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
第三十一封情書
蘇霖曼大步踏入後門,抱着胳膊站在衆人中間,環視一圈尋找到最後那段發言聲音的源頭。
或許因為外貌和性格,蘇霖曼人緣一直都不錯,雖然不與誰太疏離,也不與誰太親近,除去和林禮嘉以及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在一塊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讀書,但與她搭話的時候她也總是會笑着回應,人很多的時候也能體貼的照顧到每個人的感受。
她總是規規矩矩的穿着校服,領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頭發一絲不茍的全部束起,光滑飽滿的額頭不需要發絲修飾就很好看。蘇霖曼是标準的北方女生長相,皮膚白皙幹淨,嘴唇很薄,唇角微挑,駝峰鼻。一雙的狐貍眼眼角輕勾時轉盼流光,人看着有些淩厲不好接近,在這個冬天總是氤氲着霧氣,夏天景色被灼熱烤得扭曲的北方,她身影空若幽蘭,她就是天地間開的最好的那株劍蘭。
而此刻她直直對上那女生的眼睛,不起波瀾卻莫名強橫逼人的開口:“沒有突如其來的成功?你說的不錯。”
她又将目光轉向另一人,“自欺欺人?你說的也對。”
蘇霖曼她……不是來替林禮嘉出頭的?
衆人微微放松下來,下一瞬卻又聽蘇霖曼開口。
“只不過,自欺欺人的不是林禮嘉……”
她挑眉對上一雙雙倉皇的眼睛,漫不經心的用手指一個個點過去。
“……而是你,你,還有你。”
“沒有突如其來的成功,這話不假。可這不意味着你看到的成功都是別人通過下作的手段偷來的,你沒有見過他刷題到半夜,也沒有盯着他背完三年的古詩和單詞,更沒有仔細看過他因為每天只睡五個小時留下的黑眼圈,你只是恰好看到了他成功的那一瞬間而已。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是你們,是你們羞于承認別人的努力和自己的偏見罷了。”
“我原本以為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會很憤怒的,可我現在才發現其實并沒有。我只覺得你們嫉妒的嘴臉,還真是挺可笑的。”
蘇霖曼從始至終态度平和,卻反而襯得她眼裏的譏諷之色越發明顯。
幾人憋紅臉,那個女生率先忍不住惱羞成怒的開口,“我們說的是林禮嘉,關你什麽事!大道理一堆,不過是替自己的小男友洗白罷了!也不知道林大少爺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這麽上趕着來護他。”
蘇霖曼嗤笑一聲正準備反駁,卻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林禮嘉拉住手腕,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
“我這人平時不愛多計較,但是凡是人總是有底線的。首先,我的成績是不是作僞,自有監考老師和監控證明,你們在這亂嚼舌根實在顯得愚蠢;其次,我和阿曼是從小長大的朋友,不要用你們那些龌龊的思想去胡亂揣摩我們的關系,也別用你沒什麽溝壑的腦子去評價她是什麽樣的人。”
林禮嘉平日裏樂呵呵的,看上去性格總是很好的樣子,但他冷臉的時候是很有威懾力的,譬如此刻。他眉頭微簇,微眯着眼俯視那些人,眼神裏洩露出些冷厲,校服衣袖被挽起,露出一截青筋虬露的手臂,肌肉線條的起伏看着很是唬人。
蘇霖曼眼睫顫了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最後,有本事就當面說,有意見就往上提,同學一場,我給句忠告,過街老鼠也比活在陰溝裏好。”
蘇霖曼一個沒忍住,側過頭捂着嘴撲哧笑了出來,剛剛替林禮嘉辯駁的幾個同學也跟着笑起來。
幾人臉上的顏色變了又變,看着林禮嘉陰郁的神色,張張嘴又怯懦的退回去。
蘇霖曼笑夠了也懶得再去看他們的反應,轉身出了班門。
“不是叫你別沖動,怎麽還跟他們硬剛。”林禮嘉扯扯蘇霖曼的馬尾辮,輕輕挑眉笑道。
蘇霖曼癟癟嘴,瞪了眼林禮嘉而後整着頭發開口,“拜托,打狗還要看主人,你可從小就是我蘇霖曼的小跟屁蟲。我才不要乖乖聽你的話。”
“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林禮嘉無奈的扶額,他那點黑歷史在蘇霖曼面前簡直無處遁形。
“所以呀,你可別輕易的惹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要惹惱了我的話,我就全給你抖出去。”蘇霖曼惡狠狠的呲呲牙。
林禮嘉配合的抖了抖身子,“不敢不敢,一定不敢。”
北方的教學樓總有條長長的走廊,開兩個窗子讓陽光投進來,陽光拉長他與她的影子,蘇霖曼悄悄挪了一小步,看着那兩個影子挨在一起。
她突然想起兒時說出“跟屁蟲”這個笑話的那個午後。
“林禮嘉騎士,阿曼公主命令你,想生氣就生氣,想大笑就大笑,自由自在的,不做不煩不擾淡泊不失的那種人,就做個快樂逍遙的普通人就好。”
林禮嘉楞在原地,而後不自在的撓撓頭:“你又在發什麽瘋,小爺活的自在的很……”
他對上蘇霖曼認真的眼睛,突然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夏天的風的會撓癢癢,讓人忍不住的打心眼裏暖洋洋的想要和煦的笑。
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走廊安靜的很,林禮嘉或許被蘇霖曼一本正經的中二感染,竟也願意陪她鬧,認認真真行了個騎士禮。
“……聽你的。”
梧桐樹沙沙作響,剪碎的光暈斑駁在白牆上。
