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按照手機上的地址到酒吧裏,進門以後粟息找人詢問。那人将他帶到卡座前,聶靖澤背對着他,單手抵在臉側,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面前的桌上擺着空掉的酒杯與酒瓶。
酒吧裏的服務生轉身離去,粟息在對方身後頓住腳步,稍稍疑惑一秒。他不太相信對方會是獨自來酒吧買醉的人。然而這樣的疑惑也僅是轉瞬即逝,他繞過旁人,朝對方走去。
他在桌邊停下,身形将聶靖澤面前的光線遮去大半。雖是沒有彎腰朝對方靠近,卻也能聞到聶靖澤身上濃稠的酒味。對方像是有所察覺,掀起眼皮朝他看來。看清他的臉時,目光先是微微一頓,繼而由淡轉濃,隐約透出幾分目不轉睛的灼燒感來。
有那通電話鋪墊在先,再加上聶靖澤看他時情緒這樣露骨的目光,粟息确定他是喝醉了。在這天以前,他從未見過聶靖澤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粟息垂眸問他:“你自己能站起來嗎?”
聶靖澤只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粟息後知後覺地扯唇,明白喝醉的聶靖澤大概是無法以正常人的思維來和他交流。他俯身伸手架在對方腋下,想要将人拉起來。對方卻比想象中要好應付得多,借由他的動作直接站起來,從沙發前走了出來。
行動時肢體的協調性看上去與旁人并無任何差異。
粟息微松一口氣,撤回雙手率先朝卡座區域外走。酒吧內人潮湧動,幾乎堪稱寸步難行。他緩緩走出兩步,再回頭去看時,卻見聶靖澤已經落後于小短距離外。着裝打扮各異的陌生人從兩人中間走過,亦有路過的人一眼瞧見他的臉,過去搭讪。
金發紅唇的漂亮女孩擡手搭在聶靖澤的手臂上方,仰起頭來眨着眼睛對他笑,“今晚缺伴嗎?”
粟息想也未想,穿過來往的人群走回去,視線落在對方搭在聶靖澤手臂上的那只手上,“他不需要伴。”
年輕女孩循聲回頭,手仍舊沒有從聶靖澤手臂上放下,只眼神疑惑地打量他,“你是他朋友?”
粟息沉默不語,他不太想告訴面前的女孩,自己是聶靖澤的朋友,可他與聶靖澤不是情侶。
年輕女孩仍在等他回答。
站在女孩身邊的聶靖澤始終沒有開口說話,此時卻擡手将她那只手撥開,朝前邁出一步,伸手握住了粟息垂在身側的手。粟息回頭望他,卻見對方仍是自己剛來時那副模樣,臉上沒有太多情緒流露,回望他的目光卻隐隐發燙。
粟息指尖輕輕一蜷,并沒有掙開聶靖澤的那只手。他将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舉起來,平靜開口:“他已經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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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孩眼底浮起濃濃的失望,轉身離開。
粟息側頭看他一眼,欲要将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裏抽出來,對方似有所覺,卻更将他握緊一分。粟息動作一頓,望一眼身邊擁擠的人流,被握住的那只手漸漸垂落下來,做出無聲的默許來。
他牽着聶靖澤從人流中穿梭而過,一路走出酒吧大門,最後在路邊攔下一輛就地等候的出租車。他掙開聶靖澤的手,上前一步拉開車門,對身邊的男人道:“你先進去。”
聶靖澤沒有任何動作。
當他是聽不懂自己說的話,粟息又伸手推了推他,朝他示意彎腰坐入的動作。聶靖澤終于邁出一步,卻是走到他面前來,雙手沒入他的外套口袋中。
粟息始料未及,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一秒以後,聶靖澤縮回雙手,掌心中卻多出一部手機來。他帶着粟息的手機彎腰坐入車內,又在車內将目光一瞬不瞬地投向他。
粟息心中微微愕然,卻也沒有說什麽,只當這是對方喝醉以後下意識的舉動,而後也彎腰坐進車內,擡手将身側的車門關上。
司機回過頭來問他:“兩位要去哪裏?”
粟息略微想了想,報出那天夜裏沈隋開車從小區門口時,他從車中透過車窗玻璃一眼掃見的小區名字來。
司機點了點頭,一邊打開手機的地圖導航,一邊又問:“具體位置是小區內的哪一幢?”
粟息只說:“先到地方再說。”
司機麻利應聲,發動車子朝街上駛去。
那天沈隋是直接将車開入地下車庫內,他只知道聶靖澤住的樓層號,卻不知道對方住哪一棟樓。他從對方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機,正要開口詢問時,車內卻響起一段來電鈴聲。
粟息将自己的手機翻過來看一眼,屏幕上仍是漆黑狀态。前方的司機頭也不回地道:“你們誰的手機響了?”
粟息将視線轉向身旁的聶靖澤,“你的手機響了。”
聶靖澤靠坐在座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瞳孔聞聲掃向他,卻并未動手去找手機。
粟息遲疑一秒,最後仍是将一只手放入對方的大衣口袋裏,摸出正在震動響鈴的手機。看一眼屏幕上沈隋的名字,他朝聶靖澤身側挪近一分,伸手滑過接聽鍵,将手機遞到聶靖澤的耳邊,提醒他道:“沈隋的電話。”
電話甫一接通,沈隋就在那頭懶懶詢問:“你剛才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玩着呢,在興頭上,沒聽見手機響。有什麽事嗎?”
