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千卷樓
宋蠻第一次在夢境以外進到這裏,最大的不同是她終于能看清這裏面的人了。
歸山和柏舟都和她想象中的長相差不多,一身氣度與夢裏別無兩樣。
“又見面了。”歸山對着宋蠻笑道,“我記得你當時很是大膽。”
他說的是最後一次夢裏宋蠻坐在陸清野身上的事,陸清野那時沒有意識,宋蠻不好意思地看陸清野一眼。
歸山話題轉向陸清野:“怎麽想着要過來了?”阿澗接到陸清野電話時,他在她旁邊,一聽陸清野要找他,趕忙動身回來。
“夢裏跟了我那麽久,帶她來看看。”
“就只是這個?”歸山失笑。
“不然你以為?”陸清野反問他。
“我以為,這麽久沒見,你來找我敘舊呢。”
柏舟從後院出來,舉着個托盤。歸山從她手裏接過,放到桌上,他挽起衣袖,笑着補充道:“那次在敦煌不算啊。”
宋蠻跟着陸清野坐下,歸山把茶水遞給他們:“來,嘗嘗,柏舟的手藝。”
柏舟站在一旁,烏發如淡墨,與夢中一樣,不說話時幾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茶湯清亮,香氣萦繞鼻端,陸清野嘗了一口,點頭道:“挺好,只是我以為這幾年你早該敘夠舊了。”
歸山一噎,恰好對上陸清野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輕咳,柏舟從旁取過兩個包袱,歸山轉手扔給陸清野,轉移話題道:“不說這個了,知道你要來,給你們準備了點禮物。”
包袱沉甸甸的,陸清野捏了捏,這才反應過來,沖歸山一笑:“多謝。”
他拉着宋蠻離開,下了山卻沒有出去。山陽處有座靜谧園林,歸山留着供人落腳,他們進了院子,怪石嶙峋,林木扶疏。光影從雕花木窗穿過,白牆上灑下一片斑駁。他把其中一個包袱遞給宋蠻:“換上它。”
“我們去哪兒?”
“去看看汴京城。”陸清野眼眸微亮。
想不到歸山準備的包袱裏是一套衣物和部分銀錢,宋蠻換上衣服,內裏是薄質紗羅長裙,潔白細膩,上有粉白色菱形四方連續紋樣。
外套青藍小袖對襟旋襖,衣領沿下滾着多層戳紗繡法制成的胭脂紅長條花邊。
宋蠻本就不胖,氣質也偏古典。換上衣服清潤柔弱,風骨伶伶。
陸清野怔愣出神,這套衣服往後再也沒有別的人能比她穿更好看了。宋蠻也在打量陸清野,他一身書生裝扮,和夢裏一樣,兩宋浩瀚歷史中的文人應該就是如此打扮。
見她猶豫着不動,陸清野問她:“怎麽了?”
她指指自己的頭發:“這麽披散着不好。”
“是挺不好。”陸清野将她推到梳妝鏡前,合攏她的長發盤高髻,為她做了一個花冠。
“這一款叫素花殘。”他看着鏡子中的她,給她理花冠。花冠用的羅絹,裝飾有金玉珠子,這一款是粉色褪白,中心帶青,素雅平淡。
“打開那個盒子。”他突然對她說。
宋蠻撈過面前的木盒:“這個?”
他淡淡嗯聲,修長的手指在裏面翻了翻,翻出一支眉黛。陸清野擡起她的下巴,給她描眉。她仰頭看他,他神情認真。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偏頭問:“看我幹什麽,看我好看?”
“看你好看。”宋蠻伸手環住他的腰。
陸清野手上動作不停,給她點上丹唇,又在她額間綴上一粒小小的珍珠。
鏡中人眼波流轉,清雅麗質,比山水之姿更好看。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陸清野忍不住低頭碰了一下她的唇。
宋蠻拇指搭在陸清野下唇,輕輕擦去剛剛染上的唇脂:“我是不是錯過了些夢,漏掉了你給別的女孩子畫眉的畫面?”
“我只給你一人畫過。”陸清野壓低的聲音極富磁性,在她的心上婉轉流連。
她擺弄着桌上的妝具:“那這些怎麽說?”看向他時,她眼裏都是笑。
“醒來經常回憶過去的日子,這百年裏,以前沒注意的細節一遍一遍浮現在腦海,比如我的父親給他的妻子描眉的畫面。”
“所以?”
