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聞言,他終于舍得轉過眼,重新看向她,邢瑛視線直勾勾落在他身上,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她蒼白無神的臉蛋。
“你我,在北平城那一面,是初見。”
他說的很堅定,眼眶又不禁濕潤起來。白月沉喉結滾動,邢瑛點了點頭,他拿下她的手,去吻她額頭。
“別擔心那麽多了。我們,去追上你父親,好不好?”
白月沉早已有這個想法,只等邢瑛答應一聲。
邢瑛環顧四周,漆黑的天空挂着一點朦胧的月色,她無端的不安,又說:“月沉,我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如果你知道事實,告訴我,我不想就這麽遺憾的離開這世間。”她死前是死不瞑目,她更不希望輪回轉世也是帶着遺憾滿滿。
“等追上你的父親後,我會全部都告訴你。現在,你一定要撐下去,算我求你。”白月沉死死抱住邢瑛。他一點都不敢用力去抱住她,邢瑛好碎,如果他用力去,讓自私占據大腦……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邢瑛變得很乖,像只小兔子,依偎在他身上粘着他睡覺,白月沉垂眸,注視她睡顏。
邢瑛長而翹的眼睫毛像羽毛,顏色并不是很濃,她的五官第一眼普普通通,只有細心觀察時間久了會發現其中之美。
白月沉望着她,開始回想,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邢瑛的?
從小到大,白月沉見過很多女人,美豔的、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嬌憨可愛,無不都闖進過他的生活裏。可只有邢瑛,跌跌撞撞地跑他面前,敲開他心房,令他無法自拔,越陷越深。
他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尖,有點惡趣味的想作弄作弄她,指尖傳來的涼意徹底澆滅了這種不合時宜的念頭。
“邢瑛,我愛你。”
白月沉在她耳畔低語完,目光下移,去尋找她先前摸出來的物品。她睡覺時無知無覺,白月沉攤開她手心,眉頭緊鎖。
Advertisement
這玉瓶,先前沒見過,到底是誰贈予她的?能叫她意識不清都惦記着拿出來握在手心。
白月沉晃了晃,借着月光一看,巴掌大的玉瓶在月色下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素白色的瓷瓶子,沒什麽特別北平城夜市裏常有這種小玩意兒。
想來或許是邢瑛覺得有意思買的,一個普通的小物件罷了,他還是不亂碰她的精神寄托了,于是就放了回去。
他閉上眼,撐着車夫扔下來的傘,在雪夜中陪她入眠,背後依靠的大樹是他們的被褥,地上的幹土是柔軟的床榻,頭頂繁雜樹枝是老天爺賜予的特別的枕頭。唯有空中的月亮,在薄雲中變幻。
又一陣風吹過,邢瑛聽到風中的呼喊,她被喚醒,疑惑地朝四周掃視,觸覺跟着醒來,肩膀才慢半拍的傳來酸重的反饋。
白月沉靠在她肩上,看似睡着了,手中的傘杆卻意外的挺拔,像被海浪刷洗卻依舊頑強的燈塔。
但眼下,邢瑛的注意力全在隐藏于風中的呼喊。
“邢瑛。魚刺金,魚刺金。”
風中又響起這個聲音,白月沉沒有反應,看來這聲音只有她能聽到,邢瑛閉眼認真用耳朵去聽,風裏的聲音迎合的又喊了一次。這次,邢瑛睜開眼,她知道是誰在呼喚她了——祂。
邢瑛聽得頭痛欲裂,這是從狜來回來第二次在她耳邊呼喚她。第一次像個救命稻草,在險先被淩韻珠打死時被強制喚醒。
第一次呼喚她是在救她,那麽第二次呢?
邢瑛想站起來,細微的動作驚擾了白月沉,她擡手替他扶着傘柄,白月沉看過來,“怎麽醒來了?”
邢瑛擡頭,頭頂上擋雪的傘已經不太牢固了,幸好雪已經停了,“太陽已經升上來了。我們該趕路了。”
二人起身,白月沉斜傾抖掉傘面的積雪,收好傘,注意到邢瑛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遠方,他走過去,柔柔問:“在想什麽呢?”
