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事和故人

第14章 往事和故人

許落很久沒有做很長的夢了。

他夢到了第一次和段之恒相遇的場景。

那年他五歲,剛做了第二性別預測定,是Alpha的可能性極高,醫生說只有極小概率會分化成Beta。他很少見到父親如此高興的時候,在醫院裏,當着衆人的面把他舉得很高,還帶他去了那家他一直很想去的親子餐廳。

也就是在餐廳裏,許落第一次見到了段之恒。

彼時的小段之恒明顯有些發育不良,比他大四歲,但是沒比他高很多,很瘦,皮膚蒼白不帶血色,穿着一套标致的小西裝,一直伏在他父親懷裏哭。

那個高大的男人一直在安慰自己幼小的獨子,小許落幾乎是癡迷般盯着對方看。

——他不知道,原來父親可以這樣溫柔地對待兒子,如果是他在公衆場合這樣哭泣,父親一定會覺得他丢人,把他關在門外了。

“寶寶,稍微喝點水,不哭了好不好?眼睛都哭腫了。”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來,我要媽媽……”

“回去就見到媽媽了,媽媽和你解釋過的,她為什麽不來,寶寶記不記得媽媽的話?”

小段之恒依舊拼命地搖頭,父子倆旁若無人地與他人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外界全都隔離起來。

許落記得,那時候段之恒的父親似乎想帶他走,但他不想他們走,一方面因為他很喜歡這對父子。

另一方面,他知道,如果這兩人走了,父親一定會很不開心。

于是他走上前去,朝那個男孩打招呼:“你好,我叫許落,你叫什麽名字?”

小段之恒這才轉過臉來,他怔怔地盯着他,哭泣開始變成了有一搭沒一搭的抽噎,他伸出手來,朝小許落臉上點了一下:“洋娃娃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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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被他逗笑了,推着他讓他和小許落打招呼:“寶寶,第一次見面要做什麽?”

小段之恒皺着臉,很努力地在想,講話像在背書:“……嗯,你好,我叫,段之恒,如月之恒的之恒。”

“哦,”小許落當然聽不懂那個四字成語,只是翹着舌頭回應着,“你好呀,之恒。”

小段之恒臉上還挂着眼淚,就笑了:“好聽。”

“還是小孩子玩得起來,”許父走過來,指引着兩個小孩去包廂裏的小型游樂園,“落落,帶小段玩一會,照顧好他。”

“好的,爸爸。”

小許落牽起小段之恒的手,絲毫沒有覺得,他一個五歲的小屁孩要照顧九歲的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那時候的他就十分堅定地想,段之恒将來會是個Omega,Omega本來就愛哭,脆弱,需要他的保護,這是他作為Alpha的職責。

但他很快就發現小段之恒的不對勁了。

對方很少講話,對滑梯和秋千這些他十分習以為常的玩具顯示出不熟悉和恐懼,他也不喜歡小許落在幼兒園經常玩的跷跷板和小車。

他喜歡和自己粘在一起,然後一遍遍叫他,落落。

牽他手的時候,要叫落落;捏他臉的時候,要叫落落;抱着他的時候,要叫落落……

甚至在小屋子裏面,小段之恒還親了親他的臉,叫他落落。

只不過,他喜歡這樣的親昵。

在家裏,媽媽常年卧病在床,虛弱得很少能抱他,只有稍微好點起來的時候,才能親吻他的額頭;哥哥常年不在家裏,也不經常和他說話;爺爺和爸爸關系不好,只有過年才來;爸爸就更加疏離了,他很忙,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做。

沒人會這麽親近他。

所以當分開時,小段之恒尖叫着拉着他的袖子,要帶走他,帶他回莊園去。當小段之恒要求他的父親買下他時,他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被帶走。

做個娃娃也好,至少有人會寵愛他。

“真棒,落落。”父親誇獎他的時候,目光都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着遠去的父子二人,“你以後要對那個小孩很好,就像今天這樣,聽見了麽?”

“好的,爸爸。”

“走了。”

小許落沒有馬上跟上,他想把餐廳最後送的那袋糖果拿上,回去送給媽媽。

“磨蹭什麽!”

父親嚴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他渾身一抖,立馬轉身跟了上去。

晚上的時候,他躺在媽媽身邊,聽着昏睡不醒的媽媽的呼吸聲,想,反正媽媽也不能吃。

他仰面躺着,想到白天那對父子的樣子,和那個男孩喊媽媽時的神情。

他努力讓眼淚流回到眼睛裏去。

-

“許落,許落!”

許落被喚醒過來,外面天還蒙蒙亮。

“你怎麽在哭,做噩夢了嗎?”

