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輕吻

輕吻

次日一早,陸風惑睜開雙眼。

他身處一間陌生的廂房之內。廂房幹淨整潔,布置周到,這裏似乎是一家客棧。

他是怎麽來到這家客棧的?陸風惑有些忘了。不過回憶起昨晚的夢境,陸風惑将手臂搭在額頭之上,阖眼而笑。他竟然會做這樣的夢境,竟然夢見了宋孤陽。

陸風惑起身下床。

從二樓下去的時候,陸風惑看見一個身影。

那人穿着一襲白袍,站在櫃臺旁邊。他墨發被白色發帶半束,側身身姿疏雅,松風水月。

陸風惑停住腳步,片刻轉身藏于轉角處。

昨夜之事……竟然不是夢境?

陸風惑淩亂了片刻,逐漸整理好思緒。左右他昨天沒有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應該沒什麽問題。

想清楚之後,陸風惑從轉角處走出來。

此處地處邊城,宋孤陽出現在此處,定然是有事過來處理。果然如此,陸風惑詢問一番,得知邊城近來屢次有怪事發生。

其實也不算是怪事。邊城近來只要有人成婚,男女雙方兩家人口定然會暴斃而亡。這事雖然聽起來奇怪無比,然而定然是有人故意為之。

宋孤陽此次前來,正是來處理此事。

陸風惑得知此事之後,提出要跟着一起幫忙。

宋孤陽并未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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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知道成婚之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最好的做法自然是親眼去看一看。他們找到一戶準備結親的人家,然後混進了成親的隊伍。

成婚的隊伍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在接近傍晚的時候,終于到達了新郎的住處。那是一處農家小院,小院四處挂滿紅綢,看起來分外喜慶。

進門、跨火盆、拜堂……一直到流程結束,陸風惑也沒有看出什麽不對勁。男女雙方賓客盡歡,四處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陸風惑手中一杯清酒,轉身蹲在房檐下思考人生。這裏看起來十分正常,那這怪事是不會發生了?

正當陸風惑這樣想着的時候,他看到一人從眼前走過。那人穿着一身紅色喜服,胸前戴花格外顯眼。

是新郎啊。

陸風惑不在意地将手中清酒一飲而盡。正想再來一杯,卻發現有點不對勁。那新郎從他眼前走過的時候,紅豔豔的衣袍随風飄起。衣袍之下……是一雙骨架粗細的雙腿。

那是腿??

與其說那是腿,倒不如說那是骨架。

陸風惑回頭看去,只見新郎正在給賓客敬酒。

這新郎有點意思。

陸風惑将手中杯子倒滿清水,随即擠開新郎身邊的人,開始一杯一杯向着新郎敬酒。五杯過後,陸風惑拉着新郎的衣領,将人拉到了房間角落的位置。

新郎雙頰微紅,看起來有些醉了。

陸風惑便伸手拉他袍腳。

此舉未能成功。

只見新郎雙手穩穩攔住陸風惑的手,他雙眸狠戾,面色陰沉,哪裏還有剛剛醉酒的半分神态。

“咦,這新郎……被掉包了啊。”陸風惑自言自語。

話音未落,陸風惑猛然往後倒退三步,避開了周圍的暗器。他身手極其靈活,落地之後還反用內勁,硬生生逼得暗器調轉方向,攻向新郎。

新郎翻轉身體,躲過了那些暗器。他站在窗臺處,眯眼打量着陸風惑,聲音喑啞,“你是何人?”

眼前之人一身白衣,面容皎皎。新郎心中清楚,剛才他發動的暗器極快,他與此人距離又極近,這江湖之上能避開的人寥寥無幾。不巧,那些能避開的人他心中大概都有數。可是眼前之人,他竟然不在他熟知範圍內。

此人是誰?

陸風惑随手在房間內取了一截木頭,将那木頭當作刀用。

打鬥之間,新郎看着那略微熟悉的刀法,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此人用刀,若此人是武林中人,那必然就是那一位了。

那位常年戴着面具,無人知道其真面目,如此說來倒與此人對的上。

可是,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還打什麽打?!這根本毫無勝算!

