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二十又五

六十九章二十又五

京城。

人聲鼎沸。

今日是皇帝的壽辰。宮內有宮內的熱鬧,宮外也有宮外的熱鬧。

蘇其央拉着白灼的手一路閑逛,最後進了一家酒樓。

只看二人身影,倒真像姐弟倆。

蘇其央叫來小二,要了食單,上下掃了兩眼,笑嘻嘻地點菜:“葷菜要炙雞、姜蝦、酒蟹和鹿脯,素食要莴苣和京筍,蜜餞嘛......就梨幹、柿膏和膠棗,都要小份的。”

“好嘞。”小二記下後将抹布搭在肩膀上,給二人倒茶水,走前不動聲色地多看白灼了一眼。

中原女子和北狄小孩兒,這搭配确實稀奇,他跑堂了四五年,還是頭一回見。

“吃了整整一天,你還有胃口?”待小二走遠,白灼才問她,也算是沒在外人面前駁了她的面子。

蘇其央依舊是笑嘻嘻的,看上去心情極好:“有個朋友想做吃食的買賣,又吃不得太多,我替她多嘗嘗。”

她沒說是哪個朋友,白灼也就不打算多問。

“阿姐今日怎麽不去赴宴?雖未得請帖,可不日後的太子妃若真是想去,應該也沒人會攔你。”白灼擡眸看向蘇其央,“你不是最愛蹭吃蹭喝?”

提起這個,蘇其央心底就來氣:“不想見他。”

“......國師?”白灼察言觀色慣了,隐約覺得蘇其央對原朝的這個國師抱有敵意。

蘇其央一愣,沒想到白灼說的是他:“也是,他也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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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白灼也一愣,“難道是......阿姐的夫君?”

“對,就是他。”蘇其央惡狠狠地說道,很快反應過來,“什麽夫君,哪兒來的夫君,我還沒和他成婚呢!”

白灼來了興致,好奇地問她:“他怎麽你了?”

想到昨夜昏睡得像一頭死豬的吳晚然,蘇其央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不行。”

“?”白灼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也不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不是他想的那種不行。

思緒一被拉扯到昨夜,蘇其央自然而然地也想起吳晚然昏睡前所發生的事,耳後根開始發熱。

于是她不自然地扯開話題:“不聊這個了,你呢?這幾日都在做什麽?”

眼看着蘇其央的雙頰微紅,白灼當下就明白她說的不行是哪種不行了,險些笑出聲。

“沒做什麽,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你們原朝的京城。”白灼乖乖作答,心裏卻想着日後遇見吳晚然,定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麽不行的。

蘇其央喝了口茶,動作頗為灑脫,放下茶杯後問道:“那你覺得京城如何?”

白灼垂眸看着熱氣騰騰的茶杯,低聲道:“和北狄,很不同。”

“你......是不是想家了?”蘇其央沒來由地感覺白灼情緒低落。

“我也不知道。”白灼不置可否,端起茶杯置于眼前,也不喝,只是看着,任憑霧氣将他的睫毛暈上幾分濕意。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蘇其央看着白灼的這個動作,猜他應當是有點想哭,又不願叫旁人瞧見,才讓霧氣遮住眼睛。

她小的時候,也會這樣。

“阿姐。”白灼放下茶杯,眉骨下的眸子才被水氣浸潤過,看上去柔和了幾分,“我長大後,若他死了,阿姐可願給我個機會。”

北狄不比中原,沒有那些條條框框。

“誰要死了?什麽機會?”蘇其央支起腦袋,好奇地看他。

白灼猶豫了半晌,那邊的小二已經端着幾盤蜜餞前來:“梨幹、柿膏和膠棗好喽。”

“到時候再說吧。”白灼看了她一眼。

他這樣說,蘇其央也并未放在心上,挨個兒嘗了嘗蜜餞,味道挺好,往白灼那邊推了過去。

若其他菜的味道也是上品......蘇其央掃了一眼酒樓外。

這酒樓的位置又極好,那她只能叫白生香姐姐斷了開酒樓的念想了。

.

宴席落幕,百官各自散去。

鐘禦醫念着昨日的誤診,急忙出宮。他這官職沒有自己專屬的馬車,走了許久才在路邊攔到一輛。

不多時,便到了修王府附近。

鐘禦醫下了馬車,正欲付車夫銀兩,眼角卻看到修王府的正門前也有一人從馬車上走下。

他定睛一看,竟是國師賈艽。

看來二皇子今日有貴客相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還是打道回府,明日再來罷。

于是鐘禦醫悻悻地朝車夫賠笑到:“對不住,老夫想起宮中還有要事沒做,有勞你再送我回去了。”

賈艽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一輛馬車調了個頭,一頭紮進門內。想到一會兒就要與蘇夜之女當面對峙,他一個快至古稀之年的老翁,今日竟破天荒地有些緊張。

