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郊外藏糧
郊外藏糧
天光已晚,最後一抹斜陽西落無影,泛起的墨藍将紅亭包裹住,之下的池水迸發出大片水花,錦鯉驚慌游竄。
這池水的深度,對于時松這麽一個旱鴨子來說,是可以要他命的。
一番應付後,他現在亂得連憋氣都做不到,也無法确定方才拉着他手的另一只手是否還在。
應該是還在的,他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麽。但很快,那只手又沒了蹤影。
時松拼命撲着,想浮到水面上去,他感覺自己嗆了好多水,耳喉鼻肺,全是水。
他快要窒息了。
就在他意識不清,準備等待死亡來臨時,有人勾住了他脖子。
柏秋行拖住他,将他托出水面,往岸邊游過去。
時松還沒回神,像是被什麽堵住似的呼吸也困難,只能迷迷糊糊感覺到自己被人拖到岸邊草坪了。
随後,他感覺自己胸腔受到一股莫大的壓力,一下,兩下,三下……
“咳咳……”時松将積水吐出,他大口呼吸着,終于感覺一切都順暢了。
柏秋行起身,一身濕亂也絲毫不影響他清鎮氣質。他居高臨下地斜了時松一眼,淡然道:“沒死就起來。”
時松顫顫巍巍地爬起身,抹了把臉,扶樹立在他旁邊,正準備道謝時,柏秋行開了口。
“這些,當真是你算出來的?”這句話,他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說的。
時松聽出來了他的意思,半晌才嘲諷般開口:“大人是覺得,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對大人別有用心?”他頓了頓,“你覺得,我該是你府中的釘子?”
時松搖了搖頭,輕笑出聲,心道難怪。難怪方才來的時候,柏秋行問自己是何時進柏府的,原來如此,原來柏秋行從來都沒信任過他。
他心中了然,從第一次暗巷遇襲,到蕭洛钰失玉,再到現在水中刺客,柏秋行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從來沒有。
柏秋行不答他後面的話,只道:“你只需回答我。”
時松對上他眸子,問道:“大人信我嗎?”
“是,或者不是。”柏秋行語氣強硬,不容置疑。
“是,”時松難得語氣冷然,“是我算出來的。”
兩人就這樣對望着。
柏秋行眸中也毫無波動,莞爾撤了目光,轉步道:“走吧。”
時松不為所動,看着他的背影問道:“大人要我去哪兒?”
“随你。”
時松張了張口,終是沒說什麽。
柏秋行依舊未停步,只不疾不徐繼續道:“你若是身體不适,便回柏府去找馬叔,給你安排個大夫。若是覺得自己無恙,跟着我去城郊也無妨。随你。”
時松在原地愣怔半天。
……所以,他是信我了嗎?
晚風輕掃過街,數十裏依舊燈火通明,将暮色驅散。
城門處的守衛剛将門關上,就看見主街幹道駛來一輛挂着“柏”字燈籠的馬車,後面還零零散散跟着好幾人,都是方才宋宅外邊候着的人。
這些守衛都是見過世面的,京城的富貴人家裏,柏姓,只此一家。
甚至還沒等到柏秋行将通行令拿出來給他們看,城門就又一次開啓。時松坐在馬車裏,透過木窗瞧見這景象,不禁感嘆,有錢有權就是好啊……
兩人沒有回柏府,還是那一身落水的樣子,不過這天熱,反而覺得有些涼快,雖然時松還是覺得渾身發熱。
本來時松是準備跟着後面一群人出城的,或許因為他有傷在身,上車的時候,柏秋行很好心地把他叫上了。
時松就想着,那又和車夫在外面擠擠也行。不過他又想着柏秋行身上還有刀口子,最後自告奮勇地進去,用自己當年高中學的一些急救知識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
處理完之後,柏秋行也沒攆他,算是默許他同乘了。
出了城有一段距離,才找到了孟慶鐘的宅子。這四方宅算不上大,未點燈立于夜色之中。
