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孤男寡女

第8章 孤男寡女

◎有悖人倫◎

她在夢中哭着直到醒來,還在哭。因為冬青聽到她在哭,正伏在床邊哄她,她醒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醒來了。

冬青一臉惶恐輕聲問:“小殿下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不怕。”

她聽完突然松了口氣,是了,只有在姑蘇城,冬青才會叫她小殿下。

“我夢見父王了。”

冬青吓了一跳,緊張安慰她:“等回了上京城,殿下就可以去上香。”

趙幼澄問:“你想去上京城嗎?”

冬青不解問:“小殿下不想回去嗎?”

趙幼澄望着窗外的景色,搖頭:“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回去。”

冬青疑惑:“可是,小殿下之前心心念念想回去呀。”

“是啊,我曾經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大概時間久了,我就不想回去了。”

冬青怕她再夢魇,就不準她再睡了,陪着她一直聊天。

傍晚下起小雨,天黑的很早。

冬青非要給她熬安神湯,她一個人坐在廊檐下,裹着袍子聽雨。旁邊燭火搖曳,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她都沒有動,不多時,只見五哥和另外兩個人進來,等走近了她才看到是師兄和師叔。

裴岘站在雨中,看着她像只貓一樣蜷縮在椅子上,迷蒙慵懶,這惱人的雨對她毫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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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幼澄見了傅容,這才急着起身,問:“出什麽事了?”

傅容擔心她害怕,趕緊說:“沒事,只是剛才遇見子恒,說是找你有事。”

她看了眼裴岘,規規矩矩低頭行禮:“見過師叔。”

昏暗的燈光裏,他看到她眉目低垂,也看到了她如白玉一般的後頸。

冬青大概是聽見這邊來了客人,進來後将花廳裏的燈都點亮,她才問:“師兄,可是先生找我有事?”

宋岚還不習慣她這麽好說話:“想問小殿下借一件東西。”

趙幼澄不解,問:“什麽?”

“青鋒劍。”

青鋒劍是父王贈她的一柄劍,她從來沒用過。

結果她問都沒問,就說:“冬葵,去取青鋒劍。”

冬青已經煮好了湯,熱湯還散着白霧,裴岘不開口,她就不問,但五哥和大師兄對裴岘十分尊崇。

裴岘就坐在她上首,見她乖覺,才說:“夜半回來,路上下起了雨,在你這裏借住一晚。”

趙幼澄明知他說的是鬼話,還是滿口答應:“那再好不過,今夜雨不會停,五哥和師兄陪師叔吧。”

傅容求之不得,宋岚也不着急,他借趙幼澄的劍,也不是自己用,下個月書院的六藝考核,需要用一件有分量的兵器做祭。

他要代先生行祭祀禮,傅容提醒他,說師妹有可以用于祭祀的禮器。

趙幼澄見他們都留宿,便讓冬青去安排。

她的書房非常闊,就在花廳後面,冬青領着人掌燈後,請他們過去。

趙幼澄笑說:“我的書房有些亂,你們只管用,五哥仰慕師叔文采已久,今夜可以徹夜暢談。”

傅容有些羞赧低聲道:“這丫頭……”

讓裴岘看了他幾眼。

裴岘穿過回廊,仰頭望了眼西屋屋檐,園子空曠,賊人入了這裏确實十分好躲藏。

書房裏燈火通明,她的藏書非常多,當年從上京城來的時候,她舍不得離開便把父王母妃的東西帶了大半,書房裏大半都是父王的藏書。

南窗下全是畫,宋岚還沒來過她的書房,見南窗下的畫好奇,過去看了眼,十分驚訝道:“先生總說你心思清明,我還不信,沒想到你丹青已經如此……”

他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詞,傅容說:“阿鯉的心思大半都用在丹青上,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被罰抄書。”

趙幼澄現在臉皮厚了,也不覺得丢人,只說:“學生朽木,承蒙先生不棄,已經十分感激,萬不敢再有任何怨言。”

這話逗得傅容和宋岚都笑起來。

趙幼澄見裴岘背對她站着,便問:“師叔飲酒嗎?”

裴岘站在書櫃前,看着這些大部分成了孤本的藏書,有幾分手癢。沒想到這些孤本都成了文敬太子的遺物,被收藏在這裏。

趙幼澄過來,見他盯着櫃子裏的書,溫聲道:“師叔若是喜歡,我……”

裴岘看她一眼,她剛才在回廊下聽雨,不知是沾了潮濕的氣息,所以連眼睛都濕漉漉的。

“不必,你好好收藏吧,這些大多都是孤本。”

趙幼澄看着書怔怔的,好半晌才說:“我收着有什麽用,父王愛書,大概是不會喜歡我将這些束之高閣。”

