚷道:“小姐啊,皇後娘娘的銮駕已經到了法恩寺啦!”
海顏瞬間驚醒,她猛地坐起身來:“現在是什麽時辰?”
“子時剛到!”
海顏心口一窒,倒吸一口此時子時的寒氣,趕緊慌忙起床披衣:“今兒個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她怎麽這樣早?!不是說好了卯時的嗎?”
清荷早就端來了金盆準備伺候她洗漱,這會兒更是手腳麻利地為海顏梳妝:“我聽說,皇後娘娘發心要為全天下百姓們祈福,所以特意起了個大早,趕了個子時的頭香。雖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她說,發心起願不在乎時日如何,只在乎心誠與否。今天是臘八節,更應該早早地為百姓們籌備着。”
說話間,海顏已慌慌張張地洗漱完畢,更是将早早準備的素色夾襖穿戴于身,再配以茶白色鬥篷禦寒。她懷揣手爐,剛踏上蜿蜒長廊,向着府門奔去,誰知,一個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過來,他大聲通報着:“小姐,小姐!不好啦!剛才法恩寺那邊兒傳來消息說,皇貴妃娘娘現在正被罰跪在山門下!”
“你說什麽?!”海顏大震。
她驀地擡頭仰望夜空,零星雪花自昏沉蒼穹緩緩而下,那越刮越緊的冷風,大有雪勢漸進的樣子。
這個時間點罰跪,姐姐不風寒才怪呢!
她一邊向着府門奔去,一邊叮囑那小厮:“這事兒暫時別告訴我娘,免得她大半夜擔心睡不好覺。”
“是!”
海顏跑到府門邊,剛踏上馬車,忽而回過身來又問:“對了,法恩寺那邊有沒有說,皇貴妃娘娘為何被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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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小厮搖了搖頭,說:“只知道,皇後娘娘現在非常生氣!”
馬車急速地向着京師城西邊兒的空門山駛去,法恩寺就在空門山的山頂上。此時,端坐在馬車內的海顏焦急萬分,她不時地撩開轎簾去張望馬車已經行進了幾分。
她的腦子裏反反複複地琢磨着剛才小厮說的那兩句話。
她總覺得,這事兒很是蹊跷。
姐姐海望舒是個與世無争的緩慢性子。
她面貌清秀,好似一株空谷幽蘭。她知書達理,向來安穩恬靜,女紅絕活做得一流,四書五經也能倒背如流。入宮前,多少名門豪傑踏破海家門檻,想要與海家結親。不曾想,突如其來的一次選秀讓姐姐脫穎而出,不得不進宮。
這樣的海望舒,不論相貌,還是才學,都在入宮不久便深得帝心。已近不惑之年的皇帝,忽然在海望舒的身上找到了當年自己白月光的影子。
接連提拔的位分,從未讓海望舒有半分恃寵而驕,相反,她那宛如空谷幽蘭的性子,再加上慣常以禮待人,縱然深似滄海一般的後宮,她也贏得不錯的好人緣。
這樣的海望舒,這樣的皇貴妃,這樣的海家長姐,怎麽可能在這個時間點惹得皇後非常生氣?!
海顏着實想不明白。
馬車搖晃着急速飛奔,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海顏便遙望到了夜色風雪中的法恩寺。
空門山其實并不算高,但從半山腰開始,一直到法恩寺的山門那兒,有一道長長的一百零八級臺階。臺階兩側并無欄杆,兩旁便是白雪覆蓋的山路,和沿着這一百零八級臺階而種的,大片大片的金梅。
金梅沿階怒放,色澤燦黃,襯着此時被雪夜籠罩的法恩寺,讓整個空門山看起來,有一種莊嚴而肅穆的美。
可是,小厮說,姐姐被罰跪在山門下。
那她到底是在一百零八級臺階之上呢?還是在那臺階之下?
海顏覺得此時自己的腦子真是亂極了。
不大一會兒,當馬車行進至山腳下,海顏立即知曉了答案。
皇貴妃娘娘,此時正罰跪在山腳下。
更确切地說,是山腳下那片尚未清掃過的雪地裏。
縱然皇貴妃身披絨白貉子毛碧色大氅,但在如此雪風裏,就這麽膝着冰雪中,縱使衣着華貴,也擋不住滿身的風寒。
皇貴妃身邊除了她的貼身侍婢新桃,便無他人陪伴。如此尊貴的身份,周圍竟然連個保護安全的侍衛都沒有。
海顏見狀,驚得頭皮發麻,和清荷一起,抱起馬車上準備好的所有物什,就往山腳下飛奔。
尚未跑到跟前,新桃便發現了她們。新桃本是警覺了一番,及到近時,發現了來者竟然是海家二小姐,便不由得激動萬分,一連幾聲驚呼去喚皇貴妃,但皇貴妃依然跪在原地,紋絲不動。
海顏幾乎是撲到了皇貴妃的身前,她自知自己長姐向來懂規矩,守禮儀,所以就連這個時間點,海顏也不忘對她行了個大禮:“民女海顏,拜見皇貴妃娘娘。”
皇貴妃本是雙手合十了掌心,仰望着風雪中高高的法恩寺,卻在聽見海顏的聲音後,方才偏過頭來,笑着道了聲:“你快起來,這裏天寒地凍的,可別凍壞了身子。”
“別凍壞身子的,是娘娘您啊!”海顏脫口而出:“娘娘,就算要跪着,您也別專挑雪厚的地方跪呀!”
