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前幾日确有亂兵路過。”一路往南,途中路過一個小村,村中老人道。幸得他們村子一直有所防備,一早将糧米藏去了別處,讓村中孩童四處踩踏留下數道出村的痕跡,還在村口備下了放哨的兒郎。

亂兵來後尋不到糧食。找不到活人,四散觀之,村莊各處都有人跡,自會失了方向。“亂兵皆是些嗜血的混賬,得不了好處便會繼續前行。”

再往前走七、八日,便是喜縣。

喜縣管轄王家村,包括正道武館在內的所有地方。說是縣城,其實不過三千餘人。

“三千?我市最大的中學都不止三千人。”易風蕭嘀咕。

雲莞爾小聲道連連征戰,如今三千人的已算不上小縣。“老人家,那亂兵可是去了喜縣?”

“去了,被打跑了。那夥賊人有刀有馬,到底卻不過三百餘人。喜縣人群策群力,自是守得住。”

“那兩個村子為什麽不和賊人拼命呢?”易風蕭悄悄問。

“青壯男丁皆被征伐,村中只剩老人女人孩子。”

“這樣啊……”

老人家又道,賊兵被趕走的消息是貨郎帶回的。貨郎書說那夥賊人在喜縣受挫後便往東去了。

流寇何來膽量入京?明國皇帝是武将出身,麾下兩萬人馬,難道會怕那些匪人不成?

雲莞爾松了一口氣。

易風蕭眉頭緊緊擰着。兩萬人馬?史書上的戰争動辄十萬,百萬大軍,區區兩萬,能做什麽?卻也只是想想。她在這個世界宛若新生兒,多看多聽多學,別的,少說少做。

“那,老人家,可有一劍客路過貴地?比風蕭高小半個頭,較瘦,灰白衣衫,帶一把黑鐵長劍。”雲莞爾問起大師兄雲子明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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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往南去了。說是要去京城,有要事辦。”

得了雲子明的心中雲莞爾振作起精神。那一躍而起的振奮卻又想拂過湖面的風,才掀起微瀾便悄無聲息的停了。

雲子明應還不知師門之事,不知村莊之事。若相遇,她要如何告訴他?而雲子明離開時只說要去南方,卻從未說過要去京城。更無要事。若不是有所隐瞞,便是途中遇見了大事。

“說不定是路上遇見了什麽。”易風蕭勸道。

雲莞爾望了眼天。流雲柔軟。

往南,區京城,便能見到大師兄雲子明。

正道武館也會有孩童放哨,也會将一部分糧食藏在山中,也會在山林中踩踏出痕跡掩人耳目。

大家一定還活着。

她面上終有了笑意。

易風蕭見她笑了,放下心來。心裏豪氣萬分,一把将雲莞爾攬入臂彎之下。

“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吉人一定有天相。你一定能回家的,一定能重新見到親人的。”

她對雲莞爾這樣說,也對自己說。能回去的,一定能回去。

如果回不去呢?

易風蕭心中一涼。她害怕自己的未來,卻更害怕家人的眼淚。

忽然想到了考古隊找到了那把風雲劍,立刻有了主意。

若回不去,她就讓後人給自己修墓,把手機,校服、充電器一起埋進地裏。還要在花夭劍上刻滿字。

——2023年的易風蕭長眠于此,謝謝考古隊,爸爸媽媽,我在古代活得很好。易良曉,我想我可能有點兒喜歡你,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那種喜歡。

接下來,考古界就會盯着随花夭劍一同出土的手機等物陷入沉思。

屆時,震驚全世界的考古界。她易風蕭将作為風雲人物登上物理、歷史教科書。

要不再寫幾片小作文,争取在語文教科書上占據一席之地?

易風蕭想。

不管如何不都比那“Made in China”刺激?

——她要告訴那個世界的人,她存在過。

“風蕭,你在想什麽?”

“莞爾,我在想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易風蕭慷慨道。

還說保護莞爾……

連自己都快保護不了了……

易風蕭想。

兩人距離喜縣尚有三日距離。她卻在山洞中蜷縮成一圈,動彈不得,痛得一張青白。

她月經來了。

她本就有痛經的老毛病,來月經就是受罪。在這個沒有衛生巾,沒有紅糖水,沒有止痛的藥的時代,來月經就是受十八般酷刑。

偏偏,陰雨連綿。

幸好身邊還有雲莞爾燒的火,給潮濕的山洞添了一分溫暖。

易風蕭本以為古代再怎麽不方便,用草紙與布條墊墊總行吧?但雲莞爾說:沒錢。

雲莞爾甚至勸慰她道:“無事,你我二人在山洞中多呆幾日,血流衣衫上便是。我拿了師兄的黑衣,看不出。待月事結束、用草木灰洗了衣衫再走。”

“No……help……”

“漏?無事的,漏了也無妨,洗幹淨就不漏了。”

回想今天早上的對話,易風蕭捂臉:“老天爺,如果我錯了,請你用被易良曉打敗來懲罰我,而不是讓我在陰雨連綿的古代經歷月經的洗禮……”

“風蕭,你看我尋到了什麽好東西。”雲莞爾冒雨歸來,布包中裝着十幾朵蘑菇。“煮了吃。”

“No……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親朋都來吃飯飯;吃飯飯有傘傘,全村一起躺板板。啦啦啦,啦啦啦。痛,痛啊……”

“是何處的民謠,着實好聽。”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說,莞爾啊,你确定能吃嗎?”