聶靖澤盯着粟息一言不發。
粟息此時與他挨得極近,車內又是一片沉寂,除去導航的機械女聲以外再無其他聲響,粟息将電話中沈隋的問話聽得一清二楚。他沉默一秒,将手機從聶靖澤耳旁拿開,繼而附上自己的耳邊。他并沒有自報家門,而是直截了當地道:“他喝醉了,在回去的出租車上。”
沈隋似乎也沒有絲毫要過問他的意圖,只略顯敷衍地回:“看樣子是沒我什麽事了。既然這樣,我先挂了。”
粟息卻叫住他,“我不知道他家的具體位置。”
“行吧。”沈隋輕啧一聲,“電話挂了我短信發過來。”
粟息道一聲好,将電話挂掉。
片刻之後,有新短信進入聶靖澤的手機中,屏幕上卻只有提示消息,沒有任何短信內容。
粟息握過對方右手的食指,用指紋将手機解鎖。要松手放開時,對方的食指卻輕輕一彎,緊緊地勾在他的手指上。粟息輕輕一抽,未能将自己被勾住的手指抽出來,也就作罷。用另一只手在手機屏幕上劃出短信,注意到內容中除去具體地址外,一并還有樓下大門的密碼。
他将短信仔細看過兩眼,然後按下手機側面的鎖屏鍵,側身将手機還回去。
手機在對方的大衣口袋裏輕輕一沉,粟息欲要将手從口袋中抽回,聶靖澤卻又放入一只手來。口袋裏的空間驟然緊縮,聶靖澤的手掌緊貼着他的手腕緩緩下挪,最後徹徹底底地重疊在他的手背上方。
兩只成年男人的手将大衣口袋擠得鼓鼓囊囊,粟息的手被壓在下方有些不适,他輕輕動了動,想要将手抽出來。他一動,聶靖澤的手也跟着動了動。
對方手掌朝後移,稍稍将留在他手背上的壓力減輕一些。
以為他亦是覺得不适,要将手拿出去,粟息停下手上動作。
聶靖澤卻是張開手掌,五根修長的手指從他的手指縫隙內擠入,十指交疊将他的手掌扣了起來,也将他的退路徹底杜絕。
粟息垂下眼眸,最後也只将自己左手被勾住的手指抽出來。另一只放在聶靖澤大衣口袋中的手,卻是任由對方握了整整一路。
出租車從小區門口過時,粟息搖下聶靖澤那邊的車窗。亭中的保安看清聶靖澤的臉,便擡起升降杆将他們放行。粟息報上沈隋發來的地址,出租車一路開到公寓樓的大樓下,粟息付了車錢,與聶靖澤一前一後下車。
兩人進入大門以內,又乘電梯上二十五層。樓上僅有兩間住戶,粟息憑記憶找出聶靖澤家的大門,門上除去鑰匙孔以外還有指紋鎖。他用聶靖澤的指紋打開門鎖,從門前側身讓開,示意對方進門。
聶靖澤先一步邁入門內,卻一道也将他拽了進來。
粟息擡起臉來,一言不發地看他一眼。
片刻以後,還是反手關上身後的門,彎腰換上拖鞋,又将另一雙拖鞋送到聶靖澤腳邊,提醒對方擡腳脫鞋,聶靖澤沉默照做。
粟息将他帶到客廳內的沙發前,拿出手機來看一眼時間,最後望向聶靖澤,“我要先走了。”
聶靖澤坐在沙發上,眼眸定定落在他臉上,終于開口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你過來。”
粟息依言朝他走去。
對方倏地擡手将他拉入懷中環抱住。
粟息眼皮輕顫,雙手卻按在他胸膛前,将他推開,“你喝醉了。”
“我沒有喝醉。”聶靖澤凝眸望向他,“你在門口已經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粟息偏開了臉,“那人打電話說你喝醉了,所以我以為你真的醉了。已經很晚了,我沒有再請你看第二次電影的打算,所以我要回去了。”他從聶靖澤懷中起身,頭也不回地朝玄關走去。
聶靖澤沉聲道:“我送你。”
粟息腳步驟停,卻仍是看着前方沒有回頭,“你喝酒了,不能酒駕。”
聶靖澤語氣一頓,卻是再不容拒絕:“我送你去路邊打車,我還欠你一筆車費。”
粟息不再說什麽。
進門前後不過數分鐘,兩人又一前一後地換鞋出門。偏不巧的是,樓道間所有的電梯都停在樓下沒上來。粟息摁下電梯旁的按鈕,低頭拿出手機翻看。
聶靖澤面色不虞地站在他身側,擡眼掃向電梯上方漸漸發生變化的紅色數字,血管中混入酒精的血液随着不斷增加的數字漸漸翻騰起來。
樓層數已經越過二十整數。
粟息面色平平如常。
聶靖澤眼眸微沉,下颚不自覺地緊繃。
樓層數跳過二十一、二十二和二十三,停在了二十四。
粟息似是已經有些等不急,又垂眸看向手機。
聶靖澤不着痕跡地吐出一口氣來。
停住的電梯再度恢複成上升狀态。
幾乎僅是眨眼的瞬間,個位數上數字的由“4”跳到了“5”。
一聲輕輕的提示音同時落入兩人耳中,電梯門在視線內緩緩打開,露出明亮而空蕩蕩的電梯梯廂。
粟息從手機上擡起臉來,擡腿朝電梯內邁入。
聶靖澤驀地伸手将他拉了回來。
握在手中的手機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未接到住客的電梯稍稍一頓,緩緩将門合上。
聶靖澤将他推至牆邊,“我的确沒有喝醉,可是我也的确喝了酒。”他眉頭緊擰,“現在我的大腦裏,一半是清醒的理智,一半是被酒精幹擾過的情緒。理智告訴我,讓我送你離開。剩下的另一半被酒精幹擾過的情緒卻告訴我,讓我不要放你走。”他話語微頓,嗓音微啞,“你告訴我,我應該選擇哪一個?”
可是他卻沒能告訴對方。
聶靖澤吻住了他。
沒有留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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