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只可惜,敖鷹的得意在踏進裏間的那一瞬間,便消失殆盡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前後不過十平見方的小隔間,或站或坐或躺地待了七八個人。這些人都身着绛紅描黑金色滾邊的飛魚服,個個佩劍環腰,身上卻或多或少地都有一些流血的傷口。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北鎮撫司裏的錦衣衛!
此時此刻,黑風早已不再叫喚,而是雙目炯炯有神地瞧着眼前的一個錦衣衛。此人雖腿部受傷,正坐在一旁的方凳上,從袖袋裏摸出一大條風幹豬肉,正悠然自得地喂着黑風。
黑風那嚣張的狂吠聲,在見到這一大條豬肉後,立即變成了搖頭擺尾的蠢樣兒,激動得口涎流了滿地。
敖鷹見狀,對黑風這條傻狗徹底失望。
敢情這只花重金買來的西域鬼獒,卻是個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句:“咦?這不是咱們的敖大幫主麽?”
此言一出,裏間的其他錦衣衛們紛紛調侃了起來——
“喲,敖大幫主,你家的大黑狗都已經餓得吃不上肉了?”
“是不是之前的那場山火,燒得你們萬獸山的野獸都跑啦?哈哈哈……”
……
若是尋常,這幫子錦衣衛可不敢這麽調侃敖鷹。不說別的,就論敖鷹操刀子拿真家夥跟他們對幹,這些訓練有素的錦衣衛真不是他們萬獸幫的對手。
若不是杜雲沉買通了內應,裏應外合,将敖鷹的老母親擒到手,恐怕,就算是那場萬獸山的山火在,也指不定誰會贏。
眼下,敖鷹的老母親還關押在诏獄裏,這幫子錦衣衛們更是膽兒大了起來。他們各種冷嘲熱諷地攻擊敖鷹,以此來逞一逞口舌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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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鷹只覺得今兒時運不順,不論做什麽,都憋着一股子窩囊氣在肚子裏。
他想到自己的老母親,想到這自己的老母親還指望從這幫錦衣衛們的手中接過飯菜小粥。
更是想到今兒個出來尋人,就帶着兩個幫衆,根本不頂用!
這麽一大堆不利于敖鷹的形勢,逼得他心中的怒火更是無處宣洩。
正當他轉身去找郭老先生的麻煩時,忽而看見自己的傻狗一邊啃咬着風幹豬肉,一邊向着地上一攤染血的布條、衣物那兒嗅去。
恰逢此時,郭老先生走了進來:“怎麽?搜到你要找的人了麽?”
敖鷹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走向那堆髒污,指着地上那一大堆染血的布條和衣物,問:“這是什麽?”
郭老先生平心靜氣地說:“換下來的東西,等會兒都拿到側院兒,我們會逐一清洗。”
敖鷹笑了:“這些布條是誰用的?是不是三千?”
誰知,話音剛落,不待郭老先生回答,滿屋子的錦衣衛們竟然哄堂大笑。
為首那個喂黑風東西吃的,更是無奈道:“我們的敖大幫主為了找三千已經瘋魔了嗎?看不見咱們哥兒幾個身上換下來的衣物嗎?”
話雖這麽說,可敖鷹卻清清楚楚地看見已經吃完了風幹豬肉的黑風,正來來回回地猛嗅那堆血污。它更是時不時地沖着敖鷹“汪汪汪”地叫幾聲。
敖鷹覺得,那堆染血的衣物,必定是三千換下來的,根本不是這幫人用的。
至少,這堆血污裏夾雜了三千的。
于是,敖鷹冷哼一聲,掃視了一圈這些人,怒斥道:“你們長點兒心眼吧!三千若是被找到,你們也不用這麽冰天雪地的到處跑,還時不時地被咱們幫裏的弟兄們捅幾刀。年關已近,你們就不想過幾天消停日子麽?”
這話說的,倒是這幫子錦衣衛們心中的大實話,本是嘲笑敖鷹的那些人,臉上挂着的笑容終于褪了下去。
“旁的不說,老子的黑風,可是我花重金買來的西域鬼獒,今兒個我就是讓他來找三千的!這堆血污裏,絕對有三千的東西!”說罷,他轉身沖着郭老先生怒目圓睜,單手指向郭老先生的面門,氣勢嚣張道:“郭老先生,我勸你識相點兒,早點把三千給我交出來!如果是被咱們搜出來的,你們濟世堂從今以後,連濟自己一命,都難保了!”
郭老先生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走向其中一個胳膊受傷的錦衣衛跟前,開始幫他換藥。
敖鷹平生最在意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件,就是他的老母親。
第二件,就是別人不給他面子!
