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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其實我現在還不錯◎

走進殡儀館時提及目的後,立刻有人走出來說道:“夢小姐,今年已經是第五年了。按照規定,你母親的骨灰早就不能寄存在我們這了……”

夢筠一邊提出自己想要祭拜母親的要求,一邊安撫說:“再等等吧。再等等。我可以再加錢,你們不是跟墓地那邊有溝通嗎……”

殡儀館中。

夢筠站在祭拜堂前,旁邊是一層層格位,每個狹小的格間擺放着許多人思念的親眷。

“媽媽,我來看你啦。”

她蹲身跪坐在蒲團上,低着頭将包和帶來的香燭紙錢放下,一點點從塑料袋中理出來。

她掏出打火機,泛黃的紙錢丢進火盆中,零星火星在空中飄蕩。

“今年和以往的幾年相同,你沒有來夢中見我,是因為仍舊沒有原諒我嗎?”

面前的火盆中燃燒火焰,夢筠雙腿盤坐在地上,動作随意地往裏面丢入紙錢:“不過沒關系,我也同樣沒有原諒你。”

“所以今年我也不打算将你從殡儀館帶走,按照你的遺囑送到爸爸身邊埋葬哦。”

“罵我也沒用,說我是不孝女也可以。日子過得好痛苦,每天都不怎麽如意,想要快樂好難,有時候會想要跟你一樣,從那個地方跳下去。”

“在這種很艱難的時刻,我總是會不争氣地想到你。幻想如果你沒有丢下我,我會不會好受一點,至少能抱着你撒嬌說說話。”

最後一張紙錢在火光中燃燒殆盡,夢筠試圖從火光中窺見過去的景象,卻什麽都看不見。

“你跳下來的時候有想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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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呢喃道,但空蕩蕩的祭拜堂中沒有任何回答。

夢筠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指尖拂過眼角,轉身離開了這裏。

從殡儀館中離開時,四周靜得吓人。

不遠處車輛趕到,伴随着親人絕望的痛哭,蓋着白布的擔架被擡下推入館中。

夢筠看着那位哭得站立不穩的白發老人,忽然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上空氣。

她匆匆點開手機,撥通了江醫生的電話。

半個小時後,醫院門外

江宿印匆匆趕到時,夢筠正孤零零坐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袋餅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

看見江宿印後,夢筠怔了怔,眨眨眼:“江醫生你真來啦?”她不想回家面對沈域清,怕想到明月柔和一中的事情,讓本就壓抑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也不知道應當跟誰說這些破事,才試探問了問江宿印。

這麽看江宿印醫生真是個大好人啊,怪不得收費那麽貴!

她眼神敬佩,認真說道:“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要給江醫生送錦旗,送大面的!”

夢筠說着從包裏掏了掏,居然又掏出一包餅幹。她伸手遞給面前的江宿印,問道:“江醫生你要嗎,吃點夜宵吧?”

江宿印:“……謝謝,不用。”

江宿印此時棕色的發絲淩亂,身上的西服仍有褶皺,明顯一副還未睡醒便被叫醒的模樣。

他剛躺上床,便接到夢筠的消息,問能不能現在治療。

現在幾近深夜,江宿印晚上一般不會接收患者消息電話。但夢筠和他關系有點不同,對方是他第一名患者,在江宿印還未成為一名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前,兩人的關系比起病患更像朋友。

江宿印沒接餅幹,揉揉眉心往辦公桌方向走去,問道:“有事說事,大半夜不睡覺來咨詢室做什麽?”

夢筠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老實說道:“我今晚去看我媽了。”

江宿印聯想到夢筠的背景,神情微斂,走至桌前桌下,神情間再沒有剛才的困倦。

夢筠蜷縮在沙發上,仰頭看天上的夜空:“我爸跳樓的時候我才十六歲。他是法人代表,不跳不行,太多錢了,追債的人成天堵在我家,不還錢不讓我們出門,我沒辦法上學生活。”

“我爸就跳樓了。”