裴岘是見過文敬太子的,身體不好,性情謙和。

文敬太子去後,膝下只有一個還沒滿月的幼子,先帝擇當今陛下繼承大統。周太後連着擋了幾次,執意想扶持小皇孫登大位。

最後直到先帝駕崩,臨終托孤議政大臣,當今陛下才得以登基。

先帝囑咐陛下善待趙幼澄姐弟,并下诏讓趙幼澄領着幼弟南下,去白鷺山書院求學,遠離上京城。

可惜先帝駕崩後,周太後口氣強硬,以皇太孫年幼為由,不肯放人,陛下也沒辦法。

最後只有趙幼澄一人南下。

這些趙幼澄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宮中讓她南下求學。并不知這是皇祖父的意思。

裴岘是知道的。

“上次宮中見了殿下,十分聰穎。”

趙幼澄七歲南下,弟弟今年也八歲了。她聽到弟弟的消息,笑起來像是抱怨一般說:“他都沒有要來看看我。”

弟弟十分聰慧,到死都惦記着她。

裴岘聽得心裏嘆息,她畢竟才十五歲。

所以出聲安慰:“殿下和太子,都是蔣大人的學生。”

趙幼澄看着他,悄聲問:“但是不是好事,阿弟年幼,我更想讓他來姑蘇,跟着先生讀書。我們姐弟不想做他們手中的刀,裴大人,你能教教我嗎?”

裴岘盯着她,這一刻有種錯覺,她對上京城的事情清清楚楚。

那麽是誰告訴她的?

見裴岘臉色凝重,她又笑起來,和裴岘耍心眼,真是白花心思,他一丁點都不肯信人,猜忌心如此重。

她回頭看了眼南窗下的五哥和師兄,無奈道:“師叔不用懷疑我,春雨連綿,心中抑郁,胡言亂語罷了。你們聊吧,我去休息了。”

冬青進來報:“隔壁房間都整理好了,幾位大人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五哥和師兄還在讨論,趙幼澄笑說:“你們慢慢看吧,我要去休息了。”

沒想到她前腳出門,裴岘也跟着出來了。

她心裏異樣,不明白他跟出來做什麽,心中一動,突然問:“園子裏是不是……”

裴岘給她一個手勢,讓她別說出來。

她心裏一悚,看着他滿是惶恐,不想回京和無故被殺的區別可大了。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不想再死了。

她現在非常惜命,一步都不肯先走,像只鹌鹑縮在裴岘身邊,低聲問:“裴大人孤身一人南下,只身涉險,別人知道的會說裴大人職責所在,不知道的還以為裴大人來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日日被人追殺,莫不是大人真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裴岘低頭看她一眼,她剛才聽雨還光着腳,此時還是光腳趿拉着鞋,像只受驚的貓,學會對着他呲牙了。

他無聲的笑了。

“害怕的話,讓你那個女婢守着你。”

趙幼澄見他居然不管,她的園子裏進來了賊子,他居然連個護衛都不帶,真是篤定她有府兵。

“師叔這是,和我借人來了?我園子裏沒多少人,要不我和姑母借一些吧。”

裴岘由着她呲牙,伸手推了把她後背,漫不經心說:“春寒料峭,光着腳,不怕着涼了?”

說完将人推進了房間。

趙幼澄哎了聲,回頭就見裴岘跟着進來了。

黑暗的房間裏靜谧,她有種錯覺,能感覺到裴岘的呼吸。

但是她還是還害怕,尤其是黑暗。

所以悄聲問:“裴大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更何況你我有悖人倫……”

裴岘真想看看她這張利嘴,是用什麽淬煉出來的,嘴裏怎麽能說出這麽氣人的話來。

她大抵是真的害怕的,就靠在他手臂上,他隐約能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雨後清新的氣息,黑暗中他的神色晦暗。趙幼澄可不知道他什麽表情。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果真聽到園子裏有了動靜,冬葵在廊檐下輕聲喊了聲:“殿下。”

趙幼澄應了聲:“我在。”

“人拿住了。”

趙幼澄看了眼裴岘,有點生氣,這人還真是撿便宜來了。

她推門出去,問:“人呢?”

冬葵看到了殿下身後站着的裴大人,驚訝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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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答:“後廂房,人受了傷翻牆逃進來的。”

趙幼澄這才終于放心了。掉頭道:“裴大人,賊人抓到了。”

裴岘看她一眼,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趙幼澄真不能将這人和赫赫有名的殺神‘河西王’聯系在一起。

裴岘原本就知道那人重傷逃不出去,他一夜拔了那麽多釘子,也知道她園子裏有府兵,她不會有事。

但還是雨夜獨自進了她的園子,他的人就在外面等着,雨夜領着兵進來若是吓着她就不好了,文敬太子就這麽兩根獨苗,那位皇孫身體也不怎麽康健。他來的路上想了很多,最後還是獨自進來了。

只是沒想到她白日裏是裝乖巧,私底下敢這麽和他呲牙,想想還挺有意思。

裴岘臉上絲毫看不出笑意,和冬葵說:“去門外叫人,讓人帶出去。”

趙幼澄這才明白他領着人來,大概是追到這裏了,才獨自進來的。

這樣的話,氣氛就有點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誠懇問:“師叔喝茶嗎?更深露重,夜裏有些寒,不如我煮茶……”

“不必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就不方便多呆了。”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氣的趙幼澄瞪眼,這人怎麽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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