“所以回憶久了,”他捏捏她的臉,“想不會,都難。”
她笑着撲到男人懷裏,踮着腳跳了跳。
“現在,我帶你去我的世界逛逛。”
陸清野取來一件大氅給她圍上:“待會兒進城前會冷,先備上大氅。裏面這件旋襖,是紹興的輕庸紗,遠看如煙霧,最适合夏天。不過勞民傷財,平日我是不穿的,但今天特殊情況……”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她笑彎眼,有些故意。
陸清野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汴京城的七夕,不過……不是現在說的東方情人節。我們的七夕節,只乞巧。”
不待宋蠻伸手,他已經自己擦掉唇上的一抹紅了。
“不該給你點唇。”他假意懊惱。
天空泛着煙青顏色,淡闊高遠。剛剛解封的河水淌過田野,河岸邊的柳樹冒出新芽,遠看如淡綠煙霧。煙柳後面走出一隊馱着薪柴的毛驢,主人被樹擋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驢隊前往的那個方向,點綴着星星點點的農家茅屋,不見炊煙。屋後的小路上有一隊剛踏青掃墓回來的人家,轎上有楊柳雜花裝簇,擡轎的人呼着白氣。
寒意尚在,是早春天氣。
宋蠻攏緊大氅,搓搓手,問道:“不是七夕嗎?這個天氣不像夏天。”
“《清明上河圖》時間錯亂,郊外确實是清明寒食,不過進了城就算是入了夏了。張擇端畫得太過寫實,讓這幅畫活了過來,對于生活在這裏的人,這就是他們的世界,時間照常走。但對我們,時間是停止的。”
“難怪歸山和柏舟沒有雲根石,卻能保持容顏不老。”
陸清野牽起嘴角,拉過她的手,加快腳步。
沿着汴河往前走,行人逐漸稠密。汴河碼頭邊停靠着許多船只,挑夫上上下下,忙着裝卸貨物。陸清野找了一艘客船,付錢托船夫載一程。
客船入口是庭院門樓的樣式,配有精致的花格子木窗。上船後船夫指着邊上一個懸空的小艙,道是洗手間,有三急可解。
陸清野和宋蠻挑了個靠窗位置,支起窗棂,欣賞沿河風景。
汴河上來往船只多,岸邊常常設有食肆,房檐延伸,臨水搭建欄杆,方便水上船員買吃食。沿街有茶肆、早點鋪子,還有專為清明而設的售賣祭祀冥錢的店鋪。
街邊景象緩緩後退,客船離虹橋越來越近,卻突然震了一下,客船在水中上下晃動,吃水一時波動,緊接着虹橋上、河岸邊傳來陣陣驚呼。
“是著名的虹橋驚險。”陸清野和她咬耳朵。
水流湍急,打破了船只的平衡,再加船桅一時沒放下,引得岸上衆人着急出主意,橋上行人幫忙抛索固定。
“所以我們現在真的在《清明上河圖》裏了?外面的人看見我們怎麽辦?”
“畫在故宮庫房裏保存的好好的,我們不會随意展開古畫。”陸清野起身幫船夫撐篙。又是一陣晃動,船回到正軌,船桅及時放下,總算有驚無險過了橋,眼看着就要靠岸。
“京師人情高誼,一個個都是古道心腸。還不讓京城人士欺負外地人,我以前久受了他們許多照顧。”他扣着她的手,将她帶上岸,船夫和一船乘客同他們揮別。
第 36 章
大氅已經脫掉了,搭在陸清野臂彎裏。快進城的地方天氣已經過了春,街邊出現有光着膀子的商販雜工。
他們進了城門,正面遇見西域來的駝隊,穿過去是一片繁華景象,商店林立,行人如織。空氣中萦繞着飯菜的香氣,她拉住陸清野,捂着肚子委屈道:“餓了。”
陸清野帶她走到一家正店酒樓,兩人對坐,小厮很快送上一副注碗,兩副盤盞,果菜碟、水菜碗一應俱全,竟都是銀制的。
小厮拿着筷子和紙板,記下陸清野點的菜,紫蘇魚、荔枝腰子、炒蛤蜊、金絲肚羹,又買了些幹果子、香糖,算下來花了百兩白銀。
“這個價格是什麽概念?”宋蠻問他。
“這家是汴京少有的高檔酒樓,設備不錯,來消費的民衆比較奢侈。換成一般的飯館,一道菜只賣幾十文。”陸清野指指銀制的碗筷和精致的酒食,又環顧四周,酒樓裝飾精美非凡,“這個價格賣的是服務,無形的産品。”
“這錢……是石頭變來的嗎?”
