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風呼啦呼啦的吹着,一陣一陣的,地上泛黃的落葉随風嘩嘩舞動着,走走停停。
鎮南山山底叢叢簇簇的,一片萬紫千紅,這哪裏是深秋的節氣,絢爛的仿佛是陽春三月,“高山流水”、“繡花球”、“騰雲駕霧”、“花獅弄球”各式各色的菊花争相開放,雖說前幾日這些花已經綻放了,也有一些附近的百姓前來觀賞,但終究是零零散散,有合有閉,成不了驚人的景色。
而今日,鎮南山派的雙九祭祖大典,這些花已從幾日前的半眯半醒的狀态中噴湧而出,閃着一片輝煌奪目的亮點點兒,沿着山坡從上到下怒放而出,宛如一道靜止、無聲、散着濃香的瀑布,這罕見的天上美景,不過是大典的開胃菜,才是卯時,山外綿柔的靈氣勉強能阻礙外面已經開始推推嚷嚷的人潮,熱鬧的仿佛集市趕集,前面的人被頂得整個人貼在靈氣壁上,後面不知所以的人們擁擠着像沒頭蒼蠅一般亂撞,可以說鎮南山派已經被它狂熱虔誠的信徒們包圍了,他們都無比期待能一瞻山上仙人的容顏。
此刻,不同于山下的人頭攢動,清源山上萬籁俱寂,兩者之間猶如隔着天上地下一般,在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清淨處,衛珉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望着桌上的檀木盒,裏面的衣服輕輕薄薄的,代表卻着一個門派守護的重量。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門派裏有無數人渴望穿上它,穿上它就不用擔心日後的修煉資源,穿上它你便是鎮南山派一人之下的尊貴身份,穿上它你就是未來五大門派之一的掌門人,這聽起來很不錯。
可是衛珉并不想,無奈的是,他又只能這麽做。
屋子門被風吹開,深秋的風是涼的,而這山頂的風是刺骨的,衛珉覺得有點冷,這很奇怪,他已經接近結丹的修為,對季節氣溫應該不再敏感,可是他就是有點冷,起身想關門,正巧撞見一個小人影,一剎那,衛珉有點恍惚。
“師兄?你在準備雙九祭祖大典嗎?師尊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俊俏爽朗的少年朗聲問道,少年還沒有學會禦劍或是乾坤手訣,一路小跑着來的,臉上微微有點泛紅。
衛珉看着傅凡露出柔和的微笑,“讓師尊擔心了,師弟來的正巧,我正準備換大典祭祀的衣服。”
“啊…是我打擾師兄了,我在門外候着。”傅凡趕緊将門帶上,生怕了耽擱衛珉的時間。
傅凡在門外無聊,蹲在地上逗弄逗弄花草,師尊讓他看着師兄到大典開始,自己又不好離開,他就不明白了,衛珉師兄這麽穩妥的人,師尊還讓他看着做什麽,莫非是師尊厭煩自己,覺得自己礙眼才找個理由将自己支走的,傅凡越想越煩,手上的幾片花瓣都被他無意間拔下來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身後屋子的門終于打開了,傅凡回過頭去,不由自主的看着走出屋子的男人。一攏白衣,金紋雲袖,頭戴月白色金冠,墨黑如瀑的長發,自然的垂下,面上卻帶着苦笑,姿态閑雅,“師弟,麻煩你幫我打理下頭發好嗎?”
