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聶靖澤第一時間鎖掉手機,并未對沈隋做出任何解釋,只丢下一句:“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很快就離開了。
他開車回到公司,一路腳下生風,面容緊繃,大步從公司走廊上穿過,進入獨立的辦公室內。辦公桌上還放着不久前秘書送進來的熱咖啡,聶靖澤一口未喝,拉開桌後的辦公椅坐下來,腦海中再度浮現出視頻裏的內容來。
他心中的驚惑程度絲毫不亞于沈隋。
假如不是這天偶然看見錄下來的視頻,他大概不會發現自己曾和粟息在車內接吻這件事。他曾經将他在洗手間內對粟息浮起的念頭付諸于實踐,而他卻對此毫無記憶。他的呼吸極為短暫地亂了一瞬,卻不由自主地将手機從口袋中拿出來。
視頻畫面彈入眼底的瞬間,他從軟件中退了出來。沈隋打來電話前,攤開在桌面上的資料文件仍是一頁未動,聶靖澤卻再無閱看的心思。
他再度找出代駕的電話號碼,一天之中第二次撥通了對方的電話。他回國這些天以來,唯獨記憶出現斷層的日子,只有他代替聶明榮出席酒宴的那天晚上。
代駕小哥接起電話來,“先生您好,請問還有事嗎?”
聶靖澤嗓音微沉,咬字清晰:“那天晚上,送我回家以前,你把車開到哪裏去了?”
代駕小哥微微一愣。
他每天工作接單無數,去過的高級小區和別墅也是數不勝數。若是按以往情況來看,時間過去這麽久,他必定是早已記不清楚當時的具體細節。
然而,聶靖澤是他在這兩個月中,遇到過的情況最為特殊的客人。他謹慎地想了片刻,如實開口陳述:“那天晚上,送您回家以前,您還讓我開車送您去一家火鍋店。名字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只記得當時您報了店名,卻沒有說地址。我在地圖上查了一下,就開車去了最近的一家。當時火鍋店已經打烊,您卻不願意離開,我只好先将車停在路邊。”
出于心虛和僥幸,代駕小哥并沒有将當時他收到女朋友的短信,臨時下車離開去便利店中買東西的事說出來。他簡短說完,心中忐忑地等着聶靖澤接話。
視頻中明顯能夠看得出來,車內當時只有他和粟息兩人。聶靖澤并未追究他中途下車的事情,很快就挂掉了電話。他聽得出來對方并未撒謊,挂掉電話以後,聶靖澤模模糊糊地記起來,車停在火鍋店外的路邊時,自己不願意離開,代駕抓着手機下車離開了幾分鐘。
他坐在副駕駛上,透過車窗看見從路邊經過的粟息。
然後,他叫住了對方。并且親手打開車門,握住粟息的手腕,将對方從車外拽了進來。
時間果然是他出席酒宴的那天晚上,聶靖澤不願意細看,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粟息身上,一寸一寸地從粟息露出的耳根和後脖頸上緩緩挪過,滑過粟息抵在他胸膛前的雙手,跪坐在他懷裏時彎曲的膝蓋,和對方始終挺直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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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靖澤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根據他歪頭的弧度,以及輕輕抖動的肩膀,來判斷他呼吸的頻率,以及他被吻時的情緒變化。
從始至終,他都是這場意外的主動方,粟息是完完全全的被動方。
他曾經和粟息接過很多次吻,多數時候是在床上,少數時候則是在下床以後。粟息從來最擅長主動出擊,他的吻永遠都是熱烈而充滿愛意的。
粟息的雙手偶爾喜歡摟在他的脖子上,偶爾會緊緊攀住他的肩頭,偶爾又會用力環抱住他的後腰。
從來都不知道“安分”二字如何寫。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粟息在和他接吻時,雙手被緊攥在他的掌心中無處安放的模樣。
聶靖澤輕閉了閉眼眸,心中似有什麽蟄伏已久的猛獸,終于沖破牢籠而出,張開大口沖着他嘶聲吼叫起來。那吼聲猶如貼着耳廓,振聾發聩。
恍惚之間,蒙蓋在心髒上的那張網終于一點一點地斷裂,躲在時光背後的真相抽絲剝繭而出。
曾經以為埋入塵土間的回憶洶湧而至,與粟息在一起的兩年清晰地擺在眼前,保留完整的畫面和細節仍是恍如隔日。
聶靖澤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時隔兩年,他又再度回想起,大學四年級時臨近畢業那一學期,粟息坐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裏,毫無預兆地提出要與他分手。
那天,粟息點了一杯常溫的卡布奇諾。咖啡送上來時,又意猶未盡般加了兩塊方糖進去。聶靖澤坐在他對面,看他一只手握着細細的瓷勺,一圈又一圈,不慌不忙地在杯中攪拌。然後放下瓷勺,垂下眼睑安靜看杯中的漩渦,唇角含着幾分閑散悠然。
咖啡店裏循環播放韻律慵懶而舒緩的爵士樂。
送咖啡的年輕女服務生頭上戴着白色的珍珠發夾。
坐在後面那桌的情侶在讨論暑假的旅行計劃。
粟息終于端起咖啡抿下一口,緩緩擡眸看向他,猶如向他抱怨“今天的卡布奇諾不太甜”一般,用陳述的口吻對他說:“我們可以分手了。”
聶靖澤記不太清楚,他當時是否說過什麽。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粟息的那句話,仿佛一根埋在炸彈堆裏的引爆線。他又急又怒,甚至在粟息起身離開以後,起身摔了手機。
似乎就能空氣中翻滾的每一片塵埃,随時都能将他點燃。
在那以後的每一個日夜,他都曾深信不疑。他所有的怒氣,所有的恨意,皆是來自于粟息當年強加于他的那場戀愛。
而如今,他不得不親手推翻過去有關粟息的一切。
聶靖澤終于意識到,他對粟息的那些怨怒和那些不甘,不是因為粟息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事,也不是粟息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種種在心底生根蔓延的負面情緒,不過皆是因為當初粟息那場毫無預兆的單方面分手宣言而已。
他不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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