陸清野嗤的笑了:“是歸山置在畫裏的産業掙的錢,雖然不是現實世界,也不能破壞這裏的貨幣體系,不然引發通貨膨脹,他們該吃不起飯了。”
宋蠻與陸清野邊聊邊吃,一不察覺夜幕已經降臨,街上的燈籠陸續點亮,鋪開一路的錦繡,車馬絡繹不絕。陸清野結了賬,伴着宋蠻逛夜街。
“大伯兩位慢走!”身後小厮拉長聲音送客,宋蠻揶揄他:“大伯?”
“他們都這麽叫。”
街上賣着土塑小佛像,做的是嬰孩外形,有的雕有彩色木質底座,還用上紅紗碧籠,更有甚者裝飾了金銀珠玉,價值不一。
宋蠻覺得好看:“這是什麽?”
“磨喝樂,取的是佛教裏的摩睺羅,只在七夕時賣,送禮的好東西。”陸清野帶她走過去,“喜歡哪一個?”
她指了個小巧可愛的,陸清野摸出錢,買下來塞進她懷裏。宋蠻抱着磨喝樂,還在左顧右盼,就聽見陸清野的聲音。
“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也不用怕,汴京治安很好——尤其是《清明上河圖》裏的汴京。”陸清野留她在街邊,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宋蠻視線沿着街邊攤販一一看去,小攤上擺着叫做谷板的農家景觀微縮模型,上面鋪的土和谷苗都是真實的;商販吆喝着售賣花瓜,雕刻出各種造型;孩童最喜歡的是果食花樣,在油面淋上糖做成糖人,铠甲模樣、風流潇灑的糖人叫做果食将軍;種生則是将豆、麥發的苗捆一捆,用紅藍色彩縷系起來,做得讨巧。
寫劇本時跟着陸清野學了那麽久,宋蠻看到這些小玩意,大致都能猜出來是什麽。
這就是汴京,千年前的北宋都城。
陸清野攔住一個剛從城外回來的人,向他買下手裏的雙頭蓮,雙頭蓮是用剛采摘下的荷花苞兒并在一起做出來的玩意兒,用作新鮮賞玩。
他提着花梗原路返回,看見宋蠻還站在街邊,快步走過去,将雙頭蓮遞給她。
宋蠻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荷花苞,花瓣由下到上漸漸染紅,表面的紋路依稀可見,一陣清香襲來,她擡頭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盈滿整條街的色彩。
他們一路穿過人群,引得衆人頻頻注目,真是好漂亮的一對。
他們步子不停,販賣聲被抛在身後,慢慢都追不上他們的步伐了。陸清野帶着宋蠻進到一座不太尋常的酒樓,樓內空間很大,帶有園子,人流來往少,倒像是座私宅。
園子裏建了一處露臺。這處地方沒有旁人,只能隐隐約約聽見隔牆傳來的銀鈴般的笑聲。
店小厮擺上酒和果子離開,露臺只剩下陸清野和宋蠻。
“隔壁是在做什麽,這麽熱鬧?”那頭的笑聲嬌俏,還夾雜着小孩子的聲音。露臺建得高,還能瞧見隔牆搭了座彩樓。
“她們在乞巧,那個是乞巧樓,裏面擺着你剛才在街上看見的磨喝樂、花瓜。七夕節上女孩兒們穿針乞巧,焚香列拜,希望能給未來的日子求個好彩頭。”
親身感受古人風俗倒還挺有趣。
天上挂着一輪新月,星光被襯得黯淡。宋蠻心中微動,輕聲說:“你經常回來嗎?”
陸清野沉默了幾秒,然後說:“當初醒來再沒有回來過。”
“如果早日找到歸山,是不是你就能早點回來了?”
