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發威
第18章 發威
董曉悅就跟那疑人偷斧故事裏的主人公一樣,一旦起了疑心,回頭再看公子子柔,頓時覺得除了一張皮囊哪哪兒都不像燕王殿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刀柄。
如果,假如,萬一,真的認錯了人,那她這幾個月豈不是打白工了?最要命的是,她上哪兒去找真的梁玄啊?
世子無咎的神情語調言行舉止慢慢浮出水面,董小姐甩甩腦袋,揉了揉僵硬的脖筋,把這念頭又摁了下去。
她在這個夢裏遇到的男女老幼各色人等,撇開子柔,性別、年紀、身份最接近的也就是世子無咎了,可無咎顯然沒認出她,況且他倆單獨相處了大半夜也沒觸發什麽特效,可見從夢裏出去的辦法不在他那兒。
雖然直覺讓她去吃世子的回頭草,但是董小姐嗤之以鼻——直覺靠譜的話她去買彩票算了。
既然目前沒法證實又沒法證僞,那麽風險最小的選擇還是暗中觀察,以觀後效——萬一把子柔送回晉國才是達成任務的關鍵條件呢?
“娘子在思慮什麽?如此出神?”子柔的目光帶了寒意,像水一樣從她臉上滑過,落在她按住刀柄的手上。
甭管認錯沒認錯,在摸清楚對方底細之前千萬不能打草驚蛇,他們之間暫時沒什麽利益沖突,可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是個水貨,那就保不齊會做出什麽來了。
董曉悅當即垂下手,摁了摁太陽穴,無奈地笑了笑:“昨夜趕了大半夜路,有點累了。不殺婦孺耄耋是我們夫子定的規矩,入門的時候每個人都發了血誓,我們這些人成天刀尖上打滾,不得不信邪,要我說,這都是婦人之仁,煩得很。”
子柔撫了撫手肘,笑着揶揄:“娘子這麽說,倒似自己并非女子。”
董曉悅翻身上馬,一甩頭發:“我流水刀自然不是一般女子。”
子柔開懷大笑,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只見一身窄袖短衣将她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聲音便染上一層暧昧的意味:“我倒聽聞,流水刀是個絕色女子,娘子這張臉怕是動了手腳罷?不知何時有幸一窺真容?”
董曉悅嫣然一笑,轉過臉去翻了個白眼,啊呸,油膩。
子柔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挂在腰間的刀鞘,頗為遺憾地說道:“我還聽聞,流水刀輕易不出鞘,一出鞘便要見血,否則我一定要向娘子讨教切磋一二。”
“不敢當。”董曉悅暗暗把陳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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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娘子這樣的絕頂高手,千裏迢迢前來楚國,專程護送我回晉,着實大材小用,”子柔說到這裏頓了頓,仿佛不經意地瞥了瞥董曉悅,“娘子可有別的要務在身?”
董曉悅打從見面就本能地不信賴他,自然沒把刺殺世子無咎和找尋秘寶的事和盤托出,聽出他在試探自己,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控制住微表情和小動作:“接活的是夫子,我只管照辦就是了,管他殺人還是救人,有錢賺是正經。”
“娘子豁達,所言甚是。”子柔不再深究。
前方山道狹窄,被兩旁樹木橫生的枝桠擋去大半,兩人只得下馬步行,不知不覺中已經金烏西墜,暮色四合,山林顯得益發幽暗深邃。
兩人打算尋片空地生堆篝火過夜。
“委屈娘子栖息長林,露宿草莽。”子柔一邊客套一邊把缰繩拴在樹上。
“公子客氣了,”董曉悅禮尚往來,“我本來就是村姑一個,倒是公子金枝玉葉,實在委屈您了。”
他們一早達成了共識,為了避免受到盤查,盡量不住傳舍和客官,一路上寄宿農戶和山民家,若是日落時附近沒有人煙,那就在野外對付一夜。
董曉悅去拾柴生火,子柔則把行囊從馬背上卸下,打開包袱取出幹糧。
不一會兒火生好了,兩人圍着篝火就着清水吃了點粟米餅和肉幹。
兩人互相提防,白天忙着趕路還沒什麽,一閑下來氣氛便有些古怪,子柔不時與她閑聊兩句,但董曉悅總疑心他話裏有話,心裏的弦緊緊繃着,倒比趕路還累。
董曉悅趁着子柔不注意,隔着搖曳的火光和煙霧細細打量他的臉,那五官眉眼都和梁玄一模一樣,偏偏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且不說和燕王的魂魄有沒有關系,這個晉公子本人身上也有不少疑點,董曉悅背靠大樹裝作閉目養神,心裏暗暗把昨夜以來的經歷從頭到尾縷了一遍,終于意識到自己心裏隐隐的不對勁是打哪兒來的。
按理說子柔并不知道晉國大夫派人給他帶信并護送他回國篡位,可他卻未蔔先知地作好了逃亡的準備,不但殺了仆人,還讓農婦提前準備了馬匹和行李——不管自己去不去找他,他都預備今天跑路。
可他身為一國公子,就算真要走,用得着這麽鬼鬼祟祟麽?除非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心裏有鬼。
監視他的奴仆是晉國世子派的,說穿了那是晉人的事,和楚國人無關,那他為什麽要千方百計躲避楚國的關隘,甚至不惜露宿野地呢?因為他犯的事和楚國有關。
楚國這兩天有什麽大事?世子被刺啊!
