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參差前事流水
25 參差前事流水
舍迦從棄幾羅那裏讨要了追魂香,在宴飲的時候,下在了舍辻身上,暗地裏跟蹤了他大約有一年,總算摸到了一點眉目。順藤摸瓜之下,竟發現他私藏兵刃達萬件之多。原本舍岈計劃着請君入甕,在朝會突然發難,将人拿下,不料竟然走漏了消息。舍辻反了,拖着整個百夷陷入了內戰。
左含章皺眉看着前線奏報,雖然百夷內亂,但如今士氣不減,調度有條不紊,只是人數略有削減,對方帳中顯然有高手坐鎮,軍法谙熟,調兵遣将已有大将之風,這一場仗顯然會是一場硬仗。
門外牙将忽然來報:“将、将軍!”
“何事如此匆匆?”
“門外有人求見,自稱是百夷來使和談。”
“百夷來使?”左含章沉吟片刻:“他們來了多少人?”
牙将頗為尴尬道:“只有一人,帶了一大口箱子。”
“只有一人一口箱子?”左含章冷哼一聲:“也未免太不把我大齊放在眼中了,叫諸将軍來主帳商議此事。至于來使,舟車勞頓,安排他先休息一下吧。”
牙将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了聲“是”便下去安排了。
在偏帳裏坐了大約兩個時辰,安排他待在這裏的牙将才姍姍來遲道:“使者久等了,将軍想見您。”
那百夷使者擡了眼淡淡道:“咳咳……有勞引路。”牙将在前面引路,心想他齊國話說得這麽好,難怪被選來做使者。只是看樣子身體不大好,臉色青蒼,咳嗽得厲害。
牙将在主帳前停下腳步,中氣十足道:“禀告将軍,百夷使臣到。”
“請進來!”
這聲音耳熟的很,崔酒一聽便知道是左央左含章。他微微一笑,掀簾入內,朗聲道:“左将軍,別來無恙啊。”
左央看見眼前人登時愣住了,崔酒穿了一身繡百花的蠟染藍衣,那袍子是百夷制式,略短,露出他大半截嶙峋的腳踝來。他頸上、手腕、腳腕都綴滿百夷風格流蘇銀飾,走起路來“簌啦啦”地搖曳生姿。六年未見,他看起來消瘦不少,臉頰微微凹陷下去,裸露在外的手腕與腳踝上半點肉都沒有,膚色雖受着百夷灼熱的陽光,卻比當年更顯青蒼。他腰間佩着的玉符,赫然是代表齊朝使臣身份的青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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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酒?”左央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沒死?”
“然也。”
左央微微冷了神色:“你如今是百夷使臣?”
“非也。”崔酒笑道:“我乃上欽點的齊朝使臣,既然尚未有廢止的上谕,酒如今便仍是正三品賜銀兔符的使臣,全權處理百夷之務。”
“可你如今裝扮……”
崔酒緩緩撫過腰間的玉符:“倏忽六年,玉符猶在,衣冠不存。我給将軍帶了厚禮來,将軍派人呈上來吧。”
左央應了,便看見兩名将士頗為費力地搬來一個碩大的箱子放在地上,崔酒揮開兩位士兵,親自上前彎腰打開了箱子,裏面放着不少舊衣、血書還有些石頭、泥板和草紙。
“鳳翼三年,酒攜五十三人出使百夷,不料左将軍自有謀劃,偷襲荷郓城不成,使團全部被困百夷,六年被囚,不得回鄉。和談大計毀于一旦,擺流城淪陷,城中三萬平民被屠!”他眼神冷厲:“左央左将軍,自以為是,欺上瞞下,肆意妄為,你好大膽子!”
左央微微一抖,何止如此,他偷襲荷郓城不成,反致擺流城淪陷,六千守軍被坑殺,三萬平民被屠。沱縣危急,他父親左炎力守不退,鏖戰身死,他臨危受命,接手南疆,手下折損過半,只得背水一戰。直到梁州馳援,才勉強守住了沱縣。此後三年,南疆守軍都無力與百夷正面抗衡。
一旁的副将見崔酒來勢洶洶,匆忙插嘴道:“當年左将軍誓死不降,帶兵死守沱縣,上谕命其将功折罪,在南疆戍守,無诏不得回京。”
崔酒冷笑:“可左将軍戍守南疆六年可有寸功?”
衆人默然不語。
“也罷,今日我也不為追究而來。畢竟左将軍乃是天子心腹,南疆刀兵,崔某哪裏有資格處置?”崔酒目光如刀,在每個人身上剜過,直到衆人紛紛低頭,無人敢直視他之後,他才翻開冊子:“使團當日被困鳳流城,寧死不降,被逐至野林,無衣無食,十二人死于水土不服而無醫藥,兩人葬身虎口屍骨無存,七人死于中毒。四年後,百夷改制,我等淪為苦役,十三人不堪勞役,短折而死。使團五十四人僅存二十人,死者衣冠遺物皆在此,生者雖困苦不堪仍心系故國故鄉,雖無紙筆卻也想方設法寫下家書,也在這箱中。這些東西便交由左将軍轉交,可有異議?”
