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蠟燭兩頭燒

第20章 蠟燭兩頭燒

即便這個可怕的結論并不牢固,有許多可以輕易推翻的地方,諸如既然如此,為什麽兩年前對方在他明明已經昏迷的情況下并沒直接殺了他,而是選擇綁走利寧?又為什麽,兩年後追蹤到他栖身的旅館,沒有暗地裏動手,而是明目張膽地挑釁?

溫遇河回春風苑的路上一路懵懵怔怔地想着,太多前後矛盾的東西了,但那個因為自己而害死利寧的念頭已經起了,他再也無法将它摁下去。

這并不是第一次有這個念頭,這是他如此固執地一直尋求“真相”的原因,所有人都說利寧因為是利江澎的兒子才被綁架,只有溫遇河知道,不是的,是因為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麽是因為自己,為什麽?那些人拿着刀站在他的床邊,究竟是為什麽?

這個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折磨得他幾乎發瘋。

家裏沒人,張一枝最近在外面幹家政,經常很晚才回家,溫遇河在屋子裏發了會楞,去冰箱裏找了幾顆土豆白菜給自己做了頓飯。

假才放了一天,原本找季顏的計劃泡湯,溫遇河覺得并不需要這麽多自己待着的時間,于是給豹哥發消息,準備明天就回去上班。

晚上洗了個澡,對着鏡子仔細看了看,這張臉似乎比今天清早的時候腫得稍微好了點,但他不覺得那是挂水起的功效,時間過去,這些皮外傷總會自己好的。

他一向對自己的皮囊疏于照管,以前是,利寧不在以後更是。

他在乎的只是利寧,利寧崴了腳,他能背着他上樓下樓進卧室,一步路都不讓他走。

他那麽在乎,幹幹淨淨,像一支香雪蘭一樣的利寧,最後被他剖開了身體。

溫遇河捧着頭,覺得自己這副破敗的髒污的狗一樣的軀殼值得碎屍萬段。

這些念頭耗費他的心神,令他寝食難安,從事情發生以來,只要是自己待着的時刻幾乎都處于這樣的狀态,溫遇河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也不想改變,這是一種自虐,但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心理上獲得堪稱絲毫的安慰。

手機定時鬧鐘響了,他怕自己忘了,定了個鬧鐘每晚十點上傳今天的行程日記。

這聲鬧鐘如同上帝之手,将他從沉思的如地獄一般的思魇中喚醒了過來,現實,現實有無數瑣碎,利寧不在了的世界他還依然茍活着,在監獄裏做工,吃飯,出操,睡覺,回到城市裏上課,記筆記,幹工作,掙錢,甚至還有心情跟人打架,喝酒。

活着做過的每一件事,每一秒鐘,溫遇河都覺得是羞恥,利寧用他的命換來了他如今狗一樣的活着,他甚至可能長命百歲,活到80,90,這是一場漫長的酷刑。

鬧鐘循環往複地再度響起,溫遇河把它關掉,深吸了口氣,開始做每天他都要做的,卻又毫不關心的無數件瑣事之一。

他十分自覺地略去了打架進派出所這一段,既然秋焰處心積慮地替他瞞了下來,他只寫:上午10點至中午12點搬家,現常住地更改為二橋裏春風苑小區3幢2單元303室,中午在家吃午飯,午睡至下午四點,後去社區醫院看病挂水,病案記錄如下。

他附上那會拍下的挂水和藥單照片,點擊确定,上傳。

然後又在app裏單獨做了常住地址的變更。

這些弄好不到五分鐘,app的通知就顯示審批已通過,溫遇河點開,看到秋焰的審批回複:社區醫院不行,明天去三甲醫院挂水,好得快。

溫遇河皺眉,忍不住“草"了一聲,他被這麽簡單的一句回複弄得十分焦躁,怒火上頭,三甲醫院社區醫院,有他媽的狗屁區別?500塊的藥就能比50塊的藥好得快?

秋焰,溫遇河腦子裏那張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臉,想起來就令他煩躁,那張臉看起來家境就很好,那張臉不懂社會為何物,不懂人體有強大的自愈功能,什麽都不懂,但是那張臉會對他說,你要往前看。

狗屁!