夢筠記得父親生前十分鎮定冷靜,甚至還在安慰她,承諾會解決一切事情讓她和媽媽不必再為債務膽戰心驚。

直到對方爬上公司大廈,夢筠看見胖乎乎的父親顫抖的腿,蒼白的臉,才明白對方其實也很害怕。

但是伴随一躍而下,一切情緒都終止在血泊中。

夢筠父親一死,高到令人心生畏懼的股份債務也随着他的去世中止,只剩下小部分私人債務。

夢筠幾乎是一夜之間成長。為了不讓母親操心擔憂,她接受沈域清的幫助轉回一中,拼命學習考試,為了未來而努力。

可能是因為看見了她的改變和成長,母親也漸漸振作起來,尋求新工作謀生。

那時候,夢筠是真的以為生活好起來了。

幾個月後她生日,那天媽媽還給她買了小蛋糕,托腮說想她爸爸了。

夢筠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當然也會想離去的父親。

她坐在桌子另一端,和母親一同思念父親。她們甚至幻想日後自己考上好學校,努力賺錢給爸爸買最好的墓地。

這之後的故事江宿印已經知道了。他不忍心再聽,卻不能阻止夢筠宣洩。

“那一天好開心,是半年陰霾生活中幾乎最開心的一天了。”

等夢筠開開心心上學再到回家,得到的便是她媽媽跳樓的消息。對方從她父親生前的公司大廈,最高的那棟樓上縱身而下。

她的遺言是将她和丈夫葬在一起,絲毫未提自己尚未成年的女兒。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對方在短時間內接連失去雙親,遭遇家庭巨變後的心情。

夢筠坐在椅子上,笑了一下:“我媽媽是很嬌氣那種人。她對非銀質飾品過敏,鑽石只要一克拉以上,每天醒來都要見到空運來的鮮花,擦眼淚要用真絲手帕。”

“我爸很愛她,他總對我說媽媽是全家人的公主,要讓着她。”

“太自私了。為什麽會有這樣不負責的父母,卧龍鳳雛似的,一個兩個都跳了。”

夢筠憤憤咬了口餅幹,冷笑說:“好像誰不會跳一樣。”

就那麽站在上面,跳下去,多簡單。

死很容易,活下來更難。

江宿印已經停下筆,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夢筠,不肯錯過對方臉上任何細致的表情。

他眉眼凝重,認真問道:“夢筠,你有過自殺的想法嗎?”

夢筠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話中意義,立刻笑道:“怎麽可能。”

她自信道:“我和我爸媽不同,我很堅強。而且我還要報複我男朋友,怎麽可能去死。”

做筆記的江宿印挑了挑眉,詢問:“你很恨你的男朋友?”

夢筠語氣奇怪:“我恨他不是應該的嗎?永遠缺席我的生日,情人節忙着加班沒空理我,他身邊的朋友都看不起我,我做噩夢他不理我,還在旁邊工作。”

江宿印連連點頭:“應該,應該。”

夢筠憤憤說完,又立刻放松下來。她靠在椅背,懶散地說:“其實我也不恨他啦,我只是想報複他。”

“我和他那些事,我早就跟江醫生你講過了。”

夢筠忽然坐直身體,無聊道:“江醫生,我上學時最讨厭祥林嫂。翻來覆去說自己那點可憐的沒新意的故事,乏味又無趣。”

“所有人都告訴我應當放下過去往前走,但我好像出不去。”

夢筠開始吃第二袋餅幹,自暴自棄道:“我今天又去看了明月柔的社交平臺。你曾經讓我不要去窺視她們,說會影響我的情緒,我答應過你,堅持了幾個月,但今天又失敗。”

“沒關系夢筠。”江宿印聽出她語中煩悶,放下筆起身,“這不正是我們治療的目的嗎?”

他帶着夢筠來到落地窗前,指向窗外燈火通明的絢爛城市,說:“生命偶有陣痛絕望的時刻,我們現在不正在想辦法解決它嗎?”

夢筠若有所思,江宿印好笑反問道:“說句玩笑話,如果憑你一人便能全部應對解決,那你花錢請我做什麽?”

江宿印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溫柔,夢筠自我厭棄的情緒漸漸被安撫,短暫地重拾信心和自信。

她點點頭,自我肯定道:“其實我現在還不錯,考上了名牌大學,有好朋友,還有許多人喜歡我。”

她笑了起來,對生活充滿期待:“等報複完沈域清,我就能夠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江宿印觀察着她表情,忽然說道:“你有沒有考慮過放棄你的報複計劃?”

夢筠詫異轉頭,眨眼:“沒有,為什麽要放棄?”

江宿印看着她,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又默默咽下。

夢筠離開已經是淩晨,江宿印親自送對方下樓。

他整理資料時,聞訊趕來的助理推門而入,猶豫道:“江醫生,關于你上次提到要将夢筠小姐轉介給新治療師的事情,李醫生回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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