陸清野搖頭,解釋道:“汴京還是汴京,但不是我的汴京。這個世界沒有我的親人,它不屬于我。”
宋蠻低下頭:“只剩你一個人了。”
“嗯。”
她從果盤裏拿起蓮蓬,剝開蓮衣,乳白的蓮子被她放在指尖,遲遲不放進嘴裏。她擡起頭看他,又垂下眼睑,偏過頭:“他們都走了,我……我也會走。”
手上一用力,蓮子被她捏碎。
露臺上沒人說話,隔牆的乞巧笑聲不知何時消散在空氣裏,夜深了,整座汴京城逐漸陷入沉睡。宋蠻吸着鼻子,終于開口:“百年之後,我不想忘了你。”
陸清野倒酒的動作頓在空中,然後他嗯了一聲。
她繼續說話,語速很慢。說快了,怕他聽出異樣:“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陸清野放下酒壺,擡眼看她,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
她控制住聲音的顫抖:“如果有下輩子,我要是還記得,我一定來找你。陸清野,我一定來找你。”
“但要是……要是我不記得了,你等我好不好?”
他又嗯了聲。
“等我老了,你會嫌棄我嗎?你要是不嫌棄,我們去隐居,不然一個老婆子和年輕小夥子談戀愛會讓人笑話……”宋蠻的聲音已帶上哭腔,她閉上眼,又開始強迫自己笑:“你看我,還沒老呢就開始想這些。”
一百年是她的全部,可對他只是彈指一瞬間。
“要是嫌棄我,你和我說,我一定不纏你。你等我到下輩子,下輩子我長大之前,你不要喜歡上別人,陸清野,你不要喜歡上別人好不好?”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月光下映出兩道淚痕。
可是哪裏有下輩子呢,他身邊的人走了就再也沒回來了。
陸清野一把抱住她,厮磨着她的耳鬓。
“不會的。”
陸清野偏頭湊上去,将她的淚痕吻幹,一點一點,溫柔又憐惜。
她的眼睫毛微顫,挂着淚珠,陸清野用拇指摩挲她的眼睑,一個吻輕輕觸碰上來,又往下落去。
最後,他的唇重重壓上她的,鼻尖輕抵,呼吸交錯,他的氣息裏有清澈酒香,不經意間将她灌醉。
宋宋,翻山越嶺太苦,這件差事交給我,你站着不動就好,我來找你。
身子一輕,她被他抱進客房,挨上床榻的一刻,她的脊背湧上一股細細的電流,她經不住打了個激靈,陸清野已俯身上前,兩手圈着她,将她壓在身下。
“我酒量不行。”宋蠻臉頰染上兩抹酡紅,她說話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看得出來。”他堵住她的嘴,一點一點咬下去。
她的輕庸紗如煙如霧,宋蠻紅着臉想扯過被子做遮擋。 “我看過了。”他現在不用看也知道裏面是什麽風景。果然是在蘇州那次,宋蠻忍不住把手搭在他腰上,故意用力掐他腰肉。
他褪下輕紗,攏作一團扔到床邊,低頭埋在她脖頸旁:“這樣沒用。”
盛夏七夕夜,汴京城氣溫不如想象中高。涼風拂過,沒有遮擋,宋蠻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她低聲道:“冷。”陸清野握住她的手,覆上來貼住她:“給你暖暖。”
他重新将她箍在懷裏,哄着她:“睡吧。”園子裏蟬聲越來越小,星光愈加明亮,織女牽牛兩星之間架起道“橋”,小星星越過銀河連成了一線。
她抓着他的衣襟,紅着臉問:“忍得住嗎?”
她感覺到他的手緊了緊,他用下巴輕輕抵着她肩膀:“忍到你成為陸太太那一天。”
屋內放着那棵雙頭蓮,蓮香四散。他送的,怎樣都好。
山裏剛下了一場雨,籠罩着一層薄霧,白鷺從墨色林間飛過,日光透徹,将這冷調世界染上一些暖意。屋內屏風畫着宮廷盛宴圖景,盛裝的仕女與考究的男人躍然畫上,雖然展現的是極盡奢華的場面,可畫風卻顯得古意風雅。
歸山背手站在屏風前,面前放着他給陸清野的兩只包袱。陸清野與他道謝:“銀兩我回去換算成現在的錢給你,總歸你要去現實世界走一遭。衣服被我弄髒了,就不還了。”
宋蠻羞紅了臉,悄悄掐了他一把。陸清野一只手伸到腰後捉住她,不讓她動作。
歸山了然,不懷好意地瞥了他們一眼:“跟我說話還文绉绉的,當我還生活在九百年前呢?”