邢瑛面無表情,手垂在膝蓋上,“希望一會兒能有一些馬車路過。”一個殘一個傷,怎麽可能趕得上邢秋恩的小轎車呢。
“我就是你的腿。”
一道黑影壓下來,他寬厚的後背落在視野裏,邢瑛見狀,不為所動,“你太喜歡逞強了。白月沉。”
此時此刻白月沉也不再狡辯什麽了,他快速抓住她雙手将其往背上帶,而後牢牢地箍住她雙腿。邢瑛掙紮幾番,耐不住他力氣大,最後還是無奈妥協趴在他背上。
“白月沉。”
“我在。”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小路,潔白厚重,他踩在雪上印出的腳印很深,邢瑛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急促。
“你以後會遇見比我還好的人,比我漂亮,比我更愛你。”邢瑛說。
“如果這個人不是你,我活着毫無意義。”白月沉聽出來邢瑛低落的語氣,這不怪她,他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不知疲倦地告訴她。
“我很愛你。邢瑛。”
走出山,已是午時。
邢瑛被他放在路邊的石墩子上,他蹲在她身前,換掉她褲子上浸透的鮮血,掀開褲子前白月沉做好了面對模糊血肉的準備。
“怎麽會……?”掀開褲子,露出的畫面不是他所想的,取而代之的是玻璃般通透的小腿,他困惑地擡眸,邢瑛避開眼。
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無疑是在折磨她,“其實,雪剛停的時候我的腳就不痛了。可能是快走了吧。”
她的袖子也被白月沉掀起來,一整支胳膊都和雙腿一樣,他肉眼可見的麻木起來,手中的動作僵硬在空中。
邢瑛掀起右臂的袖子,給他看:“我們,還來得及。”至少右臂還是正常的,雖然毫無溫度。
-
經過打聽,得知邢秋恩去的方向是北方,邢瑛就有點心神不定,白月沉久違的用道術算邢秋恩的目的地,等待結果的同時,他買了兩碗馄饨端在邢瑛面前。
“我自己吃吧。”
手裏的勺子被他拿走,他偏要要起一個馄饨,給她吹溫熱了才喂上來。
吃完一碗,碗裏只剩湯了勺子才回到她手中。
白月沉一轉眼,泛黃的紙張有了變化,一顆明亮的光點停在一個熟悉的地區,邢瑛無意瞥到,多看幾眼後,恍然大悟;“原來,又是一個為了魚刺金不惜放棄家人的人啊。”
邢秋恩要去的地方,就是狜來。
她早就應該知道邢秋恩的想法的,要問這世間誰會被邢秋恩所重視,那麽答案永遠只有一個——邢瑛的母親。
她不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知道一點,要面對邢秋恩是一個極其棘手的事情。
如果換做是舅舅林峯還,她起碼還有贏的可能性,畢竟知根知底了。
邢瑛深吸一口氣,看向白月沉,不出意外,他表情果真嚴肅又凝重。
“我不知道邢秋恩會做出什麽,但我會并将全力保護你的。”白月沉說着,舀起一顆新鮮的馄饨喂她,望着她鼓着嘴咀嚼着,他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不能再繼續瞞着了。
再次去往狜來的路上,白月沉準備了很多符咒,筆墨、一罐罐烏雞血、三五味她聽都沒聽過的中草藥。然後又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大大的雙肩包裏,塞滿了他精挑細選的道具。
這次去狜來,有了經驗,知道其路坎坷險阻,所以白月沉在車行裏選了很久,買了輛售價不菲的進口小轎車。只是為了載她。
“你今天去學車,一定要注意安全。別太心急了。”邢瑛閑來無事坐在床上翻閱書籍,都是他在附近淘來的書,給她看看打發時間。
“別太擔心,太陽下山前我就會回來。”白月沉說完,很快就打開門離開了。
在這座城市歇腳的第三天,邢瑛心裏很踏實,木質的窗邊被金光照耀着,打下來的光束有浮塵漂浮,她的這個房間不時會有鳥叫,偶爾看書累了躺在床上眯一眯,很是惬意向往。
白月沉一共淘來了四本書,她在一天裏看完了兩本,有一本不感興趣就丢在一旁,另一本耳熟能詳的英國作家,阿瑟柯南道爾的作品。
《福爾摩斯探案集》她聽說過,但是沒機會看,所以當白月沉拿來這本書時,她一直很期待。
