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封情書

第十四封情書

林禮嘉常常看見鄭雯失神地望着班裏女孩子們的頭發,今天在她媽媽店裏看到她小時候的照片才知道,原來她以前也是長頭發的。

鄭雯的發量不算少,所以林禮嘉才覺得她像是個夜光蘑菇,呆呆的,小小的,有時她坐在他前面發呆,雙眼放空,嘴巴無意識的癟着,加上蓬蓬的短發,看起來像是拟人化地小蘑菇,非要用一個形容詞的話,大概就是很可愛。

但她的頭發也确實算不上好看,不知道是誰給她剪的頭發,發梢參差不齊,顏色也是枯草般的黃色。

他知道那不是什麽時尚,是名為貧窮的惡魔在榨取她的養分。

林禮嘉身邊沒什麽女孩子,最熟悉的就是阿曼。

蘇霖曼是很愛惜自己那頭長發的,他見過她那一套護發裝備,從基礎的洗發膏,護發素,到高階版的發膜,護發精油……林禮嘉曾經覺得很麻煩,可她說頭發是女孩子的第二張臉。

事實上林禮嘉覺得對于蘇霖曼而言,全身上下除了第一張臉就是第二張臉。

她頭發長,沒一兩個月就要開始“補貨”。林禮嘉沒問過價格,但他知道一切關于“美麗”的消費,蘇霖曼向來是不吝惜錢財的。

林禮嘉回過神來,見鄭雯态度堅決也不再推拒,“我剛才無意間看到你的英語書,那樣學英語是不會有提高的。”

“我有一套音标書和配套的mp3,明天拿給你,你帶回去聽吧。”

鄭雯皺皺眉想要拒絕,她是缺錢,但是她不想被人憐憫。

“我不是施舍你,那些東西是我初中用的,不給你也要給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小孩。

剛才和阿姨聊天才知道開學前一天是你生日,那時候還不認識,現在就當相識禮物和生日禮物吧。”

“謝謝你們的款待,很高興認識你們,歡迎來到蘭城。”他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鄭雯。

路燈下他周身環繞着光暈,內勾外挑的眼睛含着清淺的笑意,嘴角輕揚,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我也是。”鄭雯低聲道。

“什麽?”

鄭雯只低着頭笑,沒再重複。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

三人的小群裏是尚澤明喋喋不休的碎碎念以及蘇霖曼和林禮嘉時不時的精準補刀。

尚澤明翻着聊天記錄,如同打入一針鎮定劑一樣心情松快了些。

在充滿人世百态的紅十字下,有人悲痛,有人歡喜。

醫院的牆壁比寺廟聽過更多地禱告。

『家屬能做到就是盡量讓老爺子保持心情愉快,我們也會努力維持他的生命的。』

尚澤明想起醫生的話,在病房門口沉默半天才揉揉臉走進去。

“爺爺,我剛路過買了包糖炒栗子,還熱乎着呢,我去問問醫生你能不能吃,能吃的話我給你剝兩個。”

尚澤明甫一走進病房,原本有些死寂的空氣都變得熱鬧起來,尚斯銘原本正醉心于手中的書本,見到尚澤明驀地露出個和藹的笑容。

“澤明啊。”

尚斯銘拍拍自己的床鋪,“這周過得開心嗎?”

尚澤明坐過去,猴急地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栗子,又被燙的丢回去不住的摸着耳朵。

“開心啊,爺爺你每周都這麽問我。”

“你也每周都這麽回答啊。”

尚澤明嘿嘿笑一聲,捏着個栗子吹溫了剝。

電風扇呼呼的轉,百葉窗被調成正正好的角度,有光進來卻不覺得曬。

手邊的栗子推成小山,尚澤明突然悶悶道:“其實還是有一點不開心的。”

尚斯銘原本醉心于手中書本,聞言阖上書,取下鼻梁上的眼睛認真問道:“為什麽,那小子罵你了?”

“沒沒沒,爸對我挺好的。”尚澤明搖搖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這學期跟我不在一個班了,雖然我們還是能一起吃飯放學,但是每天上課擡頭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背影,我還是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是你老挂在嘴上的那個女同桌?”

“也沒有老挂在嘴上的吧……”尚澤明嘟囔着紅了臉,卻是沒有反駁。

尚斯銘沒說話,認真的看了尚澤明許久。

尚澤明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爺爺,你看我幹嗎?”