誰知,皇貴妃淡然一笑,依然正過身去,雙手合十地向着風雪中的法恩寺遙望着。
海顏急了,手忙腳亂地跟清荷兩人把那件粉白色鹿裘,還有護膝等一切保暖物什全部抖開,要給皇貴妃披上。
怎奈,皇貴妃搖頭嘆息,謝絕了她的一切幫助。
海顏也是個倔脾氣,她口無遮攔地說:“娘娘,您也知道這天寒地凍的,再沒多少天就要過年了,您若是再感染個風寒,那該怎麽辦?凍壞了自己不說,若是再凍着了小皇子,那可就罪過大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皆是一愣。
凜冽的風雪搜刮了天地萬物,也搜刮走了海顏這番沒腦子的言辭。
海顏自知說漏嘴了。
現在這個時間,皇貴妃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她是在感染風寒之後,請了禦醫把脈,才知道自己境況的。
正當海顏有些不知所措,思忖着自己到底該如何圓場時,從遠處山階上傳來一疊高高低低的呼喚聲:“皇貴妃娘娘!”
海顏擡頭望去,卻見皇後的貼身侍婢瀾冰正向着她們所在的方向小跑而來。這人帶來了皇後的口谕:“皇後娘娘說啦!這次小懲以戒,皇貴妃以後多警醒着便是。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皇貴妃對着風雪中的法恩寺磕了個頭。
“華嚴殿的禪室已經備下了,皇貴妃就請前去抄經祈福吧!且不可再多生是非。”瀾冰又叮囑了一句。
“是。”皇貴妃恭恭敬敬地閉目合十,沉聲答了一句。
旋即,瀾冰收攏了袖口,回望了一下四周,打了個哆嗦後,便轉身小跑着登上了山階。
待得瀾冰離得有些遠了,海顏與新桃,清荷一起将皇貴妃攙扶了起來。
新桃更是不悅地嘀咕了一句:“哼,真是仗勢欺人!”
海顏拍去皇貴妃膝蓋上的雪漬,忙小聲地問:“皇後娘娘為何要如此懲罰姐姐呀?”
“我看吶,她早就看不慣咱們主子了,今兒個終于離開了皇宮,終于可以尋個法子讓我們娘娘來吃苦頭了。”新桃氣不平地微微揚起了聲音:“這裏是法恩寺,她也不怕神佛在天上看着!”
“好了!”皇貴妃拍了拍新桃的手,淡然地拾階而上:“是我太過冒失,皇後懲罰得對。”
這麽一句,更是讓海顏咋舌。
冒失?
這詞兒若是說她自個兒那還稱得上一句妥帖,可要是說這是來形容長姐,打死她都不信。
見海顏有些怔愣,皇貴妃又向上步行了一會兒,方才又問:“娘最近過得還好嗎?”
“嗯,還好。”海顏點了點頭,繼而又沒話找話地說:“娘這兩天在家描花樣子,我看那花式和色澤,應該是幫您備着的。我估摸着,過年那段時間,您就能收到她親手縫制的小禮物了。”
皇貴妃這才輕松地笑了笑,她擡頭仰望漸行漸近的法恩寺,口中呵出的白氣彌漫着看透世間的冰寒:“其實,我都懂得。”
“什麽?”海顏一愣。
“我在宮中安穩,咱們海家才能在京中安穩。”皇貴妃淡淡道。
海顏心中驀地一沉。
她想起重生前的那個世界,那個長姐在宮中薨逝之後,海家接着就被滅門的血淋淋的事實。
空曠的山間,獵獵風雪夾雜着山階兩邊濃郁的金梅香氣,卻驅不散海顏心底回想起的那段真正的現實。
衆人沉默着又向着山頂方向行進了一會兒,忽而聽見山腳下傳來隐約的嘈雜聲。
海顏轉頭望去,卻見一排長長的隊伍,手提燈籠,仿若一條細細長長的火龍,向着山腳下蜿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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