左央看着那口紮眼的箱子,聲音艱澀道:“央定不負所托。”
崔酒略一點頭:“如今百夷內亂将定,如今尚有二十人未歸,百夷的條件是,三日內,齊軍退守十裏,回到沱縣。諸位将軍覺得如何?”
帳內衆人面面相觑,廖副将猶疑着開口:“這……軍中之事豈可如兒戲?崔公不便插手吧?”
崔酒冷冷地刮了他一眼:“諸位将軍此行有幾分把握收複擺流城?”
左央抿緊了唇:“至多六分。”
“今日一戰之後,左将軍又有幾分把握?”
“不到五分。”
“除去退兵之外,左将軍可有營救之法?”
“……無。”
崔酒斷然道:“既無退敵之計,便聽我的。即刻傳令,疾退十裏,每退一裏,百夷将放歸兩名人質,若未見人,即刻停駐。你們各自能調動的親兵約有千餘,這些人留下跟我走。”
左央看着他覺得太過陌生了些,他印象裏的崔酒還是當年那個世家子,愛花愛酒,潇灑溫文,不笑的時候唇角也是彎彎的。如今眼前人卻眼角眉梢裏都是譏諷和冷冽,最憤世嫉俗的人也不過如此了。
副将廖信元遲疑道:“你要這些親兵做什麽?”
“做什麽?”崔酒眼神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我要保我南疆三十年無虞。”
左含章立刻明白過來:“百夷內亂是你……”
“是我如何?”崔酒冷笑一聲:“我倒忘了,左将軍在南疆六年除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念頭之外,恐怕想不到別的了,所以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左含章被他狠狠刺了一句,雖是心中不豫卻也不好發作,只得忍耐道:“撤軍,把調動親兵的兵符交給崔主使。”
見衆人還在猶疑,左含章怒喝一聲:“我的命令也不聽了?”他率先取出調動親兵的信物交給你崔昭靈,末了,忍不住囑咐了一句:“這些人都是我親自帶出來的,還請主使留情。”
崔昭靈接過信物,冷聲冷語:“我是要去平亂,而不是送死。”
崔昭靈自左含章處調了兵,銜枚行軍,偷襲了亭各城,燒掉了舍辻的糧草。他帶來的軍隊人數不算多,但貴在精幹勇武,他叫人特意鼓動出一股股煙塵,頗有些大軍壓境的意味。這招前後夾擊使得舍辻瞬間陷入了不利境地,加之他素來多疑,見此情景,難免懷疑是舍岈為了對付他,和齊朝達成了協議。如此一來,兩軍尚未對壘,便已經氣弱了三分。
沒有足夠的糧草,軍心難免渙散,敗北只是時間問題。事實證明,舍辻雖能在朝堂上翻雲覆雨,軍事上的本事實在不夠。不到半月,舍辻在卡敏城自殺身亡,百夷的內戰告一段落。
舍迦興致勃勃地将後續事宜處理完畢,回百夷六年,他從來沒有這樣痛快過。如今阿兄已經肅清朝野,沒了對手;昭靈和使團也可以平安回到玉京,也不枉耗了這六年功夫。他越想越覺得開心,對上這些他平時不怎麽感興趣的繁瑣事宜,也拿出了十二分的勁頭,用比以往快得多的速度處理完了。
等他興沖沖地帶兵回了鳳流城時,敏銳地發現城中的氛圍似乎十分凝重,舍迦懷疑地找了守城官來詢問,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舍迦難得動了怒:“到底怎麽回事?”
守城官擦了擦額上的汗,心道如今已經這樣了,舍迦王子又何必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只是這話他只敢在心裏說說罷了,他嗫喏了半晌,總算想到了可以說的話:“前日,奴羅大人帶兵歸來,直奔了王宮……”
奴羅……帶兵……王宮……
舍迦怔愣了好久,奴羅是昭靈給自己取的百夷名字,他帶兵去了王宮?因着舍辻叛亂一事,大多數的軍隊都被自己調走了,如今的王宮正是守衛空虛的時刻,他要去做什麽簡直是昭然若揭……
他一把扯過守城官:“誰許你放他進來的?他是齊朝人,難道你不知道?”
守城官被如此責問,臉色立刻發青:“知、知道,可是誰、誰不知道奴羅大人是您的好友?這、我以為他是領了您的命令……”
舍迦頹然松手。
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自昭靈回了鳳流城,他從不掩飾對他的信任和倚重,朝中文武大臣他沒有一個不熟識的。若是守城官如此以為,白拓部的舊臣又會如何以為?不、不對,就算他們識破了也不會拆穿,只會順水推舟罷了……天時地利人和,他占了個齊全,有什麽道理不去奪位呢?就算他不想,大可以黃袍加身,讓他避無可避。
舍迦臉色鐵青,帶着浩浩蕩蕩的軍隊直奔了百夷王宮,崔昭靈一早在議事廳中等他。
舍迦硬邦邦道:“我阿兄呢?”
崔昭靈看了他一會兒:“……這會兒正在動手吧?你來得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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