“沒事,我就是感慨,我們澤明長大了啊。”

尚澤明有些赧然,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住這位聰明的老人。

“我年輕時喜歡過一個姑娘。她日子過得苦,可人像蒲草一樣堅韌。”尚斯銘靠在病床上,眼睛看向遠處,有好像在越過時空看到一段過往。

“那個年代的人都含蓄,她家裏人管的嚴,我不敢靠近她,可不靠近怎麽辦呢,我又想得慌。”

“那時候我們做飯是要用瓦斯罐的,都得自己去扛,我就數着日子,算到她家差不多該去扛瓦斯罐的時候我就到她家樓下蹲着,運氣好第二天就能蹲到,運氣不好就得蹲好幾天。”

“‘小凝啊,我幫你扛吧’于是去一趟路,來一趟路,我在走慢些就能跟她聊上半個多小時。”

“她家裏人勢利眼得很,我知道沒錢是娶不了她的,于是我南下做生意,沒想到我還算有點天賦,還真讓我做成了。”

“後來呢。”尚澤明被勾起興趣,興致勃勃地問道。

“後來?沒有後來咯,我回來的時候她已嫁做□□,孩子也出生了。”

尚澤明失望地啊了一聲,對這個結局顯然不滿。

“所以我說,人這一生啊,最怕的就是躊躇。”

尚斯銘突然咳嗽起來,尚澤明連忙倒了杯水,确定是溫的才遞去,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

“怎麽回事啊,您是不是沒好好聽醫生的話,我怎麽感覺比上次我來又嚴重了。”尚澤明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遍爺爺,“感覺您臉色也沒上周好。”

“老毛病咯。”尚斯銘輕松道,好似那個依靠藥物和不斷手術吊着一口氣的人不是他。

他的活力大不如年輕時,很快就感到有些困倦了,尚澤明陪着他入睡。

四年前尚澤明被養父領養時就聽說爺爺的身體很不好了,或許是因為他的到來,有一段時日竟奇跡般康複許多,可他到底是一位重病的老人,如太陽注定要西沉,尚澤明眼見着他逐漸衰敗下去,卻無能為力。

“爺爺,要照顧好自己。”尚澤明牽着爺爺幾因為輸液所以格外冰涼的手,一遍一遍輕柔撫摸過歲月留給他的紋路,這已是他無數次在這樣的畫面裏感到鼻酸。

“你是澤明……最後的親人了。”

----

“今天也是被爺爺帥昏的一天啊!”

尚澤明po了一張和爺爺的自拍,誇張的表情恨不得把“崇拜”兩個字刻在臉上,老人家面容和藹,配合的對着鏡頭露出一個笑眯眯的表情。

身邊有這樣的人在,也是很難不開心吧。

林禮嘉點了個贊,在蘇霖曼的一串“哈哈哈哈哈很有自知之明”後面跟了個+1,一擡頭恰好碰上倒完垃圾準備上樓的蘇霖曼,她穿着迎着玩偶熊的卡其色睡裙,身上披了件披肩,頭發在耳側松松垮垮地紮了個麻花辮。

蘇霖曼見到眼前人詫異地挑挑眉:“柳姨和林叔不是今天回來嗎,你沒去接他們?”

林禮嘉眸光暗了暗。

“他們臨時有事,不回來了。”

蘇霖曼心知他的難過,從手裏的塑料袋裏掏出根雪糕扔過去。

“喏,請你吃雪糕,這一袋子裏最貴的就是那個。”

包裝袋上還結着冰霜,林禮嘉被她故作肉疼的模樣逗笑。

“曼姐大方啊。”

蘇霖曼挑挑眉,走下臺階與他比肩。

“你吃過飯了沒?我家還剩點,不行我陪你出去再買一些。”

“吃過了,”林禮嘉想起什麽似的勾了勾嘴角,“在同學家飯館吃的,味道還不錯,有機會帶你和尚澤明一起去。”

“同學?餘正平家的嗎?他家粵菜我們不是吃過很多次了。”蘇霖曼想了想,以為林禮嘉說的是餘正平家裏開的連鎖店。

“不是他,是鄭雯她媽媽開的,在小吃街,店面不大。”

蘇霖曼在腦子裏回想了半天才對上鄭雯是誰。

“九班新來的轉學生?”