此時,他看着郭老先生竟然如此無視他,他心中的怒火再度大漲了幾分,正準備想要展開手中的長鞭抽向郭老先生的後脊,誰知,那兩個幫衆一把摁住了他那雙呼之欲出的手。
有個錦衣衛真心實意道:“敖鷹,正如你說,我們北鎮撫司的人比任何人都想立即找到三千。可這間濟世堂,我們已經來來回回詳細搜查了不下于三回了。”
“是啊!”另有一名錦衣衛道:“別說這間濟世堂了,整個京師城我們都快要翻個底朝天兒了,根本找不到人!”
敖鷹急了,沖着這幫人嚷嚷道:“可我的黑風鼻子絕對不可能聞錯!就算你們找不到三千,這老頭兒絕對知道三千的下落!”
直到這時,郭老先生一邊在給一名錦衣衛上藥,一邊不慌不忙道:“雖然人和人之間的血腥氣兒各有不同,但這種氣味的不同也不過三五個變化之間。就連你敖鷹身上的血腥氣,都必定與在場的某個傷患有相似之處。一只黑狗,嗅出類似的味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郭老先生的言辭懇切,一時間,讓敖鷹有些踟蹰了起來。
可如果三千真的不在這裏,那他到底在哪裏?!
為什麽就連嗅感最為靈敏的黑風,都嗅不出三千的藏身之處?!
這下敖鷹是真的急了,他憤怒地帶着兩人一狗,二話不說,沖出了濟世堂。
“老大,咱們該怎麽辦啊?”站在濟世堂的大門前,一個幫衆将繩索再度套到黑風的脖子上,納悶地問:“咱們黑風的鼻子,就這麽不靈光嗎?”
“可那個郭老先生說的話,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另外一個幫衆琢磨了半天說:“再說了,郭老先生一輩子行醫,見過的世面比咱們多多了,之前他不是還說,咱們三個人加上黑風,都能算做藥嗎?”
“哎,你還別說。我小時候就聽我娘說過,始皇帝有一次生了場大病,就是拿人肉做藥,一連吃了七七四十九天,身體就好了。”
“真的假的?”
“……”
敖鷹是個大老粗,他不知道郭老先生的這番話到底是真還是假,但他能肯定這幫子錦衣衛們說的話總不會是在诓騙他。
眼下,被套好了繩索的黑風,還在掙紮着想要沖向側院那一堆染血的布條和衣物。
敖鷹看着黑風如此反常的舉動,又看向面前熙熙攘攘的大街。大街的盡頭,仿若連着天際一般,昏沉的,似乎快要落雪的天空,正如他此時憋悶不安的心緒。
敖鷹問:“之前你們帶着黑風在東大街上找人時,黑風有什麽反常之處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道。
敖鷹眉頭緊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他這個大老粗,根本沒上過幾天學堂,不是個文化人,想不出這其中的彎彎繞兒。
他只能接過繩索,帶着黑風漫無目的地向着西街的方向走去。
驀地,他回過頭來,看向身後那條來時的北街。
他做了個決定——
“走,我們去海府!”
敖鷹雖然是個直腸子,沒文化,但他不是個笨蛋。
他總覺得事情的轉折點就發生在黑風見了他之後,黑風卻轉而向着海府撒腿狂奔的那個瞬間。
他朦朦胧胧地覺得,就在那一塊地方,似乎是出現了什麽纰漏。
誰知,當敖鷹帶着兩人一狗剛回到北街,便遠遠地遙望到有一隊來自皇宮中的車馬,正向着海府方向駛來。
皇宮裏來的人。
敖鷹心中大喜,琢磨着這隊車馬必定是皇貴妃娘娘的人。他甚至還回想起,海望舒小的時候,他還給她買過糖葫蘆吃呢!
于是,他激動地帶着黑風,大踏步地向前奔去。誰知,距離海府近僅有二三十米時,卻見那一隊馬車的後方,又出現個八人華轎。前後有十來個宮中禁軍伴轎行走。這些禁軍雖穿着尋常戎服,個個臉上都是一副如臨大敵,伺機而動的緊繃模樣。
那轎子朱紅轎簾,金線流蘇,轎身的木材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所制。這一派清貴模樣,一看就是宮裏來了個大人物。
敖鷹正琢磨着,是不是皇貴妃娘娘親自來一趟海府了。他正準備上前去打招呼,誰知,那轎子停了,卻走下一個身披月白色兔絨鬥篷的公子。
敖鷹再這麽定睛一瞅,原來是晉王殿下!
皇後的兒子!
跟皇後牽扯的人和事,倒不敢讓敖鷹輕舉妄動。
畢竟,瀾冰這一天天地還在皇後身邊伺候着。
更讓敖鷹覺得自個兒窩囊的是,十五年了,前後見了不到十次的,他的寶貝兒子醉兒,卻不得不跟着皇後的娘家人姓去了!
為了保住自己的萬獸幫,為了保住瀾冰……
敖鷹忍了!
他深深地遠遠地看了一眼晉王殿下,看着海家府門大開,看着大大小小的太監擡着各種大箱子進出海府……敖鷹帶着兩人一狗,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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