這麽多糧食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一天之內運走是不可能,所以東西肯定還在這裏。
不點燈,要麽是不想引人注意,要麽是真的沒人。
柏秋行站在宅門前,輕揮手,身後的人得了令便破門而入。時松見狀像是被同化了一樣也跟着那些人跑進去。不過還沒跑兩步,就被柏秋行揪回來了。
“怎麽,剛剛沒被打夠?”柏秋行沒看他,目光落在方才被拿進門的火把上,“他們是禦史臺的人,這是他們的職責。你是我私府的人,不必跟他們一樣賣命。”
時松拉聳着摸了摸鼻子,應道:“……哦。是,大人。”
裏裏外外搜尋了兩圈,才出來個高高瘦瘦的人,崔言拘禮道:“大人,裏面沒有人。”
柏秋行這才順了火把擡步進屋。前院極小,幾步便能穿進前堂。前堂沒有布置,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堆滿了麻布口袋。
柏秋行将火把遞給身側的時松,順手抄了側後崔言腰間的短刀。他幹淨利落地刺進一個麻布口袋,登時漏出了白花花的東西來,是米糧。
柏秋行心中了然,看來是知道宋辛保不住,便将糧食原封不動地留在這兒,當做罪證把宋辛推出去。
真正的幕後之人摘得可真幹淨。
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宋辛那張嘴有沒有撬開,或者該是,能不能撬得開。
崔言見狀,不解問道:“大人你說,這房契仔細一查就能知道是孟大人的宅子,就算他派人将宋辛滅口,自己也已經攪進來了,還平白多背負一道罪名,這孟大人又是何必呢?”
崔言沒等到柏秋行的回答,等來了時松的否決。
“诶!誰說是孟慶鐘想滅口的?”
崔言不解問到:“這位小兄弟,怎麽說?”
自來熟的時松,瞟了一眼柏秋行,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雖然這個崔言是個實打實的好人,但得不到他家大人的肯定,他還是不敢給別人亂說話。準确的說,不是亂說話,是陳述實情。
他家大人沒有給他示意,只是把短刀扔回給崔言,吩咐道:“清點完數目去找褚易嶺,讓他把這些東西運回去,我去會會宋辛。”
崔言也無心問下去了,應了便去做該做的事去了。
待時松跟着他上了馬車,他才接回剛剛的話。
“你說說看,是誰?”
“啊?”時松半天才反應過來柏秋行在問什麽,“那當然是姓張的那個了。”
柏秋行眼中閃過一絲起伏,語氣趣然道:“那你給我推理推理,這起案子怎麽回事?”
時松清了清嗓子,一副肅然模樣,正色道:“這起案子麽……”
之所以說那一千多石的糧食即将進到張齊敬的私庫,是因為,這将是這起案子的轉折。
原本的劇情該是這樣。
張齊敬與孟慶鐘事前就私定分糧。
而朝廷的人也沒那麽快找到藏糧之處,審了宋辛好幾天,他才吐出城郊外的這處宅子。
不過當柏秋行找到那處宅子的時候,那些米糧已經不翼而飛了。
事發後孟慶鐘也沒那個膽子還敢繼續在裏面攪和,他咬定了自己一概不知,将所有責任推到宋辛身上。
于是那一千多石糧食全進了張齊敬私庫。且不說孟慶鐘一直以為那些糧食是被宋辛處理了,就算他知道了那批糧食是被張齊敬偷運走了,也不敢說什麽,因為張齊敬手裏有他的把柄,極大的把柄。
但凡這一千多石糧食跟原書裏一樣,真的進了張齊敬的私庫,這起案子就成了謀反案了。
因為張齊敬在籌兵囤糧,他要反。
至于張齊敬為何有膽量要反,純粹是他那張家背後勢力給他的膽子。
不過張齊敬終究沒得逞,現在柏秋行将這起案子又變回了貪官污吏的腐敗案。
時松沒告訴柏秋行張齊敬要反,畢竟這種話說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至于張齊敬到底會不會反,也只有以後才能确定了。
時松說的這些跟柏秋行猜的八九不離十,不過柏秋還有一點始終猜不透。
“你覺得,”柏秋行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時松,“張齊敬手裏有孟慶鐘的什麽?”