“是她。”

蘇霖曼咬着冰棍的動作停滞片刻。

她不常聽到林禮嘉提起來往并不密切的人,尤其是女孩子。

“你倒是很會社交,才一周就跟人家混的這麽熟,還去人家那裏吃飯。”

林禮嘉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出聲解釋:“也不算熟,我也是準備點單的時候才知道是她家店。”

林禮嘉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開口:“說起來我從來沒想到,在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會可惜自己的孩子不是個男孩。”

蘇霖曼聞言蹙起眉頭,手裏的冰棍也放了下去:“她家裏人嫌棄她是女孩?她爸媽對她不好嗎?”

“沒有,”林禮嘉就知道一提到這種話題蘇霖曼就要不高興,“她媽媽人很好,對她也很好,她爸我沒見過,但是聽起來也是個不錯的人。”

“只是她媽媽今天和我聊天的時候無意識地說了句‘可惜她不是個男孩’,所以我才會感慨。”

其實林禮嘉也感到糾結,為什麽那樣一位慈愛的母親卻會有這樣可怕窒息的觀念。

他簡單敘述了一遍今天吃飯的事。

蘇霖曼聞言稍微放松些,低着頭數電線杆被投射在地面的影子。

“不只是父母,絕大部分女孩子一生要面對無數次這樣的審視。”

“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鄭雯的媽媽很愛她,那麽或許我能稍稍理解鄭雯媽媽的想法。”

一個女孩的一生會面對些什麽呢。

當我出生時,他們望着我的□□搖頭嘆氣,哭天喊地,頑皮好動是男孩的優點,卻是我的錯誤,我是天生不如男孩聰明的笨蛋,我是注定要送給別家的孩子。

當我青春時,我是注定學不了理科的學生,我是班裏男孩學習差的理由,我要穿過膝的裙子,紮黑色的頭繩,我得買不透光的衣服,我要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我裸露的腳腕也會是欲念的借口。

當我工作時,我要撕掉無數份“要求男性”的招聘廣告,我要被HR問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傻逼問題,我要背負三年內不許懷孕的無理要求,我要警惕被鎖上的辦公室,我要防範每一只向我伸來的手。

當我嫁人時,我是潑出去的廢水,是高價買入的貨物,我是二十四小時忙于家務和工作的機器,我是夜半驚醒獨自面對孩子哭鬧的保姆。

……

晚風吹拂蘇霖曼的衣袂和發絲,她走在路燈和月光交錯的光陰變換裏。

“我從小就要強。他們說女生不适合學理科,所以即使我一開始就确定要去學文,理綜三門也要拿第一;他們說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所以我留最長的頭發讀最多的書;他們說女孩子嫁個好人最重要,我偏要讓他們知道,哪個男孩能跟我在一起,那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她踩着地上的格子,像是在跨越了一個個階梯。

“人們将女人關閉在廚房裏或者閨房內,卻驚奇于她的視野有限;人們折斷了她的翅膀,卻哀嘆她不會飛翔。”

“那樣的觀念是錯的,有那樣觀念的人也是錯的,可是鄭雯的媽媽……我在想,一個女性一生遭遇了些什麽,才能讓她把‘如果是男孩就好了’這樣的觀念如此深埋于心。”

“林禮嘉,你是很好的男人,所以你知道這樣的言論是不對的,這樣的思想是荒謬的,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即使是世界上最具同理心的男性,也永遠無法切身體會一個女性一生受到過的每一次審視。”

“只是,我還是相信……”

蘇霖曼直率與林禮嘉對望,目光堅定,毫不退縮。

我相信,我們不是笨蛋,不是機器,不是保姆。

我是破開牢籠的雌鷹,我是勇戰惡龍的公主,我是群山之巅的太陽。

“性別為女。這是我的禮物,而不是我的枷鎖,也沒有任何人能讓我把它看做枷鎖。”

我是絢爛風景,是曼麗春光。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我向來,為我是女性驕傲。

林禮嘉望着身邊的好友有些發愣,他們認識許多年,她從來都是優秀的,可她從未如此鋒利過,像一把月光下寒光凜凜的匕首。

“你真是……”

“是什麽?”

蘇霖曼直視着林禮嘉,目光平和。

“……真是太帥氣了。”

林禮嘉嘴角向上勾起。

“蘇霖曼,你真是太帥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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