溫遇河無法卸掉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怒火,他像夜空中熊熊燃燒的蠟燭,從兩頭燃燒,誓要将自己僅有的心力全都耗盡。

果然耗盡了,憤怒與悲傷交替折磨他,讓他昏睡在了新家的床上。

第二天中午他出現在好運來的後廚,豹哥一見到他就招手,把他叫到一邊:“你說的那個人我叫道上的兄弟幫忙打聽了,目前暫時還沒消息。”

“謝謝豹哥,不着急。”

豹哥摸頭說:“有點邪門,照你說的形容,這樣的人如果混這行的,應該怎麽着也不至于默默無聞,但我昨晚上問了一大圈,都說壓根沒聽過這個名字。”

溫遇河想了想:“名字應該不會錯,是被抓到派出所後警察核實的。”

“哎你說,他會不會平時用的都是花名?就像你們都叫我豹哥,但我其實本名叫李滄,你去打聽李滄,保管什麽都問不到,但你打聽豹哥,那消息可就多了。”

的确是有這種可能,溫遇河說:“那……他的花名真就不知道了,算了,這個人其實也不重要,也許真就只是偶然碰見的瘋子,就算有什麽,他也只是個小喽啰,找到他也沒啥用。”

溫遇河覺得他要解開的題太多了,齊修是最不重要的一個。

這幾天不用去司法所上課,少跑了一頭,早上能多睡會兒,然後中午去飯館,忙過飯點後下午找個社區醫院挂水,晚上再繼續忙。

有時候上午起來能碰到張一枝在家,她給人做家政,出工量不穩定,有時候一天趕好幾趟,有時候連着幾天沒生意,溫遇河看她發愁下個月吃飯錢都不夠,給她出主意,說普通家政的競争太激烈,建議她往月嫂的方向學習學習,月嫂賺得多,而且都要住家,以後連房租夥食費都省了,賺的錢都是淨賺,她還念過大學,很多有錢人家喜歡有文化的月嫂,會很吃香。

張一枝笑着說:“哎喲,你跟朗哥說的一樣,他也叫我去做月嫂,說我年紀輕體力好心又細,唯一的缺點是我沒生養過,有些雇主可能不太信任我,所以一定要去考個專業的證才行。”

溫遇河說:“是吧,這方面我也不了解,連這種證都有了?”

“有!還很貴!我看了幾個培訓班,照我現在這賺錢速度,怕是要攢半年才夠。”

溫遇河突然想到秋焰說過的一些話,跟張一枝說:“那個,社矯官不是說司法所還有職業技能培訓幫扶這塊嗎?要不然讓社矯官幫忙想想辦法,說不定你那學費都能省下來。”

張一枝一愣:“是嘛?”跟着卻又喪起氣來:“唉,花那麽大代價拿到證又能怎麽樣,我這個案底,有哪家敢雇一個對人捅過刀的月嫂。”

溫遇河知道這的确會是個障礙,但他也只能鼓勵她:“這世界什麽人都有,有在意的,就有不在意的,而且這工作特別緊缺,人到特別需要的時候,也會顧不上看你的案底。”

張一枝垂着頭笑了笑,繼續幹手裏的活。

這才早上9點,張一枝就在做中午的飯,溫遇河訝道:“這怎麽這麽早?”

張一枝說:“做好了給朗哥送過去,他那地兒遠,等過去差不多正好中午,他能吃上。”

“喲,”溫遇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張一枝對程朗的稱呼變了,以前大家都一起叫程哥,什麽時候張一枝偷偷改成了“朗哥”?他覺出點不一樣的意味來,故意打趣說:“什麽時候的事兒啊?一枝姐,這不得發個糖吃啊?”

張一枝淘米的手一下就頓住,忍不住彎腰笑了,手腕遮着臉笑了半天,十分不好意思,然而等她直起腰拿開手的時候,溫遇河發現她眼圈都紅了。

“啊,怎麽了?我說錯話了?”溫遇河忙問。

張一枝搖頭,背過身擦了擦眼睛,再轉回身說:“沒有沒有,朗哥……他就是運氣不好。”

她放下手裏的鍋走進屋去,一邊說:“小河我給你看樣東西。”

溫遇河跟過去,張一枝從她卧室的一只五鬥櫃裏翻出來一個相簿,看樣子像是老人家會保存家庭照片的那種,打開給溫遇河看一張照片,說:“你看,朗哥他們一家以前多好啊。”

照片有許多,從程朗結婚喜宴,一直到生小孩,滿月酒,小孩周歲,兩歲,三歲,每年都有全家福,小娃娃白胖胖的,跟程朗的老婆一個樣。

張一枝說:“朗哥沒那麽容易走出來,我并不奢求什麽,只想力所能及地照顧一下他。”

溫遇河放下相冊,也認真地對張一枝說:“程哥運氣不好,你也只是一時運氣不好,都會過去的,你跟程哥如果能在一起,真是特別好的事。”

張一枝紅着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說:“哪敢有這個心思,你忘了我還有個賭鬼老公,生不生死不死的還不知道在哪呢,只要他還活着一天,我就不會有好日子過。”

這天去到飯館,等豹哥過來,溫遇河請他再幫忙順道打聽打聽另一個人,他報出張一枝老公的名字,說:“齊昭德這人是個賭鬼,據說欠了有五六十萬的債,現在人不知道跑哪去了,留下一堆債讓他老婆扛,豹哥幫忙打聽打聽這人到底是死了被人做掉了還是真跑路了?”

豹哥“草”了聲:“老子最看不起這種人,放心吧,這回只要這人是咱們本地的,鐵定給你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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