時松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湊到柏秋行耳邊,最終只吐出六個字。
“天機不可洩露。”
“……”溫熱吐息弄得柏秋行很不悅,他蹙眉往邊上傾身,臉上寫滿了“嫌棄”二字,若不是有失風度,他已經把時松踹下馬車了。
心裏早被人踹飛的時松并沒在意這些,只是在心中默想着。
他知道,單單是這個失糧案的話,孟慶鐘不一定會死,可若是張齊敬将他見不得人的事呈上去,那孟慶鐘就必死無疑了。
雖然書上還沒寫到這兒,但前期提過一嘴。畢竟這件事情涉及到皇家秘辛,也是要掉腦袋的,他還是覺得自己先閉嘴的好,反正這些破事以後總會大白于天下的。
時松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刀口,在水裏泡過之後,那條口子就泛白不再流血,但疼痛感還是有的,不過他覺得,柏秋行身上的那些傷應該比自己更甚。
很快他就換了個話題,滿眼期待地問道:“大人,我可以跟你學武功嗎?”
柏秋行掃了一眼他方才摸過的邊白裏紅的刀口子,随即斂眸問道:“你的字練好了?”
時松:“……”
“等你将你那不堪入目的字練正了再說。”
“……”時松嘆了口氣,“就不能兩件事一起學嗎?”
于是柏秋行說出了那句他熟悉無比的話來。
“也行,”柏秋行若有所思點點頭,“你別後悔就行。”
“?”
暗獄通道兩邊置得有火把,将窄道照得通亮。鐵欄牢獄盡充斥着黴草氣息,倒是少了血腥腐味。
往裏走了沒兩步,便瞧見了吳晟。
“大人。”
柏秋行駐足,側眼一掃吳晟身後牢房裏的人,看上去不像是受了牢獄之災,倒像是堅信自己無罪的模樣。
是宋允。
他收回視線問道:“說了些什麽?”
吳晟道:“他說,他的确和孟慶鐘碰過——”
“大人!大人!”宋允方才看見吳晟朝柏秋行行禮,就知道來人不簡單,想着若是自己能與他搭上話,便也能多幾分出獄的機會。
“我确實和那姓孟的碰過幾次面,不過是為城郊租宅之事,那是我大哥委托我的!”宋允兩手握着鐵欄,若不是被鐵欄攔住,他恨不得将那張灰黑大臉貼到柏秋行身上,“他說他找了外室還有了身孕!大嫂知道後鐵定要與他鬧,他怕事情傳開了他官途不保,于是委托我去找姓孟的,其他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柏秋行沒看他,只側身問道:“幾分可信?”
吳晟擡眼瞧着他那神情,知道問的不是自己,便也沒作聲。
“啊?”時松看了一眼微朝着自己的柏秋行,随即毫不猶豫回道:“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柏秋行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好半天才若有若無地點點頭,擡步繼續往裏走,還對吳晟交代道:“帶人去把孟慶鐘請來,家眷就地看守。”
“是。”
宋允見大人物走了,慌神忙道:“大人你看什麽時候能把我放了啊……”
沒有人理他。
“這宋辛還真是,”時松連連啧聲,“連自己親弟弟都帶坑蒙拐騙的。”
這句話,他在當初看書的時候就吐槽過了。
柏秋行睨了他一眼,應道:“利益為己留,生死由他擔。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沒有人會将同時涉及這兩樣的事情與他人和盤托出。”
時松腦抽地來了句:“那大人若是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會告訴自己至親摯愛之人?”
柏秋行駐足不前,良久後才道:“你說的這兩類人,我都沒有。”
沒有至親,也沒有摯愛。
從他父母被斬頭于鬧市開始,從他高中入朝為天子辦事開始,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一個人。
至于以後的摯愛,他沒有想過。他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上什麽人,至少在他現在所見過的人裏面,沒有感受到過情愛歡愉。
時松頓了好久,才在他身後道:“總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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