新郎如此想着,面上神色更沉。他趁機啓動房內早就布置下的機關,打算先困住此人,随後先走為上。

離開之前,新郎回望這間農家小院,最終還是有些不甘心。來都來了,還布置了這麽一番,要是就這樣空手而歸,難免不忿。就算要離開,最起碼……他要殺死那一對新人。

如此想着,新郎轉道去了新房。

新房之內四處都是紅綢。推開房門,只見一人立于桌前。那人一身雪衣,墨發傾瀉至腰際。他背對房門,隐隐能看見一只雪色玉手,拿着一方墨黑硯臺。

聽見開門聲,那人轉過身來,淺茶瞳眸幹淨明澈。

此人只是一個背影,便傳遞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新郎轉身便走,卻被一柄利劍堵住去路。

利劍鋒芒畢露,散發着陣陣寒意,正好抵在脖頸的位置。劍刃未觸及脖頸,劍氣卻将那脖頸劃出一道血線。

“郭無緣。”宋孤陽如此喊道。

郭無緣屬實無奈了。他何德何能,讓這兩位聯手過來對付他。這兩人只要随意一人出現在江湖上,那都能讓江湖地動山搖。聯手過來對付他,他應該感到榮幸?

他都跑到邊城來了,又不是在中原各地。他也就殺了十數戶人家而已,這兩人至于嗎??!

宋孤陽來此并不單單是因為郭無緣在此作惡,還有另一重原因。他瞳色深了些許,“你可見過逍遙劍尊?”

逍遙劍尊,天陽宗前任宗主,也正是宋孤陽的師父。

聽聞此言,郭無緣目光躲閃。江湖傳聞逍遙劍尊早在十年前便退隐江湖,然而郭無緣知道不是的。那位天陽宗的前宗主,早在十年前便失去蹤跡,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天陽宗長老為了穩固人心,于是對外宣布逍遙劍尊退隐江湖。

去歲宋孤陽暴露出宋九的身份,郭無緣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位天陽宗宗主放着偌大一個天陽宗不管,為何要換成宋九的身份,去江湖四處游歷?如此想來,這位江湖至尊多半是在尋找逍遙劍尊的消息。

若是如此,郭無緣唇角微微上揚。

他的确見過逍遙劍尊,不巧,還意外得到他身上的一個東西。那東西如今或許可以拿來一用,保住自己的性命。

“宋宗主,在下可以很誠懇地告訴您,在下見過逍遙劍尊。”郭無緣認真道。

無視脖子上的利劍,郭無緣從身上取出一個扳指,伸手遞給宋孤陽。

銀制扳指,上面刻着繁複的花紋,看上去古樸而精巧。

宋孤陽接過那扳指。

冰涼的扳指,卻又是熟悉無比的扳指。

宋孤陽似乎又回憶起了從前。那是一只向他展開的大手,手掌蒼老寬大,手上有着厚重的劍繭,食指上戴着這麽個扳指。

擡頭看去,手的主人一身樸素白袍。他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看上去是那麽慈祥。

劍尊雙眸彎彎,向他伸出蒼老的手掌。

“孤陽。”

——孤陽。

恍惚只是一瞬間。然而就是這麽一瞬間,郭無緣避開了脖頸上的利劍,同時向宋孤陽那邊抛去一件機關。

看着那黑沉的機關,郭無緣臉上閃過幾分肉痛之色。這可是他研究了數年的作品,專門用來困住宋孤陽此類對上便毫無勝算的人,只此一件,還只能用一次,是消耗品!