董曉悅順理成章地推測到這裏,頓時恍然大悟,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子柔很可能在行刺無咎的計劃裏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可能是主謀。刺客沒回去複命,直到早上楚宮裏也沒有傳出世子的消息,子柔生怕行刺失敗計謀敗露,所以急着跑路。
這麽一來他的古怪行徑便都說得通了。
董曉悅不知道他和無咎有什麽過節,他要殺楚世子,她的任務也是殺楚世子,怎麽看他們都是利益一致、目标統一,可有了這個猜測之後,她對子柔的反感和戒備反而越發強烈了。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伸手入懷,用指尖輕撫那根紅纓繩,心裏仿佛有根纖細的弦顫了顫,一種安心的疲憊慢慢蔓延到全身,睡意襲來,眼皮發沉,終于逐漸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火堆已經熄滅了,董曉悅睜開眼先警覺地看向子柔,只見他靠在旁邊的樹上,垂着頭阖着眼,呼吸均勻,似乎還沒醒。
她先打開手邊的包袱檢查了一下,心立即涼了半截。她昨晚多留了個心眼,在包袱結上用頭發絲做了個記號,現在她發現包袱被人動過。
包袱裏的東西倒是一件沒少,裏面也沒有什麽機密的東西,但是這個認知讓人很不舒服——董小姐成長在社會主義陽光的照耀下,對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有種天生的排斥。
董曉悅确認了懷裏的纓繩和腰帶裏的毒藥還在原地,松了一口氣。但是她睡起覺來非常死,保不齊那卑鄙的晉公子變本加厲,哪天趁她熟睡搜她身。
毒藥留着能防身,那根繩子就完全是累贅了,當然是趁早扔了免除後顧之憂。
董曉悅猶豫了半天,到底沒舍得扔,最終把那條長長的絲繩團成一團塞進中衣裏,緊貼着心口。
***
世子無咎這婚結得十分不易,先是胸口被刺了個洞,接着夫人又跑了,折騰到早上還得打疊起精神忽悠他父王,應付那哭哭啼啼的狐姬。
一攤子事情處理完,他體力透支過度,又發起燒來,喝了點醫者熬的安神藥,不一會兒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破曉。
無咎睜開眼睛一看這光景,心道不好,趕緊叫來親信侍衛:“你立即去大王宮中打聽打聽,可曾找到夫人和晉國公子的下落。”
侍衛不多時便回來複命:“回禀殿下,大王昨日派人前去晉公子府上,只見府中一應奴仆俱都橫屍斃命,公子子柔不知去向,侍衛在後.庭中發現一處地道,入內查探,只見狹窄深邃,不知通往何方......”
畢竟事涉他國公子,楚王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拿人,只派了三五侍衛,隧道在地底下,誰也沒有透視眼,天知道通向哪裏,只好親自爬一遍。
誰知那隧道并非華山一條路,竟如同蛛網一樣不時分岔,往往爬了半天發現是條死路,只得再原路退回,幾個人折騰了好半天,找到出口那口旱井時,黃花菜都涼了。
那農婦也沒法提供什麽信息,因為侍衛找上門時,母子倆身上一絲熱氣也沒有,顯然已經死了好幾個時辰了。
“是服毒身亡的,”侍衛嘆了口氣,“毒藥下在雞湯裏。”
無咎不由皺了皺眉,他早知子柔陰狠,卻不料他連周歲的乳兒都不放過。
“屋裏有幾只碗?”無咎問道。
“回禀殿下,有兩只,”侍衛不愧是他心腹,行事缜密,這些細節也打聽得一清二楚,“案上一只空碗,地上一只摔作兩半,有殘湯痕跡,依仆之見,公子子柔當是獨自出逃。”
無咎忖了忖,搖搖頭:“貴客用膳,那農婦必然侍立一旁......待客人走了再用他剩下的殘羹冷炙......貧家沒有那些講究,多半就取客人的碗用,子柔并非孤身一人。”
“世子真是料事如神!”
無咎撩了撩眼皮:“那些奉承話省省罷,另一人或許就是被他劫持的夫人......扶孤起身。”
“您的傷勢......”
無咎瞪了他一眼,侍衛不敢違逆,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來,還細心地在他背後墊了團被褥。
“取絹帛與筆墨來。”無咎定了定神,掖掖疼出的冷汗。
“殿下可是要賦詩?”
“......”要不是受了傷,無咎真想晃晃他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裝了水。
心腹很快把他要的東西取了來,很有眼色地幫他托着小案桌。
無咎捏着筆管略想了想,胸有成竹地下筆,不一會兒便勾勒出一個秀美的女子,惟妙惟肖,形神兼備,一對眼睛尤其有神——只要了解一些畫史就會發現,這幅畫的運筆不像先秦繪畫那樣古拙,倒有點顧恺之筆下洛神的味道。
“叫畫師多描摹一些,連同公子子柔的畫像一起散發到各處關隘......再命人去東郊山裏搜尋......掘地三尺也要給孤找出來,”末了不忘叮囑,“切莫傷了夫人......”
侍衛雙手接過,唱了聲喏,不禁納悶,世子殿下為何斷定夫人被晉公子劫持了?
無咎沒給他機會發問,揮揮手打發他走——總不能讓人知道世子夫人是自己跟着小白臉跑的吧。
無咎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越想越氣,不管怎樣先活捉回來,捉到了再想怎麽整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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