不管能不能吃,蘑菇已經下鍋,熱氣騰騰。

雲莞爾邊煮邊唱“紅傘傘白杆杆”,易風蕭吃得戰戰兢兢,唱的是“躺板板睡棺棺”。

幸好無事。

只是小肚子越來越疼。“莞爾,就算沒衛生巾,難道連棉花都沒有嗎?”

“棉花?我師門很窮的,買不起。”

易風蕭含淚,喝碗熱水彎成一只大蝦,勉強入睡。迷糊間,看見雲莞爾不斷忙碌。

醒來時雲莞爾已做好了一條月事帶,月事帶中空,裏面裝了新燒出的草木灰,兩端有系繩。帶子顏色與雲莞爾的衣服一樣,她衣衫比之前短了一截。

“莞爾……我……”

“我細細想過,你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與我不同。會用嗎?”

“不會。”

“我教你。脫褲子。”

“呃,嗯,好的。小姐姐,人家是第一次,對我溫柔點。天啦,太羞恥了!”

雲莞爾又趁着雨小了些出門,撿了些柴火放在火邊烤,确保山洞溫暖。

她拿出不過被紙包裹的一點兒紅糖。不過大拇指大小的一塊,卻令易風蕭舒服了許多。

紅糖是稀罕物,極難見到。雲莞爾下山時撞見一個帶着女兒的老貨郎,她身上沒錢,幸而那老貨郎的女兒看她可憐才得了這一塊紅糖。

“書上說古代女人不出門。”

“家中無錢,流離失所,不出門謀生,難道餓死?”

“點贊。”

勉強熬過月經期。

細雨也停了。

這幾日兩日雲莞爾在易風蕭的帶領下學了打游戲,也跟着易風蕭哼唱“榜單金曲”,在雲莞爾看來“榜單金曲”大概與“科舉發榜”無什麽區別。

易風蕭鼓掌:“四舍五入,你的解釋是也有幾分道理的。”笑過,心情卻跌入谷地。她的電子手環已經徹底沒電了,沒帶充電線,電子手環便無任何作用。她節約用電,可電子産品即便不使用點亮也會流失,半個月,至多再用半個月。

早知道該好好學學法拉第。易風蕭想。又意識到學好了法拉第也沒用,充電頭,充電插座,USB接口,她做得了哪個?

“難怪老師都喜歡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這便繼續南行。

三日後到達喜縣。

雲莞爾臨走前不忘帶上雲子明僞造的過所,如今卻用不着。戰亂紛紛,手中略有人馬之人大抵會生出逐鹿之心。有人來喜縣生活,縣令自然歡迎。

易風蕭手裏一個銅板都沒有。

雲莞爾身上也不過十三個從武館帶出的銅板——還是前朝的錢。本朝尚未鑄錢。

喜縣生活處處要錢。

兩個菜團子一枚錢,一杯酒三枚錢。

兩人捉襟見肘,只能去城中最肮髒簡陋的客棧落腳歇息。說是客棧,實不過兩間破破爛爛的大棚屋,木制牆壁漏風,頭頂茅草漏雨,一間住男人,一間住女子。

五十人一間,大通鋪。

腳氣,口臭,尿騷,汗味,磨牙,打鼾,說夢話。跳蚤與老鼠起舞,蜘蛛和蚊蟲打鬧。易風蕭不過在床邊坐了須臾便被各種臭蟲咬出一身紅疙瘩。“莞爾,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她抹着辛酸淚問。

“是‘電視劇都是騙人的’?還是‘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喔。對不起,我不該亂教,我沒想到你都學會了。”

本就不富裕,自然再苦都得忍着。

小心翼翼躺上床,易風蕭用木條堵住鼻孔,想寫這般便不會嗅到臭味,又一想,鼻子不能呼吸便需張口——若是小蟲從她口中……

嘔!

“上學時班上總有女生說想要穿越,穿越……這福氣給她們要不要啊!”

勉強合眼。

勉強睡下。

迷糊中聽見種種混亂聲響,男人與女人商量“價錢”,不過幾個銅板,甚至一口吃食便可一夜春宵。肚子空空,生命垂危,何來禮義廉恥?

渾渾噩噩睡下,迷迷糊糊醒來。

醒來時渾身疼痛,身上又多了幾個被蚊蟲咬出來的紅疙瘩。

易風蕭抓撓着瘙癢的位置,越抓,越覺得癢。想想二人“大俠”的夢想,忍笑道:“莞爾,不僅電視劇是騙人的,小說也是騙人的。小說裏的俠客永遠永遠、永永遠遠身上都有錢。就算偶爾有個窮困潦倒的大俠,他身邊也永遠不缺接濟者,稍微做一點兒事就賺得盆滿缽滿。”

現實卻是——再不找點兒活,她二人就要餓死了!

行俠仗義?

還是先考慮怎樣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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