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不死業蛇
在上古傳說中,十拳劍本為伊邪那岐所佩,從黃泉比良坂逃回後在築紫日向進行禊祓,清洗禦鼻誕生須佐之男命,十拳劍也移交給後者。在出雲國,須佐之男命用八鹽折酒使大蛇醉倒,再以天之十拳劍将其斬殺。不料斬至蛇尾時劍刃生疵,前往視之,從蛇尾斷處現出一口大刀,這便是日本國三神器之首的天叢雲劍。幾經波折易主,天叢雲劍最終被供奉于熱田神宮。
“神劍現在不在熱田,”安倍晴明言簡意赅地說明道,“被盜走了。”
“你是說,被這條蛇盜走?”
“是這樣。冬天有條小蛇不知怎的出現在神宮後的水池裏,神官沒有在意,結果春日剛至,神劍就消失了。直到我去詢問時才有人想起來蛇的事情。我一路打聽各類諸如神隐、封山的消息,這才來到此處。”
“只是昔日小蛇吞下天叢雲,汲取神力,已然化作了巨大蛇妖。神劍失竊數月,神宮不報,皇室隐瞞,這才使得禍患越養越大,真是愚蠢至極。”荒毫不留情地批駁道。
晴明突然沉下臉。“只怕是沒那麽簡單。右之蛇首掌控蛇尾,擅長靈活打擊;中之蛇首口中吐火,聲傳千裏不減;左之蛇首心眼通達,意念驅使萬物。您可曉得?”
荒扭頭掃視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巨大物體,眯起眼睛:“莫非是……‘身業’、‘口業’和‘意業’?”
“不錯。這條蛇并非是八岐大蛇,只怕是‘業蛇’。遵從因果,因緣未盡則不死……”
晴明尾音漸弱,取而代之的,那團本應該是蛇屍的東西發出了一陣“切切切”、“嚓嚓嚓”的聲音,一開始微不可聞,逐漸變得如同滾水一般急促喧騰。圓月出雲,連綿群山中終得清輝滿溢,就在這缥缈月光的倦影裏,陰森可怖的事情發生了。
所有蛇頭的瘡口在慢慢地愈合。“意業”的首級被斬落,那碩大的斷面裏不再流出黑血,表層的肉令人惡心地蠕動鼓突着,遽然掉落下來,啪嗒、啪嗒,散發着濃烈的腥味,而三個較小一點的蛇頭團聚着從截面下滑出,包裹着粘|液,取代了原先那顆蛇首的位置。還未等新頭的眼睛睜開,荒漠然冷哼一聲,三步沖上前去,飛身旋轉,灌注氣力,又一次将那并聯的蛇頭齊齊割斷。
這一次,從瘡口長出肉芽的速度更快,并且每個裂口都分生出三個新蛇首,此時的“意業”成為九頭大蛇已不可避免,再度斬首只會促其繼續分化!
“一直以來,你面對的原來是這樣的魔物嗎……”荒瞪視着那團扭動增生的骊蛇,喃喃自語道。
“此蛇生于因果,自然可以亡于因果。它從天叢雲劍獲得神力,而天叢雲的因緣之刃便是天之十拳劍。”安倍晴明閉上雙眼,突然席地而坐,念動咒語喚來無數的紙符,鋪天蓋地首尾相連,形成了長長的鎖鏈将複活中的業蛇困住。
“如你所見,十拳劍在八岐大蛇時已不敵天叢雲,此時也無法遏制它的法力,你所謂因果又有何用?也許被業蛇毀滅正是山下漁村的宿命。”荒言辭刻薄地下了論斷,本想抛下這爛攤子、像他以前無數次所做的那樣甩手不管,可是卻遲遲無法移動步子。
——那個傻瓜在每一個滿月夜裏,都用肉|身阻擋着日益強大的妖蛇下山為患,就這樣一分一毫地損耗透支他以身體堕落而換來的妖力。
他恨他,恨他不愛惜自己;惱他,惱他偏心向人類。同時又嫉妒,猶如千足之蟲鑽入四肢百骸。只是他從不會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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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或許只有我才是一葉障目。荒竟感到有一絲悲涼。發誓不再垂憐渺小人類易如反掌,卻還是無法割舍下對那人的心意。
晴明念完了咒,睜開眼睛凝視着法陣中糾纏的業蛇。蛇身已經複活完畢,“身業”重新昂首,揮舞強壯的尾部意圖扯裂鏈條;“口業”同樣低伏身體,對着旋轉的符咒噴出火焰;而那九頭“意業”瞪着猩紅之眼,意念中暗潮洶湧。
“雖然十拳劍不敵天叢雲是事實,然而它本就是神兵,只不過欠缺了一點力量罷了。”
“可惜事已至此,為時晚矣!”
“不晚。”
當是時,念力突然沖破法陣,直接拔起無數碎石排山倒海般朝二人傾瀉而來,荒舞劍成盾從石海中破出一道縫隙,不想縫隙裂開,竟有一蛇首已經抵至眼前、正不偏不倚襲向晴明面門!
荒不動,晴明亦巋然不動。只聽遠處傳來一聲怒喝,伴随着疾風被劈開的尖利嘶鳴,連續三箭铮铮直射業蛇張開的血盆大口,紮穿喉管,愣是将那蛇頭破竹之勢生生逼退。
安倍晴明氣定神閑,目光卻不見松懈:“看嘛。趕上了。”
山路崩阻,來人站在道旁的一塊石壁上,上山之路已然完全塌陷。他用雙手擴在嘴邊又喊了一聲:“晴明!”
他所呼叫的對象站起了身,居然還有餘裕正了正衣冠。荒只覺得他的笑容頗為促狹,并不感到放心。
“您位列神祇,對上古神話知曉的理當比我這從四位下的陰陽師要多得多。您難道不記得,須佐之男命的天之十拳劍不止一把?”
晴明的眼睛閃動着狡黠的光,而一陣毫無來由的不安爬入了荒的心口。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峻,幹巴巴地說道:“還有一把被天照大禦神折成三段,化為女神了。”
“化為女神不假,只是斷劍并沒有就此消失。您且去我的那位朋友手上取來便知。”他說着揚起了手,又給自己的法陣補了兩張符咒。單手抓着龍角跳上龍背前,荒只瞥了他一眼。
那人手上提着一張長弓,滿臉急切,墊着腳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戰局。見荒來了,開口便問:“晴……安倍晴明,他沒事吧?”
“精神頭很好,不用挂記。”
這位武家打扮的年輕人解開了背後負着的長劍,塞到了荒的手中,一臉鄭重其事:“我按他說的取來了劍,你快去幫他吧!”
即便只是匆匆一觀,仍然不妨這把劍被傳至手上時給人帶來的震撼感——雖說與剛才的十拳劍同樣厚重、古樸,眼前這把卻是完美無缺的,玄色中帶着暗暗的翠碧流光,劍刃上甚至還浮着一層金色的粉屑。
荒掉轉龍首,面朝着戰場,還是忍不住多餘地問出了口:“你是從哪裏取來的?”
“神社啊!我等下與你解釋,晴明要撐不住——”
荒抛下了這位着急跳腳的年輕公卿。這答案不聽也知,除那人外,還有誰能做到這等事情?疾速飛翔時擦過臉頰的風寒冷又銳利,他想起了一目連輕描淡寫的那句話:
——“我會将我的力量借于那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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