不過也沒事,這機關研究出來,本來就是用來逃命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機關落地瞬間,數條鎖鏈從地面破土而出,緊緊絞住宋孤陽雙臂。

這機關鎖鏈融合了五行八卦及陰陽道法之術,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武林中人若想掙脫這機關,必定會将內力沖擊在這機關之上,然而機關講求天法循環,會将所有內力盡數返還到被困之人身上。

也就是說,就算是宋孤陽,恐怕也一時擺脫不了這機關。

“宋宗主,你想知道你師父的消息,然而我只在八年前的金陵遠遠見過他一面。這扳指是在當時地面上找到的,其餘消息,我一概不知。您想知道其他的什麽消息,我是真沒有了。”郭無緣跳上牆角。

他不準備殺死宋孤陽。這位有多少後手尚且不知,而且這位武力成謎,就算想殺他,這麽一時半會也殺不了,他就不自取其辱了。

“如此,再會。”郭無緣笑嘻嘻地告別,然而此話剛落,一道刀光閃過,郭無緣從牆頭摔落。

他的身軀被攔腰斬斷,一分為二。下肢摔落在地,白色中褲之下,鋼鐵做成的機械雙腿暴露出來。

“竟然真是義肢。”陸風惑趕過來。

如此說來,眼前這位新郎的身份不言而喻。

郭無緣面色瞬間沉冷下來,他盯着陸風惑,眼神像是某種冷血動物,類似于蛇類,冰冷陰毒。

陸風惑可不想和他廢話。這人當初炸死泉鎮不少人,還害得便宜徒弟家破人亡,如今又在邊城興風作浪。新仇舊恨一起上,陸風惑只想要他的命。

刀光翻飛,郭無緣用盡暗器,然而身上依舊不斷出現道道刀痕。動作之間,郭無緣吹響骨哨,卻見院內立即出現數個鋼鐵人偶。

郭無緣敢來這裏,自然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再者來說,他可號稱偶師,身邊沒幾個人偶怎麽可能。

宋孤陽唇角微抿,纖長睫毛垂落,澄澈瞳眸倒映着手腕之上的黑沉鎖鏈。

鎖鏈之上镌刻着陰陽八卦,此時此刻,那被郭無緣認定為威力無窮的心血之作,正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出道道裂縫。

鎖鏈還未徹底斷裂,戰局已定。

郭無緣無意糾纏,只想快速離開此地。人偶傀儡雖然功力不及陸風惑,但是勝在數量極多。在這些人偶傀儡的幹擾下,陸風惑只在數息之間,便失去的郭無緣的身影。

陸風惑皺眉,不悅地将在場所有傀儡劈成兩半。

片刻之後,陸風惑轉身,看向宋孤陽。

宋孤陽身上那鎖鏈,似乎是郭無緣的得意之作。遇強則強,遇弱則弱。被困之人用內力破不了,這東西或許必需要外人以外力破壞。

陸風惑走過去,“我來幫你。”

手指觸及黑沉鎖鏈,剛剛運勁想要破壞,那鎖鏈便碎成了渣渣,掉落在地。

陸風惑:???

陸風惑有點迷茫。

這得意之作,這麽容易破壞的嗎?

陸風惑來不及細想,便聽宋孤陽誠懇道:“多謝。”

溫潤動聽的嗓音。

“舉手之勞。”陸風惑立刻直起身來。

這人手腕都紅了。雪色的皮膚,精致的手腕上紅痕道道,看起來別有一番美感。

讓人想要淩虐的美感。

不對……他可不是變态!