陸清野和宋蠻再次和他告別,一起離開。歸山站在屏風前沒動,等到陸清野和宋蠻沒影了,才開口:“出來吧。”
陸阿澗從屏風後繞出來,嘆了口氣:“我的老祖宗也是個苦命的人兒。”
陸阿澗靈動的長相擺出這麽一副悲傷的表情十分的違和。歸山撣她額頭,被阿澗躲開,同時還收了她一個眼刀子。
第 37 章
“徐宴文那邊沒什麽問題吧?”阿澗問他。
歸山皺着眉頭,心中隐隐擔憂:“恐怕,陸清野已經開始懷疑了。”
阿澗一驚:“我祖宗知道了?他給你說了?”
歸山搖頭:“沒有,但我了解他。”
“我就不懂了,又不是大事,你幹脆告訴他得了。”阿澗不解,她不喜歡想太多,她就特別喜歡宋蠻,感情上直來直去的,說告白就告白,天曉得她有多敬佩她。
歸山一笑,乘她不注意拍了一下她腦袋:“我對不起他太多,這件事我實在不好意思讓他知道,等他自己發現吧。”
阿澗又瞪他:“那你今天找我來幹什麽?我祖宗都走了。”
“不急,在這裏面玩兩天。”歸山在空中做了個招手的動作,山林裏飛出一只鶴,落到花圃裏,“等他回來。”
回程趕上了小長假返程高峰,陸清野和宋蠻在路上耽擱,天黑時才到家。
她站在門口不肯動:“去你家。”
“這麽離不開我啊?”他把外套拿出來給她披上,“聽話,回你家。”
她緊緊抱住他。
他湊到她耳邊:“你再不回去,你室友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她笑出了聲,終于放開他,往自己家走去。
“我走了。”他說。宋蠻回頭看他,他站在她背後。都說了要走,卻還站在那裏不動。
她沖他一笑,繼續走。
他又開口:“記得等我。”
她背對他點頭,止不住笑,膩膩歪歪的。
反身關門時她看見他站在樓道,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聲控燈亮了很久,終于撐不住,滅掉。樓道陷入黑暗,她心一慌,跺了跺腳。
燈又亮了。他還站在那裏,眼中盡是笑:“快回去,我在。”
門終于關上。
他在黑暗中站了兩個小時,終于轉身離開。走前歸山把畫給他,讓他可以自由出入畫境。
歸山和阿澗早早的在三千卷樓等他,他不慌不忙将衣服上沾到的雨水撣下,而後跨步進去。
“你想好了?”歸山開口。
陸清野點頭。
“阿澗,準備一下,我讓你重新變回陸清野的接引人。”
阿澗額頭抵在柱子上,沒理歸山。
“聽話。”歸山走過去,拍她肩膀。阿澗突然轉過身,摟住他腰,頭埋在他胸膛,小聲地哭。
“阿澗,別這樣。你讓徐宴文怎麽想?”歸山瞟一眼陸清野。
阿澗哭聲大起來,宋蠻就要不記得老祖宗了,她也要不記得歸山了。
陸清野坐到桌旁,兩腿交疊,與歸山視線相交:“還裝?”
歸山苦笑,果然瞞不過他:“是,我就是徐宴文。”
“相同的伎倆,你以為能騙我兩次?”
阿澗不願走,歸山無奈,只能抱她起來:“給我留個面子。”
“行,說正事。要怎麽做?”陸清野問他。
“我送你回一百年前,你從畫裏出來的日子。”
微寒的風從窗外吹來,也把街上叫賣聲帶進屋。一股花香又淡又輕,微微撫着他,窗外有一樹粉白的花,壓滿了枝頭,花瓣紛紛飄落。
是杏花,清明的杏花。
陸清野看到百年前的自己睡在一張雕花床榻上,床榻紋飾簡單,屋內除了這張床,只有一扇畫屏。花格窗外是夕陽下的城市,民舍、酒樓、商鋪,鱗次栉比。
歸山讓他等,等到他要醒的那天。到底他才是真正的陸清野,百年前的他從畫中出去以後,只要現在的他往榻上一躺,他一留下,外面那個自然就會消失。
這就是歸山的辦法。
算算日子,離他醒來還有幾個時辰。陸清野幹脆在角落裏打地鋪,找了幾本書打發時間。他心中有事,随意翻了翻,竟都看不進去。
他幹脆閉目休息,四周靜下來,極細微的聲音放大開來。
門外有動靜!
