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消失

第26章 消失

“您好,我是昨天給您打過電話的社區工作者,請問是江女士家裏嗎?”

“對的,你等等,我讓我兒子來開門,家裏門鎖壞了。”

Lucy站在別墅前,推了推眼鏡,看着這幢房子。

就如同許輕舟以前說的,許家最喜歡的,就是表面功夫,外表上看起來比誰都精致,明顯是剛粉刷過的牆面,打理得當的小花園,連池塘的噴泉都還汩汩湧着水,一派鳥語花香的氛圍。

但只要湊近了看,就連門鎖都是壞的,需要人跑下來開門。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Lucy借着大門的縫隙,看見了跑下來的少年,大概因為是Omega,Karry的身形看起來格外嬌小,他臉上還帶着怨氣,煩躁地扯着睡衣,一雙拖鞋被他拖得直響。

但開門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又變得稍微熱情了一點:“你好,請進吧。”

Lucy随着他一同進去,江柔已經等在了門口,Karry只是怒視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就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江柔笑着打圓場,遞給Lucy一雙鞋套,“套鞋套吧,方便一點。”

20歲的人,在父母眼裏還是小孩子。

Lucy一邊應着,一邊把帶來的文件夾放在一旁,她餘光瞥見江柔在悄悄打量上面的內容。

“怎麽現在有社區走訪啊,我記得往常都是年底來的。”

“是這樣,我們接到群衆反映,說是有濫用抑制劑的情況,讓我們來走訪,看看情況是否屬實。”

“這樣啊。”江柔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随口應道,“像我們這樣的高端社區,的确應該留意一下抑制劑的情況,不然到時候出問題了,會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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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想,高端社區是沒說錯,但這應該算是二十年前的說法了,這邊房子轉手的很多,現在住的,大部分其實是一些新晉的高薪白領Beta了。

不過她也是吃準了江柔這副性子,不然也不會這麽堂而皇之地登門拜訪。

“坐吧,我給你倒杯水。”

江柔指了指沙發,她自己則是進了廚房。

Lucy環視了整個房間,有一面牆上挂的是江柔和老公孩子的合照,客廳一邊的櫥櫃裏,零星擺着一些Karry的照片,照片裏的人多半是江柔陪着他。

許落根本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張照片裏,至于死去的許輕舟和兄弟倆的生母沈鳳歌,那是更加毫無蹤跡了,仿佛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

她從前來過一次許家,并不是這副裝修打扮,江柔顯然是把內裏的裝飾全換了。

“來,喝水。”

江柔在一旁坐了下來,Lucy注意到她戴上了婚戒。

“我先大致核實一下家庭情況,剛才那位是江女士的兒子對嗎,資料上說是個Omega。”Lucy像模像樣地翻看着資料,繼續詢問着,“常住的還有您的先生,許志遠,也是位Alpha,還有您的公公,許大剛,對嗎?”

“我公公最近不住我這了,他身體也不好,在這邊幫不上忙,我先生他生病卧床,在家辦公。”

“生病?”Lucy有些訝異,她并沒有查到許志遠生病的資料。

“啊,是這樣的,我先生之前,不是還有個小兒子嘛,不懂事,高考之後就沒再回家過了,也一直杳無音信,我先生積勞成疾,與其說是生病,不如說是有心病,不願意見人,就一直待在家裏。”

江柔回答得很熟練,就好像這套說辭,她已經排練了很多遍一樣。

但這副說辭不是能很說服她,畢竟她還是清楚許志遠

是個什麽人,會對許落關心到何種程度。

——但凡許落的性別不是Alpha,哪怕不是Omega,在許志遠眼裏,都和垃圾沒什麽區別了。

“小兒子是……”

“小兒子是Beta,請放心,不會有什麽問題。”江柔阻止了Lucy去看許落資料的想法。

Lucy順着她的意,轉移了話題:“我這裏注意到之前您有大量購入抑制劑的情況,想了解一下原因。”

“一部分抑制劑是為了我丈夫購置的,剩餘的則是為了我丈夫的小兒子,他是個缺陷型Beta,注射一定劑量的抑制劑會讓他覺得舒服一些,屏蔽他對信息素的敏[gǎn]察覺。”

“這樣啊。”

Lucy倒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說法,但畢竟現實生活中缺陷型Beta的比例不到1%,她也只知道許落這麽一個,或許真的有什麽治療方法也不一定。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整理着頭發。

這麽冒失地登門實際上不是個很好的選擇,她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或許是最近公司裏的事情變得順利,要她操心的事情少了。

又或許是昨晚那個男生唐突地走進她的辦公室。

總之,這個許輕舟曾經住過的地方,像是有魔力一般将她拖拽至此,她都不惜和在社區第二性別辦公室的姐妹打聽了消息以後,決定親自來套江柔的話。

在她內心深處,仍舊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許輕舟是枉死的,并且和眼前這個女人脫不了幹系。

否則許家也不會倒臺得這麽快。

“那我最後只需要檢測一下各個房間內抑制劑的濃度,今天的走訪就到此結束了。”

“可以的,您輕便。”江柔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又追問道,“想請教一下,這個抑制劑濫用的問題,這麽嚴重的嗎?”