陸風惑出神之際,驀地落入一個充滿雪松檀香的懷抱。額頭抵在身前之人的肩膀上,眼前盡是雪色紗衣,鼻尖滿是淡雅的香氣。

腰間被一只手箍住。

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騰空而起。

宋孤陽一手抱緊身前之人,一手攥住一顆鋼鐵制成的頭顱。雪白如玉雕的手指微微用力,那頭顱立刻四分五裂。

——不知何時起,地上被一分為二的人偶再次動了起來,瘋狂向二人發起攻擊。

宋孤陽面色不變,徒手解決完幾個就近的人偶,随後拾回利劍,将院內人偶全部處理幹淨。

陸風惑還沒有回過神來,這些人偶便被解決完畢。陸風惑手中抓起一把身前之人的雪白衣料,只感覺柔軟無比,好似一捧潔白的雲。

突然有點不舍得放開。

“這次輪到我說多謝了。”陸風惑稍微加深這個擁抱,随即放開雙手,眉眼彎彎。

此事結束後,新郎在柴房被發現,好在新郎只是暈了過去,身上無傷。至此婚禮無一傷亡,繼續舉辦了下去。

時間很快到了夜晚。

新郎家為陸風惑二人安排了住處。陸風惑吃飽喝足,看見有下人端來半桶羊奶,頓時想做點餐後甜點嘗嘗。

在現代是時候,陸風惑偶爾會動手做些小點心。這個時代雖然條件有限,食材也有限,但好歹被他做出一道焦糖布丁。

陸風惑嘗了嘗,味道不錯。

于是帶着甜點去了宋孤陽的院落。

宋孤陽的院落房間并未亮燈,只有走廊一排昏黃的燈光。院落中央的石桌上,宋孤陽手中一個銀制扳指。

扳指古樸精巧,在月光下泛着點點銀光。

宋孤陽長睫輕顫。

十年了。

這是第一次得到師父的消息。

扳指未變,師父卻不見了。

物是人非。

猶記得師父向他伸出寬厚的手掌,牽住他的手指。老者瞳仁棕黃,眼底滿是笑意。

他的聲音蒼老慈祥,“孤陽。”

溫暖的手掌輕輕放在頭頂,蒼老的聲音柔聲教誨,“孤陽,為君者最忌失去公允。你要記住,你不僅僅是你自己。權力最頂端的人,不受律法約束,就是因為如此,公平公正才至關重要。”

“蒼生黎民既然讓你坐在那個位置上,那麽你便要護好他們。”

“……”

老者面帶慈愛的微笑,眼角笑紋淺淺。

師父……

兩歲拜師,師父早已成為他的親人。那是他父親般的存在。

然而那記憶中的笑容卻以無法挽回的姿态消逝而去,就如同師父這個人一般,突然消失不見,再無蹤跡。

師父……

十年了。

您究竟去了哪裏?

宋孤陽眉眼顯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來。

陸風惑便是這個時候來的。他将食盒裏那道點心擺放在桌案上,還貼心地準備了一個小勺子,“嘗嘗。”

現代的點心,小宋一定沒嘗過。

宋孤陽微怔。月光之下,白衣墨發的至尊眉眼漂亮,高挺的鼻梁泛着淺淡的粉色,微蹙的長眉泛着淡淡的憂愁,看起來極具破碎感。然而這麽一怔神,那種破碎感便消失了。

陸風惑在他對面坐下。

其實不是自己想吃甜點。

而是不想看到這位露出憂傷的神色。

宋孤陽似乎看出了他的用意,含笑輕聲道:“多謝。”

陸風惑略微偏頭,唇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

布丁口感細膩,帶着醇厚的奶香,軟滑香甜。

“味道很好,我很喜歡。”他說。

陸風惑以手支晗,看着白衣至尊将那塊布丁吃完。

我也很喜歡。

山林之內,郭無緣躺在池岸。他身上浸染鮮血,由于義肢被砍斷,他只能狼狽地匍匐在地。

郭無緣不覺得難受。

比這更糟糕的境遇他都經歷過,不是麽。

年少時期家中大火,那無情的大火燒毀了一切。他的父母親人、他的宅院財富、他的雙腿容貌,他一切的一切都毀在那場大火之中。

現在這算什麽。

郭無緣嗤笑一聲。

傀儡人偶獵捕去了,此地空餘他一人。卻聽枯草之上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那聲音由遠及近。

有人來了。

郭無緣懶懶地掀開眼皮,似乎對來人不感興趣。

來人鼻尖一顆小痣,容貌秾麗。他出聲輕嘲,“真是狼狽啊,偶師。沒有了雙腿,所以只能爬嗎?”