這八百年他雖然沉睡于雅閣,卻不是毫無意識。《清明上河圖》過于玄妙,他在睡夢中弄懂了畫境的運行規則,所以他不至于對畫境一無所知。
其中一個,便是歸山這雅閣不該被人知曉。就像有一個無形的結界,将雅閣和畫裏的世界隔離開來,也因此雅閣沒有門鎖。但即使是沒有門鎖,外面的人也進不來,雅閣的門只能從裏面打開。
他無聲走過去,猛地拉開門。
門外坐了個少年,身形單薄。突然看見陸清野站他面前,少年驚到忘了離開。
他看着門前的男人,又看看床榻上沉睡的陸清野,喃喃道:“怎會有兩個?”因太震驚,他忘了壓低聲音。
陸清野蹲下身,抓住少年手腕,直視少年:“你是誰?”
猶如滿是陰雲的天空裂開一條縫,無數的畫面從兩人肢體相接觸的地方傳到少年腦海裏,陸清野的秘密、他的秘密一股腦湧進來,他震驚地看向陸清野。
陸清野見他不說話,手上的力氣加重,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來就走。陸清野來不及阻攔,只能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他皺眉,這少年的樣貌還有他的聲音……似乎很熟悉。
陸清野沒有追過去,因為他身後的床榻傳來響動,百年前的他馬上要醒了。
回北京第二天,簡易在廚房煎蛋的聲音吵醒了宋蠻,她半坐起來,側身摁下床頭的鐘。
八點零二。
壞了,離上班不到一個小時。她迅速從床上下來,胡亂套上衣服。
簡易端着煎蛋出來,看她慌裏慌張地洗漱,忍不住說:“不是周末嗎?今天不上班。”
“那是你們學校不調休,我的假期已經結束了。”宋蠻穿好鞋,抓起包就要出門。
“不吃飯了?”
回答她的是略顯倉促的關門聲。
掐着點趕到公司,早高峰上擠地鐵,差點沒要了她命。公司在四環租的場地已經裝修好了,就差他們人搬過去。只要搬過去,她上班會方便許多。
動作最快的是枝枝,工作臺空了大半,看着有些不适應。宋蠻打開電腦,準備坐下來畫分鏡。
開機需要些時間,她和枝枝閑聊幾句:“不是下周才搬嗎,這麽快就收拾好了?”
“我這不算快的,你看導演,箱子都打包好了。”
宋蠻笑笑。
午飯時她給陸清野發了微信,問他吃飯沒。
問完覺得多此一舉,他作息比她健康多了。剛發出去,導演端着午飯出來,宋蠻收起手機同他打招呼。
導演看到她收手機的動作,一臉八卦:“男朋友啊?”宋蠻沒吱聲,算是默認。
“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竟然能追上我們丫頭?”導演開她玩笑,“得給我看看,導演幫你把關。”
宋蠻看看四周,然後小聲道:“是我倒追。”
導演面露痛苦之色,他家閨女也是天天跟人家屁股後面,他捂臉感嘆女大不中留。感嘆完畢交代她下午的任務,說是有一集劇本需要改改。
宋蠻答應下來,因為是大改,改完一下午就過去了。
下班後她打開微信,卻沒收到陸清野的回複。以前僅僅是合作關系時,他都是看到就回,不會超過半天。
今天是怎麽了?她忍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到了樓下,她掏出陸清野給她的鑰匙,去了他家。屋內空蕩蕩的,沒有人的痕跡。她心下不安,出門回自己家,簡易在客廳看綜藝。
簡易看她眉頭緊鎖,問她:“怎麽愁眉苦臉的?”
“陸清野半天沒回我微信,電話打不通,家裏也沒人。”她忍不住擔憂。
簡易剝了個香蕉給她:“陸老師可能出差去了,信號不好是常事,沒準過幾天就回來。”
“是嗎?”她呢喃。
可陸清野沒有回來,一天、二天、三天……
他仍是沒有消息,整整一周,沒有他的消息。
她每天都給他打電話,每次都沒人接。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簡易從學校回來,說打聽到陸教授向學校告了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
那天在畫中只帶回來磨喝樂,土塑的小佛像,繪了彩,珠玉做點綴。她把磨喝樂擺在卧室,時常看着它出神。
她開始失眠,晚上入睡一定要握着雲根石。他配了九百年,上面有他的氣息。
簡易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眼看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只能逼着她吃飯。
公司裏陸續開始搬家,宋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與同事們一起忙碌,看着沒什麽異樣。只是抱着紙箱子走時,手上沒力,紙箱掉下去砸到腳。腳背青紫一片,她卻像沒有知覺。
晚上簡易給她抹藥,她也一直說不疼。
“還說不疼?腳都腫了,怎麽可能不疼!”