“咦,你好惡心。”
林禮嘉:……
“喂,蘇霖曼,到底是誰先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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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林禮嘉剛敲開辦公室的門就被華老師笑着按在她辦公桌旁的凳子上。
林禮嘉敢發誓,打他入校以來華玲就沒對他有過這麽和藹的表情。
“林禮嘉,你這次進步很大嘛,老師早就說過你這孩子是很有潛力的,就是不用心!你看看,現在終于開竅了!”華玲說着給林禮嘉遞了杯溫水,林禮嘉誠惶誠恐的接過,恨不得立刻站起來給華玲鞠兩個躬。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華老師,其實我就是想問下,那個一中合約的事……是真的嗎?”林禮嘉不安的摩挲着手裏的紙杯。
華玲笑容微微滞了滞,“這個事老師之前也有聽說,一直沒澄清也是因為老師覺得這對你們也是一種激勵,只是這合約的事嘛……”
華玲話未說盡,林禮嘉卻是什麽都明白了。
合約的事是謠傳,學校覺得能鼓勵中層學生好好學習,也正好撞到一診的時間點上怕一部分學生洩氣,所以幹脆不去解釋這個美麗的誤會。
林禮嘉不發一言的點點頭,眼眸裏期盼的光芒倏然暗淡。他理解學校的想法,但同時難免覺得難過。
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個月的努力變得很滑稽,為了一個無法到達的目标累死累活,為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拼盡全力,到頭來發現那些汗白流,那些苦白受,那些為物理數學壯烈犧牲的腦細胞也白死了。
華玲許是看出林禮嘉的落寞,糾結再三還是不忍心的開口。
“你也別太失望,合約雖然是假的,但我聽說一個消息,應該是挺靠譜的。”
林禮嘉不報什麽希望,但還是禮貌的等待着華老師的下文。
“一中今年開了個國際部,線下十五分到學生都能收,說是國際部,其實跟普通學生沒差,就是可能相對而言學費會高一點,具體消息等到你們中考完就會公布了。”
林禮嘉驀然擡起頭,“真的嗎華老師!”
華玲遞給林禮嘉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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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聲不響的過,日歷一頁一頁被越撕越薄,那些對林禮嘉的質疑聲在他不斷攀升的成績中逐漸消失。
2010年6月27日,蘇霖曼和林禮嘉一同踏入一中考場。
“一起上一中。”
“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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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成績前一天蘇霖曼一個人去了蘭城最有名的潛山寺。
潛山寺建在蘭城最高的山上,沒有纜車,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蘇霖曼讨厭運動,也不喜歡檀香味,但有一個信念支持着她不斷前行。
路過無數顆青蔥的菩提樹,蘇霖曼走了三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寺裏,經過的僧人和善的對她微笑,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一一點頭問好。
蘇霖曼跪在大殿內,她忽而覺得那些遇到事習慣求神拜佛的人不是無理可依,盡管她更相信事在人為,可在這一刻她在金色佛像慈悲的凝視下的确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
寺裏有棵菩提樹挂着許多祈願牌,紅色的絲帶在微風中飄蕩,樹葉莎莎作響混着偶爾木牌互相擊撞的聲音莫名悅耳。
蘇霖曼也問小僧人要了兩塊木牌。
路過的阿婆彎着腰,雙手背在身後眯着眼看了看蘇霖曼,露出個慈祥的笑。
“小阿妹求姻緣啊。”
蘇霖曼連忙反駁,緋紅漸漸攀上耳尖。
“不是的阿婆,我還是學生呢。”
“學生怎麽啦,學生也可以求姻緣啊。”
蘇霖曼慌張擺手,和阿婆道了再見。
小僧人撚着手裏的佛珠,輕輕笑了一聲,“施主莫怪,劉阿婆年紀大了眼睛花,但心腸是很好的。”
蘇霖曼握着手裏的木牌,搖頭笑道沒關系。
寺院的貓好像都帶着禪意,懶洋洋的自蘇霖曼身邊略過,尾巴輕輕擦着她的褲腳。
“貓師傅,你說這祈願牌會靈驗嗎?”蘇霖曼蹲下來摸着它毛茸茸的腦袋。
貓師傅喵嗚一聲跳開了,走了幾步又躲在梧桐樹後偷偷瞧蘇霖曼。
蘇霖曼被它逗笑,“噗嗤,那我就當你說會啦。”
蘇霖曼站起身,夏日正午的陽光晃眼睛,她雙手合十,虔誠的在樹下祈願。
“佛祖慈悲,萬望您保佑我在乎的每個人,平安順遂。”
“萬望您保佑,萬望您保佑林禮嘉考試順利。”
“萬望您保佑我們,一年又一年的在一起。”
“萬望您保佑……”她眼睫微微顫動,頭埋的更低了些。
“萬望您保佑,保佑他順遂無憂,皆得所願,永遠是少年。”
山風撩起她的發絲,山風混着檀香拂過她的裙擺,絲絲縷縷的紅絲線在樹上伴着樹葉奏響的純音樂裏搖曳着身子。
倘若我足夠堅定真誠,或許會得上天垂憐。
佛祖低眉垂眸,祈願牌相互碰撞。
仿若有人輕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