景随步移,他很快在小厮的接待下來到議事堂。

俄頃,玄林顯身于吳晚然的卧寝之外,隔着一道門:“殿下,國師來了。”

正喝着茶水,聞言後吳晚然面露憂色,将茶盞放回原處後起身,打算前去通曉蘇其央:“我知道了。”

他心事頗多,一路都想着。待他察覺到時,人已經到了。

透過半開的紙窗,他看見蘇其央正捧着書卷。若放在平時,蘇其央早該發現門前不遠處多了一個人,可見她現下讀得極為認真。

議事堂內等的那人好說歹說也是一國之師,吳晚然猶豫數秒,還是決計上前打擾。

吳晚然伸手輕叩門扉,面上習慣性地帶上了三分笑意。

過了許久,蘇其央才在門內答他,那語氣似乎有些忸怩:“你直接進來就是。”

昨夜才發生了那樣的事,她不知道吳晚然喝醉後還記得多少,也不知道他眼下來找她所為何事。

蘇其央實在不好意思去看他,視線仍停留在書卷上,假裝自己看得用心。

誰料吳晚然開口問的卻是:“你在讀《資治通鑒》?”

“你不是說我日後要輔佐小皇帝,要垂簾聽政麽?自來京後得空了我便溫習史書,未敢怠慢,有何不對?”蘇其央不懂他為何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吳晚然聽出她話裏似有似無的不快,以為她心情不好,想寬慰幾句,笑着走近:“你有心了。”

眼見着他靠近,蘇其央有些不自然地将視線飄忽在周圍:“你來找我,可是有話要說。”

她的行為舉止看起來局促不安。吳晚然看在眼裏,卻想不出原由。

“是,國師來找你了。我昨夜本想等你回來告訴你,可臨時起意碰了酒,宿醉一場後失去意識,便沒去找你。”吳晚然一邊說,一邊想着蘇其央為何會一反常态,“今早醒來頭痛欲裂,又匆忙去為父皇祝壽,一時之間忘了此事,他前來後我才想起還未曾告訴你,抱歉。”

聽到國師來了,蘇其央心下一驚。待她聽完吳晚然說完後,将書卷一放,終于擡頭看他,質問道:“你還有其他的事要說麽?”

“......關于皇兄下毒一事,你且放心,我不會怪皇嫂,此事與她無關,若不是身在夫家,行事多有束縛,我相信她會更早些告知我的。”吳晚然想了半晌,覺得蘇其央應是怕他怪罪皇嫂。

若說蘇其央的臉色本就不佳,此刻更是黑了幾分:“你說你昨夜失去意識,那昨夜之事,你還記得多少?”

吳晚然臉上的笑立時僵住,試探地問:“我都......做了什麽?”

敢情他是什麽也記不得了,蘇其央一時語塞,害得她方才難為情了那麽久:“也沒什麽,就是你昨夜看我在吃糖葫蘆,哭着鬧着要吃。不給你吧,你死死地抱住我的大腿不讓我走,說什麽也不松開,我只好把手裏的兩串都給了你。結果最後,你一串也沒吃完,全撒手扔地上了。”

她說得煞有介事,吳晚然又不知道自己醉酒後的事情,只記得今早醒來時,床榻下的地板上确有兩串沒吃完的糖葫蘆。糖水化開沾在地上,那一對糖葫蘆依偎得黏黏糊糊。

“從我記事以來,沾酒後便舉止荒唐。若是沖撞了你,我在此道歉,你別生氣。”吳晚然不好意思地朝她道歉。

眼前的吳晚然将話說得客套,隐約可見他的疏離之意。蘇其央又想到昨夜在那個滅了燭火的屋中、與她傾述心事的人,心裏頗不是個滋味。

她知道,吳晚然肩上有重擔,心中亦是如此。習慣了将真心藏起的人,總是這般客套疏離。

“我沒有生氣。”蘇其央想起昨夜他說自己只有五年可活,一時之間鼻頭發酸,險些紅了眼眶,故作輕松地調笑:“我只是覺得,昨夜的你更加惹人喜愛些。”

“我一個人去見國師就好。”言罷,她便離開了。

只留下吳晚然一個人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心下分寸大亂。

惹人喜愛?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蘇其央開這樣的玩笑。

不自覺地去觸摸心口,吳晚然說不清自己的感受。

似是極開心,否則心跳不會跳得這般響。哪怕知道這許是一句戲言,仍是欣喜萬分。

又似是痛徹心扉,他藏不住此刻心中的難過。

為何,為何他只有五年可活。

為何老天總是要這樣對他,給它設立一個期限。

從前是二十年,如今是五年。

宿醉後的頭痛還未完全散去,他的心如今又疼得厲害。

“滴答——”一聲。

吳晚然這才發覺自己掉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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