郭無緣淡淡反擊,“閣下不也差不多。想來誰也不知道,震懾江湖的毒醫,其實已有将死之相。”

“別急。”宰父映将伸指抵在唇中,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幫你治腿,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如何?”

郭無緣正要開口。

宰父映輕笑,“別急着拒絕,我們可是有相同的敵人。宋孤陽與陸絕,正道與魔道之首。只要這兩人還在一日,便沒有我們的逍遙之日。”

郭無緣可沒有多大興趣和他結盟。不過閑着也是閑着,玩玩似乎也不錯。于是他勾唇道:“成交。”

.

陸風惑與宋孤陽回到城內。

陸風惑在邊城是有宅院的,只不過他不常去住。那宅院屬于鏡月宮置辦的落腳點,周圍暗樁多如牛毛。

陸風惑邀請宋孤陽來這小住休整。

剛回來不久,便看到有人上門來訪。

來者一身錦袍,渾身上下寫着“養尊處優”四個字。他手裏還拿着把扇子,看上去頗為風流。正是陸風惑這段時間在邊城交的好友宗書意!

“有人沒?”宗書意邊走邊問。

“有人在嗎?!”聲音逐漸變大。

陸風惑躺在院內躺椅上,“爸爸在這。”

宗書意:……

“爹,兒子沒錢了,給錢!”宗書意反應極快。

“你爹也沒錢,這年頭錢不好掙。兒子你好好掙錢,掙完來養爹。”陸風惑懶洋洋答話。

宗書意沒忍住笑了出來。

“好了,找我有什麽事?”陸風惑問道。

其實也沒什麽事情。前天晚上他們醉酒之後,宗書意一覺醒來,發現酒樓并無陸風惑的蹤跡。他去茶樓還有這處宅院也沒有發現陸風惑,不由得有些擔心。

今天路過這邊,正好看到大門敞開着的,所以進來看看。還好看到了人,要不然再多一會兒,他就要去報官了。

宗書意在陸風惑旁邊的方石上坐下。

“還好你沒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這莫名其妙消失不見,連只言片語都未留下,未免有些吓人。誰知道你遭到了什麽。”宗書意道。

“勞煩費心,下次定不會不告而別。”陸風惑道。

“可別。你這樣端正規矩地說話,感覺怪怪的。”宗書意撫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陸風惑:……

宗書意:“昨日沒找到你人,我還以為那說書先生偷偷回來找人将你綁走了。”

陸風惑:……的确綁了,只不過是半個月前。現在那說書先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宗書意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木刻平安符,将它遞給陸風惑,“阿姐今早拉我去寺廟,我特地幫你求的,就希望你平安。”

陸風惑接過平安符。

豁,天寧寺。香客如雲,一符難求。

“有心了。”陸風惑收下這份心意。

容顏皎皎的青年收下符箓,随即擡眼看過來。那眉眼帶笑,瞬間仿佛映亮了整個堂院。

天人之姿可沒有一點水分。

偏偏那幅容貌的主人沒有一點自覺,還笑吟吟地道謝。

宗書意控制不住,心髒猛然快速跳動。

在這一刻,宗書意感覺,只要能讓眼前人一笑,付之性命也值得!

片刻回神。

呸!什麽付之性命!

用陸風惑的話來說,那就是顏控是病,得治!!

盡管知道自己又犯病了,犯了顏控的病。但是宗書意還是雙頰微紅,跟着對方一起笑了起來。

堂院轉角之後,一截素白紗衣停留片刻,轉身離去。

.

陸風惑走在長廊上。

奇怪。

他幫宋小九安排好了住處,還貼心等待對方洗漱。這太陽都快落山了,宋小九怎麽還沒有處理好?

莫非是對堂院不滿意?