鄧老師站在他床邊,皺眉看着他。

“沒,沒有,沒有。”

這不算是噩夢。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

只是往事罷了。

“第一場電影放映快開始了,快起床吧。”

“哦,對不起,對不起。”

許落飛快地起身下床,迅速環視了下整個房間,是個标間,他睡在裏側的床上,鄧中華的行李放在書桌一側,他的放在自己床邊。

刷牙的時候他還在想,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麽,好像他記得,房間一開始不長這樣,可鄧中華和他出門,也不應該住大床房。

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就睡着了。

段之恒看着許落枕頭上的淚痕,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昨晚Lucy打電話過來,問他為什麽出門只開了間大床房,并問他下單的那盒軟膠囊是幹什麽用。

他這才想到,這次出行的錢走得還是公司的賬,買藥的時候地址也填了公司。

忘記改了。

“再讓我發現一次,您就等着蹲大牢吧。”

“可我蹲大牢,段氏股價會跌的。”

“哦,那您大可以試試。”Lucy在那頭說得雲淡風輕,“您看看您是個窮光蛋,還養不養得起夫人,夫人還會不會看上您。”

段之恒立馬慫了。

“還有,我給您準備的大學老師身份,您最好好好珍惜,這花了整整六個多月時間準備,我不會再去折騰第二次了。”Lucy怕自己話沒說清楚,段之恒聽不懂,“您最好現在去開個标間,端正好您的師德作風,規規矩矩地做您的大學老師。”

“……我知道了。”

于是,在淩晨兩點多,段之恒抱着許落,從消防通道來到了Lucy新給他辦理入住的基礎标間,含淚告別了帶着小溫泉的總統套房,并花了半個多小時把所有東西回歸正常,保證在早上七點整許落醒來時,不會察覺到任何異樣。

“鄧老師,我洗漱好了。”

許落還有點迷糊,他小聲和自己打着招呼,段之恒刻意冷着張臉,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門。

許落有些奇怪。

總覺得鄧老師忽然變得有些冷漠。

是他昨晚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冒犯到鄧老師了嗎?

今天一定要夾着尾巴做人,半點差錯不能有。

-

他們去看的第一場電影是老電影的重制版,新增了十五分鐘的鏡頭。如果放映廳裏的人朝後看的話,會看見最後排中間連座上的兩位觀衆,筆直得像兩具雕塑一般。

許落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照相機,能把這些片段都一一拍下來,在放片尾曲的時候,他就不停在手機上打字,并把幾個重要的分鏡構圖全花在了筆記本上。

電影結束後,主辦方更是将當年的主演和副導演請到了現場,和大家進行問答環節,許落自然是沒舉手,但他也享受着這樣的時刻,聽得很認真。

段之恒沒怎麽關注電影,來之前他已經把電影都看過研究過了,保證許落有什麽想和他讨論的,他都說得上來。

他一直在觀察着許落,對方認真的時候反而會放松下來,不像平日裏那樣緊繃。

就好像小時候的許落一樣,自信大方,像發光的太陽。

段之恒并不知道,自己現在看着許落的樣子,在一群熱烈的觀衆中顯得十分顯眼,也不知道,有人在一側觀察着他。

“您好,我想問一下,現場觀衆都是實名認證過的嗎?我想讓您幫我查一個座位號……好的,謝謝。”

“鄧中華,35歲,講師嗎……啧,看着也不像35歲啊。”男人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學院官網上的教職工介紹,“35歲還是普通講師,工資付得起他這

身衣服麽?”

段之恒總覺得後背發涼,他警覺地朝後看去,卻意外和一個熟人撞了個對臉。

“他媽的,段之恒,你給老子玩失蹤?”

段之恒瞬間瞪大了眼,好在林風遙喊他的聲音夠輕,許落并沒有注意到。

他迅速起身,和許落匆匆留了句“等我”,便大跨步走出去,拎着林風遙的領子把他拖了出去,摁在了牆上。

“你想破壞Lucy給我策劃了六個月的假身份?”

“Lucy告訴我你在這裏!”林風遙一點不虛段之恒,他知道只要不觸碰底線,對方不會真的對自己怎樣,“你別告訴我,你是來看那個白和安的。”

“我避開他還來不及!”

段之恒翻了個白眼,只恨電影節是公衆場合,他不能當衆暴揍自己這坑爹發小。

林風遙這才看起來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知道了什麽。”

“怎麽,我就是要看白和安又怎麽了?”

“沒事,沒什麽,”林風遙聳聳肩,“他臉上的傷是你……你爸搞的,我怕你被他抓着燒。”

“我爸?”段之恒皺着眉,看向林風遙,“怎麽我爸的事,你比我還清楚?而且我爸怎麽就和什麽導演扯上關系了?”

林風遙顯然不太想搭他的話,拍拍他的肩膀:“你別去惹麻煩上身就行,散場了,快去找你的落落去吧。”

言罷,對方就一溜煙似的跑離了會場。

段之恒雖然心裏疑惑,卻沒追究,之後有的是時間,現在他只想着快點回到許落身邊。

結果等他回到影廳時,他倆的座位上空蕩蕩的,就剩了一份電影節的小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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