好在Lucy有備而來:“是的,國家現在為了生育率,對Alpha和Omega的登記十分重視,适齡的Alpha和Omega如果沒有伴侶,會采取信息素匹配制度進行合理分配,抑制劑濫用意味着可能有未登記的Alpha或者Omega。同時抑制劑也有潛在的成瘾隐患,有因為易感期而過量使用抑制劑導致成瘾的例子,因此國家對抑制劑的管控還是比較嚴格的。”

“哦,怪不得。”

江柔點了點頭,又帶着Lucy上了樓。

二樓的布局沒有改,進門第一間就是許輕舟以前的房間,不出所料已經變成了雜物間,她注意到裏面堆了不少許落的東西。

Lucy忍不住想,這可能是段之恒的天堂吧。

再往裏走,就是許落的房間,Lucy有些意外地發現,這裏居然是Karry在住,江柔沒有敲門進去時,Karry還吓了一跳。

“媽,你幹嘛啊,不敲門就進來!”

“可以起來了。”

江柔皺着眉頭,剛想說兩句,卻被儀器的滴滴聲打斷。

“抑制劑濃度有些偏高,是快到易感期了嗎?”

Lucy禮貌地詢問,結果還沒等Karry回答,江柔的聲線就擡高了起來:“我和你說過了,不要再打抑制劑了,去找你的未婚夫,他也有易感期要解決,你們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婚約關系了。”

“我不要——和那個人——結婚!”

Karry幾乎是嘶吼着說出那句話,卻仍舊擋不住他母親拉開他的抽屜,把裏面的針管全部拿出來:“你真是不嫌害臊,還願不願意,那是你可以不願意的事情嗎?”

“你神經病啊,還給我!”

Karry一個趔趄,差點跌下床去,江柔看見兒子磕到了膝蓋,語氣馬上就軟了下來:“好啦,我不講你,但在這件事上,你要聽我的話,好嗎,聽話,有外人在呢,別被人看去了笑話。”

Omega斜睨了一眼門口的Lucy,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自顧自地去了衛生間。

“不好意思啊,這孩子他一到易感期,脾氣就不好,你知道的,荷爾蒙紊亂的問題。”

“沒事,我理解。”

Lucy走出門外。

他注意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Karry的床頭櫃裏,放着好幾張許落的照片,而Karry用的床品,還是許落用的那套。

是懶得換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最後許志遠所在的那間屋子,江柔連門都不敢敲,Lucy也順着臺階下,給了她一份試紙,告訴她講檢測結果拍給她,讓她上傳到系統裏就好。

女人點頭哈腰着,态度顯然比最開始要好很多,仿佛這一小段別墅旅行,把兩人之間的關系都拉近了一些。

“慢走啊,結果我今晚就發給你。”

Lucy和人揮手道別,卻在轉角處停了下來。

她原本以為江柔是個極富有心機的女人,但事實上是,對方眼裏那種對許志遠的崇敬和恐懼似乎不是裝出來的,除開一些虛張聲勢的虛榮以外,她實在看不出來,這女人有設計加害許家兩兄弟的魄力。

倒是她的那個孩子……

“嗨,陳呦呦小朋友,你在這裏偷偷摸摸地做什麽呢?”

Lucy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一瞬間就僵住了。

她緩緩扭過頭,卻看見許落站在一旁,歪着腦袋看向她。

好像啊。

那表情和許輕舟幾乎是如出一轍。

“你叫我什麽?”

“陳呦呦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陳露同學,你忘啦。”

連念詩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Lucy想到剛上高中那會,有個男同學在酒吧遇見了打工的她,回到班裏去的時候,照片被傳得滿天飛。

他們說,她和她的名字一樣,喜歡露給別人看。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名字,也可以被當作羞辱人的利器。

她一個人躲在操場旁邊的小樹林裏哭的時候,一個籃球飛了過來,差點砸到了她,接着有人悉悉索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咦,哪個漂亮的小姑娘在這裏哭呀?”

她看了他一眼,背過身去。

“好啦,好啦,”許輕舟拍着她的肩膀,問她,“你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取一個就好了,就叫那個什麽,呦呦,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豬頭。”她痛罵許輕舟,“不是那個‘lu’。”

從她加入籃球社的第一天起,許輕舟就寫錯了她的名字,明明是“陳露”,他非得寫成“陳鹿”。

“可是那天上課,你念這首詩的時候,聲音特別好聽嘞。”

許輕舟繞着她,跳一些很奇怪的舞,又做鬼臉逗她開心。

“大豬頭。”

她抹了抹眼淚,臉上控制不住笑意,幹脆沖出小樹林去,結果發現外面壓根就沒人在訓練。

“陳呦呦,”許輕舟在她背後喊她,“趁現在沒人,趕緊親我一下!”