沒關系的,他在邊城還有數套閑置的宅院,只不過沒有打理罷了。等會問問小宋喜歡怎樣的房屋。

走過走廊轉角,迎面是一棵巨大的白梅花樹。傍晚微涼的狂風迎面吹來,吹得廊下燈籠四晃,卷起漫天潔白花瓣。

風中幾縷清冽的雪松檀香。

陸風惑擡頭看去。

一人側卧在廊下。素白紗衣長曳至地面,墨發傾瀉在背後,夜風卷地而起,吹起幾縷墨色長發。漫天花瓣之中,這位白衣宗主以手抵額,似乎在閉目小憩。

白衣宗主身姿清雅,別有一番風骨。走得近了,能看到這位頗有韻味的漂亮眉眼。

陸風惑在他身旁坐在。

離得這麽近,陸風惑這才聞到空中幾絲清冽酒香。

很淡的味道,不仔細聞根本察覺不出來。

側頭看去,地上一個巴掌大小的白玉酒壇。

看着那所剩無幾的酒壇,陸風惑微怔。

他崽很少喝酒。除了和徐遠鴻相交時,被勸着嘗嘗味道,其他時候絕不碰酒。

飲酒影響思緒,淺嘗則罷,醉飲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崽是正道化身,絕對的五好青年,公平公允,人間清醒。

就這樣的一個崽,醉飲了???

宋小九,你崩人設了知不知道。

就這樣睡在廊下,也不知道會不會受涼。

陸風惑褪下外套,輕輕蓋在白衣宗主身上。誰知道剛剛蓋好,手上便被覆蓋住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

那手掌微涼,看起來漂亮得如同一件藝術品。

陸風惑擡頭,便對上一雙淺茶的澄澈的雙眸。

此人睡着還好,一旦睜眼看着你,便會讓人感覺不知所措。無他,此人外貌太受上天垂憐,格外澄澈、動人驚心。

啊……顏控竟是我自己。

陸風惑幫他蓋好,“屋外寒涼,小憩便好,不宜久睡。”

宋孤陽勾唇,“你在擔心我?”

那淺茶的瞳眸澄澈漂亮,倒映着陸風惑的身影。

陸風惑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一切都被這人看穿的錯覺。

這位看來是真的喝醉了。

“當然是在擔心你。”陸風惑道。

也不知道這位喝醉後會有什麽反應。無論如何,先哄着吧。

此話一出,宋孤陽攥着陸風惑的手一緊。

陸風惑還未反應過來,眼前天旋地轉,他被人壓在了矮塌之上。

白袍與素衣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宋孤陽看着眼前之人清皎的容貌,瞳色漸漸變深。他面容分毫不變,讓人完全窺不見他的半點思緒。

那纖長的睫毛輕顫,昭示着內心的不平靜。

明明已經決心遠離,卻還是控制不住接近他、喜愛他。宋孤陽身份特殊,此人身份更是特殊。明明知曉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兩人之間絕無可能……

陸風惑。

這三個字宛如被施加了咒術,深深镌刻在他內心深處。

早在玄月宗之時,宋孤陽便察覺到陸風惑對他的感情。只是宋孤陽身份特殊,注定不能給予回應。也是因為如此,宋孤陽才會一次又一次選擇離去。本想就這樣保持不遠不近的位置,誰知道越是與陸風惑接觸,越是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不去喜愛他。

看到他與旁人親近時,會忍不住嫉妒。

嫉妒……這種情緒竟然會出現在他身上。

他真是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然而宋孤陽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他從不後悔。

包括現在。

宋孤陽微微俯身,二者呼吸交纏。

停頓片刻,見對方并未反對,宋孤陽輕吻上他的嘴唇。

陸風惑瞪大雙眼。

在這一刻,陸風惑腦海一片空白。原本紛亂複雜的思緒盡數消散,只餘鼻尖淺淡的雪松檀香。對方的唇微涼柔軟,酒香與檀香交織。

陸風惑覺得他快要溺斃在這醉人的淺香之中。

迷迷糊糊間,腰間似乎被什麽輕微扯了一下。

宋孤陽取下對方腰間的木制護身符,随即放在身側,随手微稔,那木制護身符便化作一堆齑粉,消散在漫天白梅與狂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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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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