宋蠻沒說話,一夕之間,和他有關的人似乎都消失了。徐宴文的微博更新停留在一個月前,阿澗也聯系不上,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蘇州,依舊沒有他的消息,連阿澗也不見蹤影。
你去哪兒了啊。
轉眼又是一個月,陸清野消失了四十天。她搬去他家,睡在他的被窩裏。替他照看客廳裏的花,萬一他哪天回來了,家裏不至于毫無生氣。
這幾十天裏唯一特殊的事件,大概是宋蠻收到了一封新郵件,是兩張照片。上回在鳴沙山後山遇見的年輕男人終于拍到了佛光,萬千金光中似乎有佛祖降臨,叫人心生寧靜。
另一張照片,她和陸清野坐在山頭上,夕陽籠罩了他們的背影,這個角度兩人似乎依偎在一起。
宋蠻撫摸着屏幕上陸清野的身影,從他頭上滑下去,沿着他的肩膀勾勒他的身形輪廓,最終回到他的頭頂,劃了一條閉合的線。
她記得陸清野對她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我佛慈悲,望能普渡。
不像他剛不見那幾天,現在她調整作息,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她的氣色漸漸好起來。簡易看她這樣子,暗自松口氣。
陸清野,趁我還沒老,你可要早點回來。
第 38 章
自從公司搬到四環,宋蠻上下班近了許多,她主動接下公司工作,借口加班。其實就是不想那麽快回去,好轉移注意力。
最後公司裏只剩她一人,宋蠻終于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從公司到她租的屋子,坐公交只要幾站。車上人不多,公交離開站臺便關了燈,車上漆黑一片。
宋蠻走到後排,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似乎有人在她旁邊坐下,靠得很近。她有些不自在,往窗邊挪了挪。
一雙手搭在她大腿上,她一驚,立馬睜開眼。那雙手瞬間縮回去,她借着車外的路燈隐約看到身邊坐了個男人。
宋蠻當即站起來,離開座位。車上有乘警,宋蠻向乘警求助,乘警走到車中部,盯着那男人。下一站就是她的站,她刻意站在過道處,并不靠近車門,以免男人察覺自己的目的地。
車內的燈亮起,她悄悄觀察,那男人還坐在座位上,眼神飄忽,長相油膩。因為有乘警,男人安分了許多。
公交停穩,宋蠻趁男人不注意,迅速往車門處走。下了車,她拍了拍胸脯,剛想平息會兒心跳。身後突然出現一陣腳步聲,她掏出手機,一面走,一面假意用手機照鏡子。
身後隐隐有個人影,是車上那男人。他下車了!
宋蠻緊緊捏着手機,骨節發白。加班太晚,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後面的男人還在尾随她,宋蠻加快腳步,并給簡易打了個電話,簡易沒有接。
宋蠻不得不快走,她聽出男人的腳步也跟着加快,到了最後她幾乎是沖刺起來。男人的動作靈活得超出她想象,宋蠻已經感覺到身後的熱息。
雲根石慢慢變熱,胸口發燙,她忙把它從衣領裏抽出來。
驀地一道聲音出現:“幹什麽!”
如同絕境中的救命藤蔓,男人猛地被吓到,才發現聲音的主人是個女人。那女人沖上來,速度竟與男人不相上下。
你跑得快是吧?姑奶奶比你更快!樓月踩着恨天高對着男人□□狠狠踢過去。男人嗷一聲捂着□□倒在地上,眼看他要爬起來,樓月擡起腳對準位置,又給他來了一下。
宋蠻正彎腰站在一邊,樓月将她扶起來,給她順氣。
“去我家坐會兒吧。”宋蠻不住喘氣。
樓月一愣,随即說:“好。”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不遠處有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正看着她們。
她帶着樓月回了自己家,簡易不在。宋蠻給她倒了果汁,說:“剛才……謝謝你。”
“舉手之勞,”樓月一笑,喝一口果汁,“你母親最近怎麽樣?”
“她挺好。”宋蠻坐到旁邊沙發上。
樓月視線落在她脖子上,宋蠻注意到她的眼神,低頭一看,才發現剛才奔跑時因為太燙取出來的雲根石,現在正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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