後來他們倆被教導主任拉到周一開大會上念檢讨,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現在想來,Lucy這個名字,也是許輕舟靈光一閃給取的,以致于到現在,都沒幾個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了。③

“怎麽不說話了呀,陳呦呦小朋友,不認識我啦?”“許落”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他彈彈Lucy的腦門,“幹嘛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看見我應該開心一點才對啊。”

“死開。”Lucy翻了個白眼,她還不至于連兄弟倆都認不出,更何況,許落的雙重人格問題,她早就知道了,“你不是許輕舟,可能你的腦子是許輕舟,但你不是他那個人。許輕舟這個時候,會死皮賴臉地來親我,你親一個試試看?”

“許落”果然是一愣。

“你敢親,敢親段之恒就敢打斷你的腿,把你關小黑屋裏永遠都出不來。”

“許落”被女人的氣勢逼退了兩步,最後只好求饒:“知道了啦,知道你厲害了,不過他現在正在路上趕呢,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

Lucy叉着雙手,質問道:“說說吧,怎麽回事?”

許輕舟小聲嘀咕:“你還沒回答我你來做什麽呢……”

“嗯?”

“我說,我全部交代!”

“我的這個人格呢,是許落不希望我死,才出現的。出車禍時,我并沒有當場死亡,于是我做了個極其錯誤的決定,”許輕舟靠在了一邊的石牆上,蹲了下去,Lucy四下看了看,也跟着他蹲了過去,“我在瀕死時,不停告訴他,我還不想死,我想和你結婚,想有個我們的小孩,我一定會好好養育我們的孩子,讓他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裏長大……我那時候太害怕了,所以不停地說,不停地說,再加上許落本身覺得會出車禍是他的原因,才有了現在的我。”

“我還以為,許落是想被保護,才會有了你。”

許輕舟輕笑了一聲,低下了頭:“如果想被保護,才不會有我呢,你不知道,我不是什麽稱職的好哥哥,許落出生沒多久以後,我就住校了,不管是周末假期,只要能不回家,都盡量不回家,能保護許落的人,我根本就排不上號。”許輕舟頓了頓,又看了眼Lucy,“要真說起來,還是因為你,我才能站出來維護他。”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見他嗎?”

也是高中時的寒假,那時候她和許輕舟兩人在外面租了房子住,許輕舟給他的借口是和父親吵架了。

她第一次遇見許落的時候,對方是一個極其活潑開朗的孩子,甚至開朗得有些過頭了,他永遠在笑着,會很積極地幫忙做一些事情,和一般的小學生不太一樣,至少不是個煩人的小學生。

實際上她能夠很輕易地察覺到許輕舟的反常,在游樂園裏,幾乎是每一樣許落多看一眼的東西,許輕舟都會買下來,一直到原本只裝了一瓶水一包紙的小書包,最後塞得滿滿當當,而許落也成功被自己親哥喂吐了,在回去的路上有些病怏怏地靠在許輕舟身上。

而他們帶着許落回到家時,許輕舟都沒有送他到門口,而是遠遠地站在街角看着,原以為打開門就完事了,卻不想,在開門後,他們聽見了寂靜夜晚裏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隔壁鄰居家有人探出腦袋來,說了句:“又是那戶的小孩,造孽哦。”

結果許輕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就扭頭走了。

她一把拉住了許輕舟。

當時她腦子都是懵的,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插手管別人的家務事,可她還是那麽做了。

“我,我想去看一眼。”

說完她扭頭就跑,許輕舟追上了她,又把包放回了她手裏:“還是我去吧,我是他哥。”

她已經忘了那天的鬧劇是如何結束的了,總之許志遠發火的原因只是因為許落買了太多的玩具,到後來鄰居都來勸架,才不了了之。

但許輕舟也自此住回了自己家裏。

“許落一直很喜歡你,私底下他會偷偷叫你嫂子。”

Lucy看着許落,還是覺得很奇怪,明明是一個人,卻用着第三視角說這話。

“之前一直不知道怎麽聯系你,剛好今天遇見了,也是巧,還是Karry喊許落來的,他不

敢拒絕……我能共享許落的一點記憶,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能主動控制自己的出現,基本上是他想逃避的時候才會讓我出來,我今天的任務就是給那個叫Karry的一個下馬威,哈哈。”許輕舟看向Lucy,“不過我剛好有一個請求,或許拜托你是我覺得最好的人選了。”

Lucy看着“許落”,點點頭:“你說吧。”

“能和許落說說,關于車禍那件事嗎?沒有人和他聊過,也沒有人和他談論過我的死亡。”許輕舟看向遠方,表情淡然,“和他說,造成這一切不是他的過錯,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活着的理由,讓他能坦然地接受愛意,然後——”

“讓我消失吧,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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