“啊…啊!好的!我這就過來。”傅凡看得恍了神,想到以前看書上說“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當時他還不信有這般神仙人物,如今他上了這清源山,一下就碰見了兩個。
辰時,太陽已經慢慢升起,大典已經拉開了序幕,百姓們擠滿在高臺的外圍,卻安靜極了,沒有人會在這正式的時刻,大聲喧嘩,這是對仙人的不敬。高臺之上,分為三層,最下面是弟子的席位,中間層坐着的是掌門和長老,最上面是用來供奉祭祀表演的的地方。
趙康入鎮南山派已經兩月有餘了,他沒有被任何長老收在門下,成為了一名平凡凡的弟子。不過日子還算不錯,在一般弟子中,他背景天賦都尚可,也算享清福。此時他坐在高臺第三層的外圍,伸長的脖子張望着,他想看看那個王九兒有沒有出席,可惜他看不太清,畢竟內圍的位置只有像顧晨宇這般弟子才能坐的,怎麽也輪不到他。
祭祀的過程很繁複,趙康還沒什麽修為,腿坐的已經有點酸了,跪坐的感覺并不好受,可是身邊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亂晃,他也不敢有所動作,只敢動動雙腳,讓自己的血液活絡活絡。關于雙九祭祀大典,鎮南山派有嚴格的要求,在場所有人必須虔誠整肅,不許遲到早退,不許咳嗽吐痰,不許走動喧嘩,不許閑人偷觑,不許紊亂次序。否則,無論何人,一律嚴懲。趙康可不願向那倒黴的王九兒,前腳剛進門派風光無限,後腳就關進知返室沒有下落。
迎祖宗、奠玉帛、進俎…過程久,事務多,趙康頭已經耷拉下來,眼睛微眯,身體仍在苦苦支撐,精神已經昏昏欲睡。
“咚咚咚”是皮鼓的聲音,響徹雲霄,趙康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心裏暗暗罵了幾句,擡起頭,想伸展伸展酸痛不已的脖子,眼一撇,目光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高挑修長的身形,慢慢從陰影走出,一步一步走向高臺頂層,陽光打在那人身上,渡上一層金色的光暈,聖潔不可侵犯,趙康看不清他的臉,他太遠了,但他能想到那定是張翩若驚鴻的臉,面上一定帶着寧靜溫和的表情,因為美人在骨不在皮,這方面他趙康是懂行的。
随着美人的出現,趙康身邊開始傳來陣陣竊竊私語,凝神靜聽,他聽見了衛珉兩個字。
衛珉!這個名字直擊在趙康心上一片通明,一想到臺上的美人是衛珉,他那旖旎之心就消失殆盡了。
對于鎮南山派的衆多普通弟子來說“衛珉”是一個遙遠的存在,高不可攀。他們可能會将這個名字銘記在心,卻不知其貌,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常常見到他的機會。
平日修習的時候,他是派內特批的弟子,可以在雲霧缭繞的清源山頂自由練訣修行;外出歷練時,他是出行隊伍的領隊,站在泛着光展翅而飛焦明身上,後面的弟子在後面狼狽的跟着,只能仰望衛珉挺直的背脊;又像現在的時候,在那個高臺之頂,只有他才有資格登上,這是連顧晨宇師兄都沒有的殊榮,他們像泥濘一樣一片一片跪在地上,而他穿着華美的服飾立于人群之上,一塵不染的走過,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們,又或者他可能根本沒去看他們。
而對于趙康來說,衛珉就是一個朦朦胧胧的輪廓。
他離衛珉最近的幾次是在練劍場的時候,但距離實在是有點遠,不是他不想靠近一點,而是有太多人有這種想法了。這太多人中有男有女,他們将衛珉練劍的地方方圓二十尺裏處團團圍住,訓練有素一樣,二十尺的距離剛好不會影響衛珉練劍,是最佳的觀賞地,當衛珉離開時,會禮貌性的和他們點點頭,他們便會自覺地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而趙康只能從人頭間的縫隙中偷瞄,那人修竹一般的身形,刀光劍影,擡手間,寒芒以至,趙康是想在看清些,可他再怎麽睜大眼睛,也看不見劍的身形,不是衛珉出手太快,而他修為太淺了。
衛珉從來沒有和這些人說過,其實他很不喜歡有人在他練劍的時候圍着,這讓他很不自在。一句話來說,對于像趙康這樣的普通弟子來說,衛珉讓他們明白了當一個人足夠優秀的時候,你便只會崇拜他,不會嫉妒他,而在他們心中,衛珉即使沒有劍骨,也不需要去羨慕任何人。
對衛珉個人而言,他知曉有很多人關注他,甚至有不少人傾慕他,但他并沒有察覺到幾乎所有的普通弟子都對他推崇萬分,這恰恰也是辛向南非要将他推向首位的原因。
衛珉難得的拿起了一把刻着複雜紋路材質特殊的手杖,那是施行祭祀大典的祝器。做完叩拜禮,他走向了一片如銅鏡一般的湖面,□□着雙足,一只腳穩穩地踩在了清澈的水面之上,這個男人正在水面上行走,身後只留下淡淡的水紋。
不少百姓都叩拜起來,在他們看來這就是神跡,絕美聖潔的少年行走在水面上,難道不是神跡嗎?
當然不是。所有的鎮南山派的弟子都很明白,這是掐訣的妙效,但這種“淩波”訣又不是誰都能施展的那麽游刃有餘的。辛向南老是說,若是衛珉神魂有骨,那也就沒有他們鎮南山派什麽事了。
這并不是無緣無故的一句玩笑,而是衛珉訣法的天分當真是驚世駭俗,要不是當年因緣巧合間被布呈撿回來,大概怎麽也能收在陰陽宗某個長老門下。在如今訣法盛行的修仙界,同等級中在陰陽宗總是比在鎮南山派有面子的。
當然,劍修也是風光過,一人一劍,見誰不爽直接就劈,那是五十年前的風向,比如那個誰還逍遙自在着的時候。可是如今風向不一樣了,法訣興盛,變幻多端,身為劍修一樣要一邊練劍一邊掐手訣,不然在外沒得玩,區區五十年,這風水就輪流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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