翻開一頁,上面夾着泛黃的一張小的硬書簽。
字跡不是很清晰,邢瑛對着光,才依稀分辨出字跡:“如果……可以确實的讓你毀滅,為了公衆的利益,我很樂意接受……死亡。”
“選自萊辛巴赫瀑布。”邢瑛念完,又反複浏覽一遍卡紙上的字,确認是她理解的意思後,她蓋上書,抽出書簽,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字。
她記憶裏,有聽過侯管家提起過這個瀑布,也大概明白福爾摩斯是在什麽樣的心态下說出這句話的。
“樂意,接受死亡……”邢瑛反複呢喃這句話,不多時,她收回注意力,才發覺,窗上的金光微弱了,快要落日了。
她想起什麽,将這個使她堅定的書簽小心翼翼的收起來,又随手翻開幾頁書,就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怎麽回來的那麽快?”邢瑛揉了揉眼睛,作出看久看很久疲倦的模樣,他今天回來明顯比出去時放松了。
白月沉笑了笑,抱住她:“我已經通過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帶你開車離開這裏了。”
“賣你車的那個老板不是說學車很難嗎?再快也要半個月,你三天就搞定了?”邢瑛手上被他塞了一個黑色的小本子,上面寫着駕照二字,邢瑛又驚又喜。
“其實昨天就已經解決了。今天只是去等政府頒發下來。”白月沉如實回答,駕照下來前他很緊張,起床到出門話冒不出來一個字。
“我終于可以開車,帶你雲游四海了。”他欣喜地親吻她,邢瑛默默點頭,他沒發覺的身後,是她攥緊書簽的手。
-
“喲,練車天才這是要走啦?”剛坐進車裏就來了幾個小夥朝白月沉寒暄,“天才你離開前幫幫我們呗,到底哪裏還需要改的啊。”
“就是啊,我們都練車兩個月了還是沒過考,看在我們認識這幾天的份上,給我們取取經吧。”
幾個小夥朝他懇求,白月沉無奈叉腰,跟邢瑛細語:“練車時認識的幾個小兄弟,人挺好的,我給他們大致說一說,你等一會兒。”
待邢瑛同意,他才打開車門下車。
小夥見他下車了,紛紛湧上前,邢瑛從車窗往外看,白月沉說得很認真,指着車子上下講解,不時還和他們打趣兒,仿佛他是個天生開朗熱心腸的人。
他真的,變了好多。
不知不覺,他的後背寬大了,身子也挺拔,身上的稚嫩感快要消失不見了,多了幾分男人該有的穩重與處事。
他,越來越往上走了,邢瑛欣慰的笑出來,頭靠在車窗上,眼眶有熱淚劃下來。
“你這樣子,我終于舍得放心的離開你了。”
以前她還在怕呢,像他這性子冷漠,高傲,這不讨喜的性子沒被排擠已經算好了,沒成想,他變化的速度是她預料不到的。
“這次旅游完,還打算回來不?”有人問,“你在車子上有這麽好的天賦,幹脆旅游完回到這裏開一家公司吧,花錢教那些不懂車的人。現在這科技發展快了,需要車子的人只會多不會少,現在開個公司穩賺不賠。到時候成大亨了,你和你妻子可不只是環游中國了,那是環游世界啊。”
白月沉回眸,瞧見她又睡着了,見車窗沒關嚴實,他迅速說:“以後再看吧,她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白月沉剛要走,就有兄弟提來兩桶汽油送給白月沉:“那我們就不勸你了。相遇就是緣,白兄弟你們恩恩愛愛的,白頭偕老啊。”
睜開眼,車子發動起來,邢瑛視線停在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骨節細長白皙,她不知怎的,想去抓住他的手。
白月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很快,順從她,與她十指相扣。
“白月沉,你要做好準備。”外面的風景不斷變換,每一次的變換都是在朝邢秋恩靠近,邢瑛認真道,“我父親,是一個無情的開拓者。他手上的血,比一座城還多。”
“邢瑛,你的騎士會為你排除萬難,堅定不渝。”
邢瑛理解這句話的分量,她怕的是,在他平靜的表面下,洶湧,不知何時爆發的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